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良给了清芳半个月的假回去侍疾,蓝意再是急着知道神眷者的境况,此时也只能耐心等清芳回来。
晌午过后,她随贺家女眷到府外附近的桂树林采集桂花,秋意正浓,山野之间处处弥漫着金桂飘香,米粒大的花瓣堆满枝头,风过山冈,落英缤纷如洒金雨。
年幼的孩童在林子里嬉戏打闹,有时撞到大人身上,在如此凉爽惬意的午后也教人没得火气,顶多轻责两句。
蓝意陪贺老太太坐在半山亭里,她学祖母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把枝头上的桂花择进篮子里,小模样煞是认真。
离亭子不远处的桂花树下,刚拿剪刀剪下花枝的三夫人年氏看了眼才择两枝就跑去跟弟弟疯玩的小女儿,对凌良感慨道:“阿蓝比霏儿还小两岁,却是要比霏儿稳重得多,我这闺女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没一刻让人省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养了只猴儿,哪里像个丫头?她若能有阿蓝一半乖巧,我何至于如此操心?”
凌良淡笑道:“我还嫌阿蓝太静,你瞧她都五岁了,连个玩伴也无,我倒盼着她能跟霏儿一样活泼,好歹像个正常孩子。”
年素容想了想觉得也是,七丫头的确有点不同寻常,继而对站在大夫人连氏身边的少女道:“看来还是溪姐儿这样最好,平时娴静温雅,又不失女儿家的天真烂漫。溪姐儿今年十四岁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却是不知谁家的郎君能讨着这份好?”
如今正逢秋狝佳日,贺瑾八月中旬随圣驾去了银丰猎场,连书宁便带着儿女们回夏州小住,贺晴溪是贺瑾与连书宁的长女,此时被年素容提起婚事,顿时脸红道:“三婶婶就别笑话我了。”
年素容戏谑道:“婶子怎么笑话你了?你母亲与我,还有你二婶,哪个不是在豆蔻年华便订了亲?溪姐儿不愿我提婚事,是不想出嫁,还是有了意中人不敢告诉你母亲?”
“哪有的事?三婶婶莫要胡说!”贺晴溪被这话弄得臊极了,任年素容继续打趣,她就是羞答答的不肯再理人。
连书宁笑道:“我们回来之前,吏部侍郎家的卫夫人才登门拜访过,道是有意为她家的二郎君定下小溪,我见过那少年,当真生得一表人才,文采也不错,只是不知品行如何。现今他在给太子殿下当伴读,正好在相公眼皮子底下,相公道先观察半年,若是个好的,到明年再与卫家交换庚帖也不迟,期间让我给小溪再多留意几户人家,那卫二郎若是不行,也好给小溪寻一户更好的。”
年素容闻言,不禁叹息:“唉,大爷对溪姐儿可真好,不像阿珏……哼……”
贺珏的才识不比两位兄长,在商界却是颇有建树,但因商人逐利,样样都要利益最大化,贺珏就连儿女们的婚事也要精打细算,力图从中求得回报。
凌良一向不喜这位锱铢必较的小叔,听年素容一提,顿时冷嗤道:“三爷挣的钱已经够多了,何必非要再打开西南市场?就为了让长平王给他通一条路子,还得把霜姐儿的幸福搭上,太不值当了。”
年素容何尝不痛恨丈夫只顾赚钱?因着长女的婚事她与贺珏吵过不下十次,若非闹到公婆跟前,这混球指不定真敢把她的宝贝女儿许给长平王那个好色幺子。她无奈道:“我也不求霜儿高嫁,只望能给她配得个一心一意待她好的夫婿,可长平王那幺子委实就是个混账,他连公主身边的宫女都敢轻薄,霜儿跟了这种人,内宅岂有宁日?”
