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新年还有不到一周,府里各处都十分忙碌。冬云说府里人手不够,要借用我园子里的人,到这儿笑嘻嘻赔了个不是,就带着三个小厮和四个打扫丫头去了赵京嫣处。这院里的家具都是大婚新做,崭新且洁净,并不需要怎样打扫。我不过趁着机会,将屋子里的陈设重新布置一番,因此对冬云的行为也没有过多计较。
只是傍晚时分,从屋里出来,却见小六和几个被唤走的小厮正在清扫院子,心里略一惊奇,便问了一句“你们都忙完了?”,几个小厮态度好的不得了的回道“我们是夫人这里的,哪能先不帮六哥和夫人做事呢。”于是左右院子再加上几间杂屋,被小厮们收拾的干干净净,不出几天,卫生全部完工。
是日,春风和暖,便与小六春凝对院子做些最后的修饰。
这院子名叫“碧落园”,字体虽然端正洒脱,挂在门上很是大方,可总与白居易那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联系密切了些,总觉得凄凉了些。可文学功底又实在薄弱,想不出换个什么名字好。索性编了个假花围成的圆盘挂在中间,将“落”字略一遮盖。
小六正拿着黑色的颜料给影壁墙上底色,只余了左下角些许空白。我过去给上色不均的地方做些修补,问小六道“小六,三十得回家跟家里人过年吧?”。
小六愣了一愣“小六入府为奴,哪有弃了主人回家的理。”
“嗯……”支吾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若说没将他当做奴仆,让他别有什么主子奴才的想法,显得矫情又不妥当,可应了他的话,又觉得很是不舒服。便只好道“你放轻松点儿嘛,不用这么严格的。反正咱们院儿里人少,不如明儿将你家里人请来,在这儿过个年,大家热热闹闹的,来个新年大party多好!”
“爬梯,是什么游戏?”。
“我的意思是,聚会。人多好热闹嘛,邀请你们家人到碧园做客啊!”
小六“哈哈”一笑,“二小姐不知道,我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早都成了家,家里就剩了我爹娘!再加上他们在济幼坊帮工,今年知道我在小姐这儿,索性就和哪里的孩子一块儿过年了。”
“小六,你可真笨!小姐是想让你和家人团聚呢!”春凝声音从屋檐上传来。
小六回头,见春凝正踩着梯子往屋檐上挂琉璃珠子,虚打了自己一下,“哎哟,我糊涂了!”又笑道“爬高的地方哪儿能让姐姐来,换我!换我!”小六将余下几笔画完,放下颜料桶便过去替换春凝。
春凝坐在梯子上踢小六拉她裙角的手,嫌弃道“我可不用你,粗手粗脚的!我自己来!”。
两个人继续拉扯。
我道“你们两个就不要谦让啦,打打闹闹小心摔下来!”
话刚说完,身后传来“哎呀”一声,回头就见小六趴在地上,身上还落了个春凝。
小六痛苦道“哎呦,好姐姐,你也忒重了!”那个“忒”字,发音浑厚有力,实在是要将心肝儿都掏出来的认真。
果然春凝手一叉腰,“周小六!你是不是故意的!”
“冤枉啊,我是想扶着姐姐的......”
“你要心里没鬼,可跑什么!你给我站住!”
两个人又围着院子追赶起来。
摇头浅笑,继续在影壁墙上作画。
这庭院深深,围墙高高,院子里一棵大榕树虽少了枝叶,却仍让人有遮天蔽日之感。若不是财力物力能力受限,真想让人将院子推出去重建一番,起码让视野宽阔些。想来在赵府的时候,每天坐在小楼窗前看着外面,即便眼前萧瑟静寂,但心情却疏阔轻松些。那可以高出眼前局限的房屋,能够让视线望向远处的小楼,当真是我缓解愁绪,放松心情的灵丹妙药了。
有些失神,一边作画,一边任由心绪飞散。不知不觉,偌大一壁墙面竟悄然变了个样子。看着眼前画作完成,便意识到一种宁静悠远又不感到无聊烦躁的遐想气氛也随之结束,竟有些微微失落,不禁感叹:美好的事物总是不能长久,也便只有这种有限才能衬托的它更加受人珍惜。
倒退几步,看着影壁墙暗自失神。
一声感叹响起。
“哇——”春凝端着盆子从西边儿过来,走到我身边站定,“小姐是画的哪里,让人看了竟心里一紧,简直比皇宫还要美些。”
“一幅画,若尽是天地景色,自然开阔,却也让人有渺小孤独之感。而若靠着熟悉踏实的场所,将眼前之景拓展出去,便是开阔与心安结合起来了。夜晚神秘幽静,光的魔力就愈发显现,几盏发着暖黄色光的灯笼,一轮浅浅亮的月亮或零星闪烁的星星,也会让人觉得温暖浪漫。情绪类的东西,在这时候,最容易被激发出来,可人又是冷静清醒的。此时若有一位好友或一个爱人,陪你扶栏静站,那再没有更让人轻松惬意的事情了。”
“可小姐的画里,只有很小的零星的人,为什么不在栏杆处画上一对知心人呢?”
