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雪地的痕迹一路在追赶,但却一直没有更多的线索,而雷鼎的呼吸却又越发的粗重了。
驾车的雷炎,突然一个急停,起身到了马车上。
雷炎垫高枕头,再加上两件中衣,确保大师兄被裹得严严实实。
“雷兄,之前雷世兄有没有和你提过你们护送的这趟镖很危险。”
“我能猜到,爷爷一直不想让我来,是我非要跟着大师兄的,出来没多久,爷爷还催我回去,我自然不愿意,又过了几天跟着就接到了爷爷的飞鸽传书,说是要我们在落雪山庄等你来一路。”
隔着车帘,叶归能听出雷炎声音中带着的沉重,毕竟他未曾想过这趟镖会危险到他的大师兄现在都还是昏迷不醒。
“我们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劫道的,但大师兄的表情却一直都没有放松过。”
“这样一来,只有等雷世兄醒来才能知道更多的因由了。”
“那我大师兄的伤?”
“雷兄放心,忘忧略懂医术,雷世兄的伤没有伤及筋脉,吃了补心丹,我们找个城镇先住下,静养两天就能苏醒了。”
“如此,谢过忘忧兄弟,那我们先去前面的镇上住下,等我大师兄醒来可好。”
叶归看出雷炎希望自己也一同留下,毕竟他一个人要照顾大师兄再想寻回镖物无疑两头吃力,而又因为初次见面拿不定逍遥城的注意,故而有此一问。
叶归又想,在哪儿并没有分别,这要暂时依约不留在逍遥城那个是非之地就好,自然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只是默默地望着炭火上温着的药汤,淡淡道:
“我依师父的意思自然会和你们同行,如今雷世兄受伤,镖物不知所踪,忘忧不似旁人,眼下自会和你们一同去镇上,雷兄也不必如此客气,以后行走江湖自是要雷兄多多照拂的。”
“是炎阳小心眼了,”雷炎抱拳一礼,表达歉意,自称己字,表示友好,江湖中一般互通己字就是结成伙伴之意,既然叶归示以友好,在这个节骨眼就算雷炎心有疑虑,也要表示自己的诚意。
“那我们先去镇上安顿下来,再谈找回镖物一事,我大师兄还望忘忧兄弟多多照料了。”
一番交谈,两人算是开诚布公,叶归虽然不想麻烦上身,但也不至于退避三舍。既然迷雾想要吞没,那入得虎穴又有何妨。
雷炎转身架上马车,一直走到几近黎明日升时分。
临近诚镇,官道上,一驾马车,车夫身子骨壮实,面目英朗,但表情严肃,驾着的马车也是在疾驰,似乎有什么要紧事。
而晨风微抚间,车帘轻起,一个清朗清俊的弱冠少年,面容沉静,绛青色的衣衫随风微动。
因着清晨,随着乡郊的菜贩子很快便入得了梅花镇。
循着人流到了一家小客栈住了下来。
一安顿好雷鼎,雷炎就直冲冲地问向叶归。
“忘忧兄弟,我大师兄还好吗?”
“我给雷世兄喂了一些我配制的伤药,想来是雷世兄的功法使然,这会儿摸着脉搏已经好多了,估计今晚就能醒来。”
“雷兄一路上驾车,想必也是疲劳,不若雷兄吩咐小二准备些吃食,我去镇上的药房再备点药。”
“如此也好,多谢忘忧兄弟了。”
这间客栈虽小,但是小二上菜速度却不慢,叶归还没走到药房呢,雷炎就已经吃下一大碗牛肉面了。
这边的叶归穿过巷子,绕过商贩们的街道,嗅着点点淡淡的梅花香就到了药房。
这时药房也才是刚刚拉开店门不久,一个玫红色裙装的女子先叶归一步,从药房出来。
闻着那女子走后,空气中淡淡的梅花香,叶归勾唇,浅浅一笑。
“掌柜的,来抓药。”
“小兄弟是要依方子抓药还是要几味药材?”
药房掌柜说话有些慢悠悠的,只是初一见如此俊俏的少年郎来抓药还有些诧异,叶归还是勾唇,淡然一笑,清朗无双。
“我没方子,掌柜的,给我来二两麻黄,三钱当归即可。”
“好嘞。”
拿好药材,叶归向着客栈的方向,信步游走,一路上都能闻到浅浅的梅花儿香。
他勾唇,淡淡一笑,轻声喃喃道:“看来这梅花镇倒是真的盛开梅花啊。”
小巷远处,有幼童在稚声唱着:“梅花镇儿,梅花儿香,要想找个好姑娘娶啊,要先闻闻她的梅花儿香囊。”
信步走着的叶归看着远远跑过的孩童,淡淡一笑,想道:“梅花香,梅花香囊,媚段三针,天山脚下雪落山庄劫人短短一炷香时间便无迹可寻,二十里开外的梅花镇一直飘荡着的梅花香,看来受伤的不止雷世兄啊。”
回客栈的一路上,梅花香时有时无,若远忽近,等到了客栈被酒香掩盖才算不易闻到了。
刚上楼,叶归就看到小二端着盆水出来。三两步上前就敲开了房门。
“雷兄,可是雷世兄发热了?”
