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林
李闯是王平的前任,王平是李闯的后任。两人前后都是靖竹县造纸机械厂厂长。
李闯走马上任时,工厂江河日下,在岗者人人自危,找李闯的如过江之鲫。李闯能拒“伟人头”,却堵不绝烟酒人情。李闯打心里不熨贴,就变着法儿还礼:或居家宴请,或登门看望……当然十补九不全,自己还是经常落些便宜。
王平接手时,工厂红红火火,产品俏热市场,钞票像哗啦啦的河水一样流进厂里,一些人削尖脑袋往内钻,到王平家的炉中不断香,路上不断人。王平挡架不住,就紧急召开全厂干部职工大会,公开将收受的礼物一一退还,并扔手雷一样宣布:今后凡是给他送礼的,一律交监察室处理。工人中叫好的有,骂不近人情的有,更多的是揶揄:“是演戏吧?鸡公屙屎——头遍热啊!”
李闯第一次遭遇非议,是他上任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厂里穷得叮当响,职工工资没着落,李闯却一次要走了10万元,带着两名副手,蒙头盖脑地扎进京城套关系,一连十天半月没露面。工人们在厂里牢骚满腹。
王平像道闸门,把守得密密实实的,恨不得一个钱掰着两个用。到上边跑项目,几位副手说:“钱是敲门砖。”王平脸一板:“那叫行贿。”光天化日之下他专往办公室里钻。主管领导来厂检查指导,按惯例应送些珍贵的纪念品,王平把手一摆:“那是工人的血汗钱。”
李闯没少吞过唾沫。几个月后,小丁工程师经过3年的呕心沥血,设计成功纤维分离机,这是项填补国内空白的技术!李闯一激动,当即拍板:“奖八万元。”随后这形成了制度。职工埋怨:“厂都快垮了,还出什么风头!”班子不平:“又不是私人的钱,说给谁就给谁!”到处街谈巷议,满城风雨。
王平办事中规中距的,没这方面的烦恼。一位姓刘的总工程师攻克了一道技改难题,每年可为企业增效几百万元,王平也就发给他500元奖金。职工心里都平衡。
李闯得到职工空前拥戴,大约在他进厂一年半以后。500万元技改专款划拨到位,纤维分离机投向市场,供不应求……厂子转活了,职工的荷包也开始暖和起来。工人们都说:“厂长真的神通广大,小钱不去大钱不来啊!”李闯后来在厂里再干了五个春秋,1600版纸涂布机、干法成型膨化软纸机再次填补二项国内空白,走俏大江南北。一个连年亏损的企业,利润飙升至2000多万元。当邻近的工厂裁岗减员时,李闯却在招兵买马,新建了3个分厂。
王平到了第三年,工厂就走下坡路了。生产缺少周转金,技改没有能人肯上,产品难以开拓新市场……有人说,这种局面,始于那位姓刘的总工程师的出走,当然也有人持以异议。但刘总的出走,确实给靖竹县造纸机械厂带来了重重的一击。那次,刘总没要那500元奖金,卷着设计图纸,一溜烟跑到了外省的一家同行企业,帮助他们设计生产出了一种代号叫“MG”的新产品,把王平的厂一直压得喘不过气来。到王平任厂长后期,工厂已半死不活的,先是由三班倒变成两班倒,再是工人下岗,干部丢掉饭碗。王平有时做工作说:“打破铁饭碗,端掉铁交椅,减员增效,这是发展的大势所趋,是改革的必然,非我们能阻挡啊!”职工们看看外界,也确实如此,便打落牙齿往肚内吞。
李闯万万没有想到,他离厂那天,就是锒铛入狱之时。李闯那年都五十七岁了,一糊涂,就将专款截留7万元汇到了私人账户上。李闯后来后悔,自己平常时吃条人情烟,都要想方设法还个情,怎么突然变得贪婪了呢?李闯说:有一闪念,他想到老伴半身不遂,想到自己退休以后几百元工资不济事,就一失足成了千古恨。
王平却走了好运,那时,中央把反腐倡廉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组织上安排他到县纪委去坐头把交椅。王平是位难得的清官,清得像一泓清泉。后来离任审计时发现,有次他的老母病重,王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用了公车,但他却自掏腰包付了120元的汽油钱!
抓李闯那天,银河像砸了锅似的,大雨瀑布般汹涌而下。工人们纷纷涌向厂长办公室,将李闯内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不准检察院带走。有的缠着检察官求情:李闯是我们厂的功臣,没有他,我们厂说不定早死了!有的打电话给县委领导: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要保护人才啊!有人抹着眼泪算了一笔账:李闯把一个半死不活的厂救活了,年利润高达几千万元,要说奖,给个百万元都不过分呗!可他得到了什么?每月五百多元的工资,比许多工人还少呢!然而,法律无情,李闯还是被警车带走了,厂里的干部职工冒着倾盆大雨,在厂门前一溜儿排了半里长,目送着李闯,呼喊着李闯……那情景,哪像在送一位囚犯?
欢送王平时,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厂办早先通知了各科室、车间,并要求能来的都来搞热闹点,但厂门口就零零落落站着二三十号人,还不及送李闯时的一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