想了想道“我可能没有想到是一对怎样的知心人吧。”
“那这地方是哪里呢?看着像个靠海的庄子,却又太宏伟精致了些。”
这不过是从前玩网游时帮派庄园的一景罢了,不过春凝好容易如此佩服我,还是再维持一下我的形象,思索片刻,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地方,说是想象也好,虚实也好,不过是一种向往,何必拘泥于什么地方呢?在这个地方,或许也只在定格住的此刻,它就是充满美好的,就可以了。”
“小姐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即便不是这画中的好地方,小姐也能生活的开心的。”
“随遇而安说来轻巧,可得需要多大豁达的心胸啊。若有选择,我可不要待在这里。”
春凝以为我说的是陆府,只道“小姐又说胡话,姑爷年少有为,多少官家小姐羡慕还来不及呢,那还能找到比姑爷更好的夫婿?”
摇头笑道“他好又怎样,没有感情的婚姻,不过是耗上一辈子,徒增悲哀罢了。”
“从前小姐因为喜欢姑爷心里太苦,如今却又一点儿也不在意姑爷,春凝也不知道这好还是不好,不过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小姐品貌才行样样都好,春凝瞧着小姐与姑爷便十分般配。”
我只一笑,不置可否,转头对春凝道“但愿你以后能嫁个互相喜欢的,到时候我便备上一屋子的嫁妆,风风光光送你出府!”
“多早的事呢,春凝要一直陪着小姐,小姐在哪儿我就在哪!”春凝憨憨笑着。
“傻丫头!”
咦?
脸上的微笑顿停,微微移了移脑袋,越过春凝看着隔壁院子里的陆寒煜,使劲眨了眨眼。稀奇呀,竟然在这里看见了陆寒煜!可怎么总觉得,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带着些嘲讽与冷意呢?
直到春凝一声“请姑爷安”,打断了我的胡乱思考。
收回视线,弯腰拿起用完的颜料桶往杂物间走去。
春凝拉着我进了卧房,唠唠叨叨“早该提醒小姐擦擦脸的,都怪春凝多嘴跟小姐说话,如今这样子又被姑爷看见了。”
站在洗手架子前,看着在脸上肆意张扬的三条指头粗的绿色颜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起陆寒煜那半是嘲弄的,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心中了然,怕是赵平琛在他心里的形象更是一言难尽起来。
赵二小姐,我对不起你......
然而跟陆寒煜碰面的机会一来,似乎就挡不住了。
话还要从那个没眼力见的雪球说起。
当天晚上,经过沉沉的一觉,醒来时见外面亮堂堂,冷清清的。便起床穿上衣裳,推门一看,眼前竟是白茫茫一片。许是下了一夜的大雪,院子整个被雪盖了起来,那棵大榕树,也是白雪满枝头。
身为一个没有见识的人,我当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雪,兴奋的心情可想而知,站在院子里,生生将春凝小六喊了起来。
彼时春凝瞧我披头散发,便喊着要我回去穿好衣裳。我没有理会,朝她扔了些雪球。
小六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过来,揉着眼睛道“小姐起的早啊……”见此形状竟在旁边看起热闹来,并且十分呆萌的拍手叫起好来。
春凝一听大为不满,呵了句“就你会看热闹!”说着便捏了个雪球飞了过去,我便紧随其后。
小六终抵不过我俩密集的攻势,不再只顾着躲闪,开始反击。于是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小六身子实在灵活,我们总打不着他,反倒一直挨他的雪球。后来便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势,三个人互相对峙着,静待时机。小六站在月亮门前边儿,我假意跟对面的春凝说话,使劲捏了捏雪球打算来个突袭。谁知用力一扔,又被他躲开了,他一下窜到了春凝后边,我都来不及跟着他的身影转头。
正是这迟钝的反应,使我没有错过最恐怖最精彩的一幕。陆寒煜突然出现在小六身后,小六这样一闪,雪球就直直向着他的脸飞去。我眼睛瞪大,嘴巴张开,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他一侧头,雪球完美的保持离他右耳一指的距离,从他耳边飞了过去,落地砸出了一个大坑。
福安从他身后闪了出来,笑呵呵的请了个安,道“少夫人这里好热闹啊!”