“嗯,大师兄的功法就是这样,若是中了毒只要护住心脉,运功疗伤不是问题,只是要发热的时候泡泡冷水舒服些。”
雷炎似乎是习以为常一般,不觉得如何,但叶归心中却又升起了又一个疑惑:
“雷鼎的功法难道不是霹雳堂的功法,那又是什么功法会可以疗毒,只是要发热呢?”
“既如此,没什么大碍,那我们就等今晚雷世兄醒来再做打算吧。”
正当午的时候,雷鼎醒后说了他知道的镖物的事情,但不久就又陷入半昏迷状态,只能再多静养一段时间。
总共就清醒一炷香的时间,雷鼎说的自然也不多。
但不知道是他知道的不多,还是能说的不多,反正叶归听来,迷雾只是让只浓不淡。
三人,一雷炎一叶归,再加一个昏迷的雷鼎,就这么在梅花镇停留了三天两夜。
“忘忧兄弟,你说你有把握,可我们当初就没有追踪到踪迹,再加上现在又在这梅花镇逗留了三天,怕是线索都断了。”
雷炎急冲冲地就冲进门,房里的叶归倒是不疾不徐,他满饮一口酒,淡笑道:“雷兄,你不妨问问雷世兄,他或许知道我这么做的缘由。”
“我说三日只有我说三日的理由。”
看叶归也不愿多说的意思,雷炎也无趣再问,但反正他现在是真的有些反感他这位叶归兄弟了,话说一半,总是置身事外高人一筹的。样子,偏还不得罪人只是给你软钉子,这种圆润妥帖的和他这样直爽性子的人最是合不来了。
雷炎虽是心里不耐,但也是只能收敛怒气转而回到自己的房里。
但奇怪的是他那伤重刚愈的大师兄却不见了踪影。
“大师兄,大师兄!”雷炎一见房里没了他大师兄的踪迹,急的团团转。
“喊什么喊!你没看这屋子的样子,像是有人入侵再抓走你师兄吗?难道你大师兄能是这么手无缚鸡之力?”
回声中气十足,充满了长辈训斥的味道。
雷炎回头一看,果然就是他大师兄无疑。
“大师兄,你怎么在这儿?你去哪儿了?”
“你有心思去质问人家叶归兄弟,怎的就没心思想想你大师兄如果一无所知能在此处安心养伤?”
“你都已经是第几次初入江湖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处处不得礼。”
对着自己师弟的雷鼎俨然一副大师兄的样子,虽然身上还是带着凛然的剑气,但那为了师弟着想的柔和的心却也是实打实的,自然是少了严苛的刚厉。
“人家叶归兄弟虽和我们是世交,可我们也是受师父之命带人入江湖,现下,他没有对我们置之不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还好意思上门苛问。”
两个厢房本来就隔得不远,叶归听到雷鼎回来的这番动静,自然也来商议后续了。
听到雷鼎的抬举之言,叶归不是乐意名声之人,自然也悠悠然地上来转移话题了。
“雷世兄所言太过见外了,不过是相问罢了,知之便答,不知便不言明,无妨,无妨。”
叶归笑得平淡,但无论是对他心有芥蒂的雷炎还是老江湖的雷鼎都没有被他的笑容蒙蔽,再加上在叶归对这件事看得如此通透的情况下,雷鼎自然对他也是怀有戒心的。
雷鼎见叶归一到,便一抱拳,再合门。
房内就剩下他,叶归,雷炎,三人。
“我昨日夜里和今日一早都去叶归兄弟你说的那个小巷里探查了。还是一个姑娘几个嬷嬷三四个丫鬟,就是一个寻常的院子。”
叶归还是淡笑回应,心想,不过展露一点心计,这会儿就又从忘忧兄弟回到了叶归兄弟,这霹雳堂教出的大弟子还真算是小心翼翼了。
“雷世兄,那你查探了她们家那后院的作坊了吗?”
