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自私冷漠?
想起十年来自己和奶奶相依为命,苦苦煎熬的种种,多少心酸和怨怼刹那间涌上心头,不禁勾唇,一抹薄凉悲戚的苦笑如花绽开。
她一把扯开手背上的针头,掀开被子挣扎着下床,寻着林母的声音怒气冲冲的摸索过去,这一番举动对一个缠绵病榻的人来说,要耗费极大的心力——可见,她心中的情绪多么翻涌沸腾。
手臂上的疼顾不上了,眼睛的伤顾不上了,头疼也顾不上了,抬起手,哆哆嗦嗦的指向黑暗中林母约摸站立的方向,沙哑着声音,悲痛欲绝。
“妈,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无数个在电话里和你争吵的时刻,我的心都像在遭受雷电的鞭笞?!我一边在想,你就气吧,越气,我这心里就越痛快!一边,我又在想,不,我一点也不想说那些话伤害你,一点也不想和你吵架!每次吵完架,我都觉得既高兴又愧疚,可到了最后,只是越发的孤独,难过,甚至痛恨自己……心里的痛苦无处发泄,我不止一次暗暗的想过,要是像你气到极致时说的,我为什么不去死……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平静了……”
她边说边哭,凄凄惨惨,身体摇摇欲坠。
这一幕,一丝不差的落进房门外那个少年的耳朵里,他抬起正准备敲门的手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这番声嘶力竭的控诉震惊的呆立在门外。
手里的保温盒一松,险些滑落,他重重的逼退眼里控制不住泛出的泪水,再重重的握紧保温盒的把手,敲开门走进去。
一眼看见已经瘫坐在地上,泪水婆娑的人儿,他呼吸一滞,竟险些抛开手里的盒子,冲过去紧紧的抱住她。
真的没想到,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自己,居然没有察觉她心中如此深重的仇恨的痛苦,以及无处可以宣泄的隐秘的悲伤和孤寂!
林父林母已经被女儿的这番话气到震颤不已,林母哆嗦着嘴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除了掩面哭泣,整个人已经被浓重的悲哀深深淹没。
一旁,林父也同样眼含泪水,静默无言,斑白的鬓发更显苍老,周身都是死气沉沉的无力感。
南宫沐阳见林父林母如此,再看地上蒙着纱布,双眼已盲的女孩,忽然就觉得悲从心起,仿佛这时的房间变成一个深渊,时间静止,每个人的呼吸都不复存在。
过去很久,他似乎才想到一番话,却不敢确定,这话说出来是对是错,是否能让林晓珊从魔障般的仇恨和怨怼里抽出自己的理智。
不论如何,他还是蹲在她的身边,把她泪水模糊的脸按在自己的胸膛,淡淡的薄荷清香在她鼻尖萦绕——
他温柔的拍着她的背,安慰小孩子一般的嗓音,如春风细雨,淡淡飘入她的耳朵,“珊珊,你爸妈很早就离开你,但,他们作为父母,也有许多无奈的选择……很多时候,大人们说的话也许你不喜欢听,你会生气,会埋怨他们并不理解你,甚至不够尊重你,但你无法否认,他们说那些话刺激你,和你爆发的每一次争吵,都不是他们的本心,我们长大了,要试着去理解,他们离开,是现实的无奈,他们说话不好听,却都是为了爱你。”
“珊珊……我是为你好,这句话,是亲情最朴实的表达……或许,再长大一点,再多失去一点,你就会明白,亲情,是这世间最牢不可破的守护。”
伴着淡淡的薄荷清香,南宫沐阳的声音如有一股神奇的魔力,林晓珊躁动不平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她低着头,试着去反思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当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冲动和无理取闹之后,她深深地埋下头,但很快,她又抬起头,望着依旧满面悲苦的自己的父母,一股强烈的悔意汹涌而至,红着眼,张开嘴,很想收回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一句“对不起”,就听见门被人推开。
来人不知道是谁,只听声音颇为低沉,是个男人,“你们好,我是508号床的主治医生,姓顾。”
顾?
泪还挂在眼角,林晓珊低头擦去,在南宫沐阳怀中默默地想,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人姓顾?或许,是自己对这个姓氏太敏感了。
无人搭话。
病房里气氛显得过分安静。
林父林母都是情感不外露的人,也都好面子,不喜家中狼狈的一面在外人面前暴露,都迅速低头转身以袖拂泪,待稍微收拾好情绪,才重新扭头和顾医生打招呼。
林母强自挤出一个热络的笑脸,对顾医生笑笑,“您好,我听张主任说了,您是眼科的骨干医生,是张主任的得力助手,我们家晓珊,有劳您费心了。”
林晓珊却心中一凝,之前一个月都昏迷着,醒来这三天见过的人除了先前那位女护士,爸妈,南宫沐阳,别无他人,不禁疑惑,为何自己的主治医生今天才露面?