我讪讪招手“早上好啊……”
不给陆寒煜开口的机会,转头就对小六道“小六,这可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避开这个雪球呢?还不,还不快给将军大人赔罪?”
小六很是乖巧,忙跟陆寒煜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要是知道陆寒煜在他身后,就算眼前来的是飞箭是快刀,也绝不会躲闪,要坚决捍卫保护将军大人。
瞧小六如此认真专注,一时间忍不住,就将手里的雪球扔了过去,他正抬头,一下迎上飞去的雪球,额前开出了一大朵白色的花花,雪纷纷扬扬散落在空中。他顺势仰头倒去,支棱着手脚前后摇晃,活像一只翻了壳的乌龟。我倒在地上笑的直不起腰,春凝虽然顾及陆寒煜在此,却也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嘿嘿的小声笑起来。
一阵低沉的笑声“呵呵呵”的响起。
转头见陆寒煜嘴角弯弯,眼角挤出了一道细纹,一副高兴的模样。便放松了警惕,起身道“天色尚早,你们也再休息会儿吧,我们就回屋了。”
正了正身子,便要往屋里走。余光瞧着他走过来,便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面带微笑一步步向我靠近,正被他笑容搞的发毛满心疑问呢,突然人就离了地面。
赵平琛此人身形纤瘦,陆寒煜倒是毫不费力气,夹着我的胳膊一扔,只觉自己在空中转了个圈,后跟着“咚咚”两声,然后落定脚有了着落。
他松开我退后几步,“金鸡独立,有助于锻炼平衡,你这一笑就倒的状况,该多练练。”
单脚站在横倒的椭圆石凳上呆若木鸡,陆寒煜很贴心的将另一只脚放在了斜靠在墙边的晾衣杆上,好让人勉强有个支撑,形成不动不倒,一动就倒的局势。
“你——”我咬牙切齿。
他悠哉悠哉,带着不近人情的笑容,淡淡道“不要乱动,小心摔下来。”
离去时,十分友好的揽着小六的肩膀,将他强带走了。小六看过来的眼神甚是惶恐,我咬牙切齿瞪着陆寒煜离去的背影,愤愤不能自己。
福安陪笑着道“少夫人见谅,将军昨日处理军务,一夜未睡,也是想尽快处理好事情吧。少夫人多包涵......”一边说着,一边倒退,追他的少将军去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春凝还在呢,我又不是下不来!”愤愤向着陆寒煜背影喊道。
虽这么说着,可春凝个子小,力气小,脚底雪化了以后便十分的润滑,于是我向地上滑去的时候又顺带捎上了一个无辜的春凝。
可谁让今天是大年三十,初一生气,一整年都得生气,在这个跨年的档口,我不计较就是了,不计较。
小六午饭没回园子里吃,直到下午才回来。回来后就躺在床上,累得爬不起身来。问他才知道,这几个时辰里,小六被陆寒煜抓着去了马场,清洗一批新进的好马。难为陆寒煜看他能干,给他安排的还是些清点计算的容易活儿,便是如此,也累成了这样。
我十分不满,只觉他既要划分界限,便使唤自己的小厮去,干嘛使唤我的人,可也只能对着春凝骂他几句。
好容易等到下午,天色一暗,春凝便将年夜饭备好了。一来这是大家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二来小六今天可怜的紧,还是早些填饱他的肚子慰劳慰劳他。
可在我们肚子饱饱,铺了毯子在地上玩骰子时,陆老太太的贴身女使刘妈妈却来喊我去东府吃年夜饭了……
心里十分震惊且无奈。这才知道,陆寒煜他们每年都是去那边一起过年的。都怪我将自己摘的太干净,忘了陆府里还有陆老太太时时念着我们是一家人。便只好让刘妈妈先回去,匆忙收拾了一下,赶紧往东府赶去。
到的时候,大家已经都坐好了,碗筷不曾动过,我关上门,行礼道歉“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祖母安好,父亲母亲安好。”
“快来坐”陆老太太向我招手。
“姐姐是忘了今日团圆饭了么?祖母可担心坏了,只怕姐姐身子不舒服呢。”赵京嫣拿手帕点了点嘴唇,看着我笑。
