王平稳
“谁半夜三更来买花圈,烦死了。”我迷糊着眼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人,都是西装革履,不像一般土里土气的老百姓。
“我们是来订活儿的。”一个眼睛红红的大胖子说。
我一听说是来订活儿的,身上的瞌睡虫就都灰飞烟灭了。这两年殡葬改革,禁止土葬,我的生意也就冷清多了。没钱人借着政策风,怕罚款想省钱图省事,不要纸扎不用响器,夜里用平车将死人一装,拉到坟场就埋了,天知道地知道亲戚朋友谁都不知道。有钱人家缴两千元罚款,就能搭灵棚、吹响器、用纸扎。既能多收些礼金,还能落下孝顺的好名声,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我问:“订啥活儿?”
“订一套活儿。”在一旁的瘦子说。
“一套活儿可没个准儿,有大套有小套,价钱差老鼻子了。要啥扎啥,说明白点儿。”我说。
“别人扎的啥我们全要。”胖子说。
“别人扎的东西可多了,罩子、牛马、金山银山、侍候人、狮子、把门将军、大马、戏楼、十二美女、摸牌亭、麻将桌、望景楼、摇钱树……多了,你究竟要扎啥?”我知道今天碰到了大户。
“你把刚才说的全给我们扎了。”胖子说得很轻松。
“啥时候用?”他们扎的越多我越高兴,我很少碰到过这样的主儿,比看了埃及的金字塔还稀罕。
“后天晚上来抬。”瘦子说。
“你们等会儿,让我问问有人没有。”我不敢定音,我们是搭班干活儿。现在活儿少了,好多同行都去另谋生路了。我拿起电话拨了半天,磨破嘴皮总算找了八个人,第二天就来干活儿。我心里还在犯难,按工算,这活儿八个人也得四天。俗话说“纸扎匠,正赶上”,我怕这次要赶不上了。我就对胖子说:“这活儿你要么去别处做,要么我就赶紧些,到后天能做多少算多少,你们看中不中?”
两人相互看了看也没其他的办法,就同意了。胖子要留订金,我说不用。几代人传下来的规矩都没收过订金。干我们这行的,一般没人来拿死人开玩笑。
我和同行们两天一夜没睡觉,将活儿全部干完了,“纸扎匠,正赶上”。胖子带人来的时候,我们正在洗手上的糨糊。
这时,我已知道是胖子的母亲不在了。胖子的哥哥在湖高乡当乡长,胖子在市里开了一个商场,怪不得他这样牛气。胖子穿着白鞋,眼睛仍是红红的。他问我总共多少钱。我合计了一下,按平常的工价算一共两千元,可这两天非比寻常。我承诺给同行们发两倍的工钱,加上吃喝吸的费用,两天下来也就多消费了二百多元。羊毛出在羊身上,我狠了狠心,多说了五百元,权当是两天一夜没睡觉的辛苦费。
大款就是大款,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开始数钱,毫不含糊。他给了我一沓新版百元钞票,我点了点,正好。他招呼着帮忙的人将纸扎小心地抬走了。他单独留下来要我开张发票,我说我们乡间手艺人都没有发票。他说开个白条摁个指头印就中了。于是我就找来一张白纸写:给李乡长的母亲扎了全套纸扎共计两千五百元整,特此证明。张大壮。某年某月某日。
“你这样写管屁用!得按我说的写。再写一张!”胖子很不满,我只好按胖子的吩咐重新写:今卖给湖高乡政府三头牛,共计五千元,特此证明。
胖子双眼红肿,拿着我打的条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