虽说这世道男子纳妾实属寻常,但她们做母亲的已经受够了与妾室之间的糟心事,自然还是希望女儿能过得比她们好。
连书宁点首道:“不嫁过去是对的,金川物产虽丰,但到底是百夷杂居之地,民情风俗与中原大不相同,霜姐儿自幼被娇养大,去到那边定是不习惯的。听相公说,长平王已经上了年纪,难保还能镇得住那块地多久,他底下几个儿子为了争权又闹得乌烟瘴气,万一将来乱起来,霜姐儿与我们隔着千山万水,我们就是想护住她也难。”
众人欷歔。
蓝意一面择花,一面竖起耳朵聆听女眷们的对话,奈何亭子离那边太远,她也只听到“金川”“霜姐儿”这些字眼,估摸这些大人在谈论她三堂姐的婚事。
在大昌,女儿家长到十五六岁就得嫁人,嫁不出去或是自梳都会令家族蒙羞,将来她长大,还不知要被许给什么样的人家。
原本蓝意对成不成亲是没什么执念的,她来此世仅是为了神眷者,旁的都不打紧,家里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反正以贺瑜夫妇对她的宠爱程度也不可能给她找个品行低劣的夫婿,这日子得过且过吧,等神眷者寿终正寝,她就拍拍屁股走人。
可一想到自己的三堂姐险些被嫁去金川,她心中警铃大作。
她必须陪伴神眷者度过一生一世,如果与神眷者相距太远,她就无法庇护神眷者,要么等她出嫁以后把神眷者一并打包带走,要么她就得想方设法留在神眷者身边。可她是内宅闺秀,这个身份本身就有一定的局限性,对很多事都没有决策权,她将来该如何是好?
贺老太太瞥见小孙女捏着桂枝半晌没动,以为这孩子犯困了,便慈爱道:“阿蓝累了就不择了,跟姐姐弟弟一块玩儿去吧。”
蓝意摇着小脑袋道:“祖母不累,我也不累,我想陪着祖母。”
她在人前贯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大多时候都是沉稳安静的,但只要撒个娇,这样的反差立马就能让长辈心化成水。贺老太太见她这一副只想孝顺自己的乖巧样,当即搂住她心肝宝贝地叫,并与她悄声道:“晚上叫奶娘带你到祖母院里来,别告诉其他人,你大伯母从京城带来的蜜饯祖母这里还有一盒,专门留给你吃的。”
蓝意乖乖点首,做小孩子可真轻松,卖个萌就能骗吃骗喝。
嫁人的事她以后再想吧,反正距离那时还有十年,十年时间足以让她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采集到足够的桂花,贺家女眷便着手做桂花糕、桂花酿,下午糕点刚出炉,贺家的公子哥们正好下学回来。
众人在花园里言笑晏晏,蓝意与几位兄长坐在长廊的鹅颈椅上,她见贺昀桉夹在筷子上的糕点咬了一口就没有再动,只顾盯贺瑜夫妇的身影出神,便问:“二哥,你不接着吃,可是我做的糕点味道不好?”
贺昀桉回神,匆匆把整块糕点吃完,后知后觉回想起蓝意刚才的话,惊诧道:“这是阿蓝做的?”
蓝意甜笑道:“嗯,娘亲教我做的,但我不喜欢把它们弄成普通形状,所以就捏了几只小动物,二哥吃的这块就是我捏的。”
妹妹这一脸“快夸我”的得意神情令贺昀桉忍俊不禁,他毫不吝啬赞许道:“这桂花糕松软可口,馥郁清香,味道绝佳,尤其外形还捏得别出心裁,我们家阿蓝这么小就如此能干,果真厉害!”
蓝意笑得开心,一旁的贺昀桐却很不给面子,指着蓝意做的那碟桂花糕嫌弃道:“阿蓝,你手艺不行呀,这捏的是兔子?耳朵是有够长,不过尾巴却很奇怪,怎么曲曲折折的?”
因为这是皮卡丘。
蓝意并未跟贺昀桐解释,反正她说了三哥也听不懂,她转眼看向贺昀桉,又见贺昀桉盯着贺瑜夫妇。
自打那日她撞见二哥躲在窗外偷听爹娘谈话,二哥就常是这副走神的模样,她心里有点发痒,究竟是何等机密值得二哥在意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