桌上有两个空位,一个在陆老太太对面,挨着赵京嫣和陆寒煜娘,另一个在陆老太太身边,挨着陆寒煜。不管是心里还存在着的对陆寒煜的怨气,还是基于与陆寒煜的友好协议。我都十分自然的,顺势坐到了对面下游的位子上。赵京嫣眼睛流转了下,嘴角微微带着笑意,许是对我如此自觉感到开心。
可陆老太太开口,说这是刘妈的位子,硬让我坐到了她身边。
肚子实在鼓鼓,又也不好扫了大家的性,因此筷子拿在手里,不停嘴巴。只是每次夹得少些,吃的慢些。
“姐姐多吃些,刘妈妈亲手做的菜,平时可是不容易吃到呢。”赵京嫣夹了几块东坡肉,放到了我碗里。
肉上亮晶晶闪着油光,肥肥的,看起来弹性甚好。我咽了咽口水,想把已经到喉咙里的食物压下去些。一家人都在看着我,我笑着尝了一口,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心里甚是苦涩。
“姐姐夹不到这边的菜,这道芦笋鹌鹑可是刘妈妈最拿手的菜,还是祖母心善,舍得让刘妈妈给咱们辛劳,咱们才能这样有口福!姐姐尝尝”说着又是一大勺满满当当的鹌鹑肉。
我赶紧拦住“你这样客气,倒让我不好意思了。祖母和父亲母亲都在,我还没照顾他们,反倒先受你的照顾,可真是该打了。”
“是了,便是老太太,身体康健也不要让人这样的,自己吃吧。”陆寒煜娘扶着碗筷,自夹了口菜。
陆老太太问我“怎么没什么胃口?我再让厨房做些汤水来喝些?”
赶紧摇摇手“不用了祖母,我、我是今中午积了食,如今不太饿罢了。”
刘妈妈笑道“少夫人吃了什么好吃的,可给老奴说说,老奴偷个师也给老夫人做些新鲜的。”
“不过是春凝做了些没吃过的。祖母要喜欢,那烦的妈妈动手,春凝做了来便是。早要知道妈妈做菜这样好吃,中午便不该贪嘴,现在有心无力,可真是让人气恼。还得求祖母疼爱,下次可再想着我才好!”
这样说说笑笑下来,几个长辈倒也愉悦。好容易挨下了这顿饭,众人离席出了房门,正等着互相告别各回各房,却瞧着大家径直往东走了。
雪尚未融化,天空又飘起雪花,刘妈妈扶着老太太走在前头。
“母亲慢些,当心地滑。”
陆晏欲上前相扶,却被陆老太太拦了下来,“你小心走自己的,我跟刘妈慢着走。”
陆晏作罢,转身扶着陆寒煜娘。赵京嫣挎着陆寒煜,小心踩雪而行,我不明所以,跟着走在后头,直到了陆老太太房间,众人都挑好了座位坐下,这才知道,这是他们必不可少的守岁活动。
酒足饭饱就发困。守岁,就是不睡觉……不睡觉……
陆老太太坐在正榻上,陆寒煜爹娘坐在紧挨着床榻正对着房门摆放的椅子上,隔了个小桌子一左一右。因屋子中间横着摆了桌子椅子,上面挂着半高的帘子,隐约将房间分成了两部分,陆寒煜和赵京嫣虽也贴墙坐着,但跟陆晏夫妇隔了些距离,到了另一场地。他们两两相坐,很是和谐。横放的椅子背对着陆老太太和陆寒煜爹娘,灯光又幽暗些,我便靠在了这里。
赵平琛家里人丁稀少,陆家还不如赵家。陆寒煜娘是个不喜欢麻烦的,取消了很多礼数,再加上喜欢礼佛,动不动就去寺庙,我也不用日日请安问候,只偶尔到东府看看陆老太太。是以来这里许久,我见他夫妇二人的次数屈指可数。
虽说陆晏已是一身闲职,但军旅之人的硬气却依旧存在,陆晏夫妇又都是精瘦干练一类的,并不能让人一下亲近起来。可相比起陆晏,我倒觉得陆寒煜娘更有些气概。看起来干练严肃,举手投足又很是优雅大方。两次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能感觉到,陆晏是服帖于他这位妻子的。而陆老太太跟她虽不亲热,倒也相处的平和舒服。
“母亲,喝些淡茶解解腻吧”陆寒煜娘将茶端给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接了茶,缓缓道“去坐吧。”
过了许久,陆老太太对陆寒煜娘道“今年进宫,琛儿也得去,衣裳得正式些,她们孩子家不懂,你来安排安排。”
“母亲放心,我早让蕊菊备好了。初十我得去趟香山,来回不便,就直接进宫,煜儿,你就不必等我了。”
陆寒煜点了点头“知道了。怎么今年的法会这么早?”