顾医生身材高大俊郎,生得一张坚毅立体的面孔,迈着沉稳的步子来到林晓珊床边。
刚才他在走廊转角站了一阵,因无意中看见南宫沐阳站在房门外,保持一个僵硬的姿势,想进却不进,脸上更是一派震惊悲痛的神情,他料想房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若在此刻进去定是不方便。
于是,他手里拿着病历本,待南宫沐阳进去之后,房内恢复安静,他才堂而皇之站到门外偷听,寻机进入。
这人,分明从南宫沐阳的话中猜出,林晓珊刚才在父母面前激烈的闹了一番,此刻却当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依旧舒展着剑眉星目,笑若惊鸿。
足见城府之深,非同常人。
这时,见林晓珊艰难的扭着脸,寻着声音看过来,虽看不见她的目光,但脸上的疑惑却写得明明白白。
顾医生不禁笑了笑,玩味的目光落在她被纱布遮住的眼睛上,淡笑说,“我可不是你想象中那般空闲,在西南医院工作的医生,有哪位有功夫有事无事每天都出入同一个病人的病房的,要是医生都来看护病人了,要护士做什么?你醒来这三天,我接手了一台大手术,又见你病情稳定,便只让我表妹顾小可每天过来看护你。”
“顾小可?”
林晓珊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还是一脸茫然。
“就是那位一直在你病房出入的女护士,上个月特意被我叔父从上海医院调过来照顾你的,一个多月了,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之前你睡着,不知道也算合理,可你这两日既然醒了,就没想过了解一下整日看护你的人是谁......”他无奈的笑笑,转身调整一下输液瓶的高度,随口道,“看来不只伤了眼睛,顺带连脑子也伤着了。”
这哪像一个医生对病人该说的话?顾医生恐怕忘记了,这还是林晓珊第一次知道他这么个人的存在,也还是第一次和他说话,一来就自来熟似的打趣她,最后那一句话说得林晓珊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对那位女护士的名字更不感兴趣,可,对自己好的人,她还是很发自内心的感激的,思索了半晌,说,“那,谢谢顾医生和顾护士,给你们添麻烦了。”
顾医生又笑,下巴朝南宫沐阳抬了抬,若有所指的说,“谢我倒不用,添麻烦也不必。医生照顾病人是应该的。如果你真要感谢,就谢谢抱你来医院的这位小男朋友吧,我看他对你是真心没话说。”
林晓珊一张小脸憋的通红,虽然头疼被止痛剂暂时压住了,听见这话,依然止不住太阳穴突突直跳,硬邦邦的说,“他……他才不是我男朋友……顾医生,我和你不熟,能不能不要乱开玩笑。”
虽然,私心里她确实希望能成为南宫沐阳的女朋友,和他一直在一起,可是此时贸然从一个陌生男人口中听到,而这人又是对着当事人的面说的,简直口无遮拦!
她感觉像是生吞了一个鸡蛋,一阵堵心堵肺,于是下意识的就张口反驳。
抬头看了一眼南宫沐阳,他抿着唇,淡淡的望着自己,听到自己那样的反对那个“男朋友”的称呼,他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皱眉,没有叹气,没有失落。除了安静的注视自己,眼睛里竟一丝波澜也没有。
林晓珊突然不安起来,觉得自己身后的胸膛,冷得像块冰,硬得像块铁,一刻也不想再待,于是双手撑着地面欲站起来,回到床上。
撑了一下,就再次软倒下去,感觉手臂一阵酸软无力,手背上凝固着一处血迹,微微肿起,想必是刚才拔针头拔得太狠所致。
却在这时,身子一轻,竟被南宫沐阳拦腰抱起来,轻轻放回床上。
林晓珊怔怔的看着他,任由他替自己安好枕头,掖好被子,重新调整床位高度。
他的手指轻轻的捏了一下她的手背,目光不经意与她的碰撞,擦过,在她尚未看清他清澈的眼神里一圈圈荡开的悲伤时,他便转身走出了病房。
望着他的背影,她还是愣愣的。
顾医生忽然叹了口气,摇头失笑,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那日,他在我办公室苦苦求我,请我尽快帮你匹配合适的眼角膜,我问,你为何这么在乎她?你猜,他怎么说?”
林晓珊收回目光,乍一听见这话,脸红心跳,死死地捏着被角。
顾医生道,“他说,你是他最重要的人。如果没有合适的配型,他愿意把自己的取下来给你……哎,那份心思都到这份上了,再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会感动,是不是,小姑娘?可惜啊,你却当着他的面口是心非。怕是已经被他当真了唷……”
林晓珊羞红着一张脸,忙看了看立在床边的父母,这种事顾医生都不挑场合说的么?果然,很快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叹气声,她知道是爸妈把想教训她的话憋在了心里。
不敢去看父母的脸色,她忙手足无措的转移话题,“不知道顾医生这么忙,今天怎么有空光临508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