陆寒煜娘道“夜秦近来不安分,边境突围伤了咱们三千兵将,附近几个村子也往北逃难。香山的师父们慈悲,救人苦难,今年就提早了。”
陆寒煜道“听说夜勤四皇子苏耶克来京了。”
陆晏道“说是求和,不过是暂缓之计,夜秦老皇帝病重,几个皇子正尽心力,皇族内部纷乱,就把个最不受宠的派来大渝略做安慰。我看一时半会,这个四皇子是不回去的。”
陆老太太道“圣上虽然年轻,手段却厉害,想必这个四皇子也兴不起风浪来。但愿和和平平,少让我煜儿上些战场,我才高兴哦!”
“母亲,煜儿身为武将,若没有军工傍身,别人岂能服他。”陆寒煜娘道。
“你呀,人家做娘的都疼自己孩子,你就心大。”陆老太太不满。
陆晏劝道“南安说的也没错,何况煜儿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那些个小战事也不必放在眼里。”
“你们就哄我,战场上刀剑无眼,都提着命去的。煜儿厉害,人家就没有厉害的人了?煜儿那一背的伤,我都不忍心看。冤家,冤家,你们就哄我。”陆老太太身子一颤一颤,闭了眼睛不理他们。
陆寒煜笑道“祖母放心吧。我多陪陪祖母,可不要大过年的生气。”
陆晏道“都是儿子不好,惹得母亲生气。咱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
陆寒煜道“祖母新给我的衣裳有些瘦了,不知还能再改改?”
“瘦了?!”陆老太太有些吃惊,又呵呵的笑起来“瘦了好,瘦了好。还是家里养人,吃的胖些才好。回头新作一身,这身给你父亲穿。”
“母亲这可偏心。儿子该生气了。”陆晏道。陆老太太笑起来,陆晏夫妇也跟着笑了起来。
赵京嫣有些困乏,坐在那里没什么精神。陆寒煜很是关心的握了握她的手,赵京嫣温柔一笑,轻靠在了他身上。
看着一家人这样和和美美说说笑笑,心里很是温暖,不觉眼睛有些湿润。
“琛儿,可是睡着了?”陆老太太探着身子喊我。
一擦眼泪,回头笑道“没有。”
“困了就到这儿来小睡会儿,坐那儿容易着凉。来,过来跟祖母坐。”陆老太太招手。
我起身走了过去。
“脸怎么这样红?好孩子,怎么哭了呢?”陆老太太拉着我的手,关切问道。
赵平琛脸色苍白,是以一哭脸就泛红,尤其鼻子。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就是觉得,这样坐在一起,听大家说话聊天,特别开心,特别高兴。”说着鼻子一呛,眼泪竟一下涌了上来,直在眼眶里打转,擦着眼泪,有些无措“我,我是真的高兴,这怎么……”
陆老太太笑的不行“好孩子,好孩子,你可真是祖母的开心果啊!不哭了不哭了,擦擦眼泪,咱们在一块儿的日子多着呢,啊!”
情绪可能是个叛逆的家伙,当我想克制它的时候,情绪反倒越浓,而当外在发泄超过它的时候,心里却平静下来了。就在我打算放弃挣扎,哭便哭的时候,眼泪倒止住了。
使劲儿想了几个谜语笑话来调节气氛,后半夜便在这烟火满天,闲话家常中度过了。
守岁过后,与几位长辈告辞,便快步回西府。出门没走几步,赵京嫣赶上来喊住了我。
她巧笑嫣然“姐姐今日真是惹人怜爱,妹妹瞧了都觉得于心不忍呢。得了祖母宠爱,姐姐该是十分高兴的吧?”
“你与我不过只见了一面,何至于喊的这样亲热。”
“姐姐忘了,出阁前在赵府,咱们可是相处过好一段时日呢。都是知根底的人,姐姐可万不要因为煜郎,便不理从前的情分,对妹妹如此冷淡啊。”
“你说的没错,从前的事情我的确忘了,若不是你说,也还不知道咱们两个有的是情分。”
“姐姐这话真是伤人,前几日煜郎说要与姐姐划清界限,让我对姐姐视若无睹些,妹妹可是劝慰了煜郎好些时候。只可惜妹妹笨嘴拙舌,煜郎他……不过姐姐也别担心,煜郎这里我会继续劝慰的,姐姐只……”
“劝慰倒不必,那番话本是我托他说与你的。”打断她的话,停了脚步转身看向她。
赵京嫣脸上略有惊疑一闪而过“姐姐何意?”
“你不妨与你的煜郎有些默契,咱们楚河汉界互不相扰。如此得个彼此安稳,方是上道,不是么?”深深瞧了她一眼,却也不见她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心里松了一松,猜测或许背后指使之人并不是她,如今不过是寻常女子的醋意罢了。
我既想快些远离赵京嫣,又想尽早睡上一觉,脚步一快,路上滑了一跤,幸好扶了晾衣架子才不至于摔倒,只是架子摔在地上也散了架。
拿出给春凝小六准备的红包,一头就栽倒了床上。
第二天有管事的妈妈送来衣服,要我随着陆寒煜去串门拜年,我借故推脱,说昨晚摔了一跤,身上不爽利的很,管事妈妈没有为难,告辞走了。
原以为陆府独门独户,不是那很大的家族,可这两日来陆府拜年的亲戚又是不少,刘妈妈日日来问,我日日推辞。有些好奇心顶重的年轻人倒撺掇着一大家人来房间看我。
时不时来人敲门,我只好一直卧床装病。来了人便撑起身子,又被劝慰在床,靠在床上与人交谈几句,一一记住各位陆府亲友。
很是吃惊于凭空冒出来的这么些亲戚,什么五叔二婶,四表哥三表妹,脑子里一团浆糊。
渐渐才知道,陆家也是个家族庞大的,只陆寒煜这边是两代单传。陆晏父亲有四个兄弟两个姐姐,原是一大家族,只是人多又住在一处,妯娌之间难免算计。陆晏爷爷病重那几年,为着继承袭爵一类的事情几家都暗自较量着。陆晏父亲是长子,与陆老太太的结合大概就像陆寒煜与我一般,是带着厌恶的。两人勉强生下陆晏,家里便被三房夫人塞进了个小妾,偏这小妾又抓住了陆晏父亲的心,受着三房挑唆,更是搅的家里不得安宁。陆老太太性子刚强,既要与妯娌缠斗,又要面对陆晏父亲和小妾的纠缠,费劲心力。
好在陆晏争气,参军打仗搏了个好功名,升官到了御前。陆老太太缠斗小半辈子,实在厌烦,便趁着机会,分家买府,远离了这腌臜地,也任陆晏父亲跟那小妾自在双飞,再不理会,只是不出几年,陆晏父亲病重,便去世了,那小妾跟女儿留在老家,几十年也不曾来往。
陆晏体谅母亲不易,更知家中干净的重要,娶了南安郡主之后,始终如一,夫妻和睦,孝顺母亲。陆老太太分家之前,虽百般厌烦几房大人,却对孩子都很不错,如今几十年过去,除了曾经要好四房夫人经常联系,小辈们也都遵着礼节来看望拜访。
我倒也明白,陆老太太对我的关怀照顾,也许带着好些感同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