“固然寻常人家有着小作坊是自然,但这作坊有的人家又是为何要上街置办布匹货物哇。那处作坊是地下钱庄的入口罢了。那面上的寻常人家也不过是掩饰。”
“崔欣欣中了你的暗器霜花不会不疗伤,这方圆十里能出入的也就只有这梅花镇,那日我出门买药还问了一味药材,黄芪,我们买药治疗媚段三针固然会暴露我们的行踪,那同理她既然要疗伤也不免会暴露她的行踪。”
“她现在带着一个你们的镖物,现在投靠地头蛇,这会儿轻易自然不会自投罗网,而我们逍遥城的资料也说如果地下钱庄在镇上开始动用掩护,说明他们已经有所防备,现在一定不好混入。”
“而既然,我们混不入那梅花镇的地下钱庄那我们就只能等,等她来找你,我想雷世兄之前由着我这个初出茅庐小兄弟寻找也不过是早有把握崔欣欣会自己找上门来。”
叶归既然把话一说破,雷鼎也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错,我的霜花一向就不是几味药材就可以疗毒的。”
“更何况还有压海棠。”
叶归将扇子轻摇,嘴角意味不明。
虽然雷炎在一旁露了怯色,但雷鼎也没有惊讶。
雷炎的“你怎么知道我大师兄他会我霹雳堂秘术压海棠,”和雷鼎的“三片树叶的形状果然不好掩饰。”两个回应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压海棠暗器一出,必有三片树叶的印记在地,我虽不知道你雷世兄练成这门秘术,但我身在逍遥门不知道一些江湖秘术的秘辛不才奇怪吗?”
“叶归兄弟不必介怀,我师弟性子有些急躁,你出身逍遥门见到当时的场面能猜到自然不奇怪。只是你初出江湖却如此细心我倒也不免怀疑,请见谅。”
叶归面上笑着,不动声色,可是心里早就唾沫星子满天飞了,好话坏话全让你说全了,我就是想不介意也不行了啊,是了你师弟从小养在霹雳堂,出门有你大师兄相护自然可以急躁,我思虑太周全你就要疑心也是道理。
这霹雳堂出来的看似忠直良善,到底也是武林世家出来的,也不好相与。
“无妨,无妨,雷世兄多虑了。不过既然我们决议要等人上门来,不若我们将小二叫上来,边吃边等。”
叫了菜,雷炎,雷鼎,叶归,三人各坐一边,好酒好菜上着,一点未动。
他们在等着,等着一个一定会来的人。
酒楼中,人员纷杂,叫菜声和议论声中夹杂着观望的窃窃声。
日头正中,客人便开始少了起来。
过了正午时分,还留在客栈的大多穿着一身劲装。
一个俏丽的人影施施然地走上来。
一袭长长的绸缎裙,包裹着她细细的腰肉,领口处露出一点白雪似的肌肤,蜜一样的小嘴嵌在鹅蛋般的精致的面庞上。
未施粉黛,没有娇笑却已经自生魅色。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芊芊戏骨,窈窕身姿,魅惑三千男子的媚段三针崔欣欣,果然名不虚传。
等她走进,微微一福身,盈盈浅笑。
如黄鹂般秀丽的嗓音缓缓从那蜜一样的小嘴流出。
“小女子闺名欣欣,公子们唤我一声欣欣姑娘便可。”
从那女子走上来起,雷鼎就是一个姿势,不动,只有隐在桌下的指尖多了几个微小的火器,细小浑圆,应是霹雳堂的霹雳雷珠。
比起雷鼎的不动声色,雷炎显然早早地就按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来,声色俱厉的质问:
“说,你说!说是不是你打伤了我的师兄,抢了我们的镖!”
盈盈巧笑,崔欣欣显然没有被雷炎的三言两语就激怒,她捏着黄鹂一般的声音,婉婉道来:“这位想必就是霹雳堂的世孙雷炎兄弟吧,我们初次见面,大家同为江湖中人,都是混口饭吃,小兄弟又是何必那么大的火气呢?”
“姑娘绕的一手好弯,我师弟虽是痞气急躁了一点,但他问得问题想来温婉的姑娘你一定是能细细地答明的。”
“温婉不敢当,欣欣不过是凭着女流之辈多被怜惜这才能出入江湖罢了。”
三人你来我往,一个来回的问答都没有说到关键,叶归在一旁看着这情况,心里明了,一个直脾气的江湖愣头青,一个面冷心热的江湖老手,一个刻意打太极的江湖女子,虽然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个所以然,但至少不会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所以虽然面上看起来是剑拔弩张,但终归还在场面上,叶归心想,可以先吃吃茶,再尝点菜。毕竟柳叶白还是热的适合好喝。
一个青菜,一口白饭,一盏柳叶白,润润肠,和雷鼎交换个眼神,叶归这才缓缓开口:
“怕是崔姑娘今日来是有求于我们,那不如先坐下来吃饭。”
说着,叶归抬手,几筷子夹来夹去,给崔欣欣布了菜,雷炎也在雷鼎的示意下安坐。
“我们进入梅花镇的头天,崔姑娘你便知道我们来了,你身上有伤又投靠了地下钱庄,没在我们养伤的时候找上门来,一是可以快速解毒而是可以断我们的后路一了百了,但姑娘你没来。”
崔欣欣笑着,毫不芥蒂地吃着菜,对叶归的话不置可否。
“这都好解释,因为你和地上钱庄都不能确定我的底细。”
“但崔姑娘没在昨日上门来,选在今日,是因为在昨日你们丢了抢来的镖是吗?”
听了叶归的推言,崔欣欣还没有什么表示,雷炎倒先按耐不住了,大叫:“什么,你们把我们的镖丢了!”再一个健步上前,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把崔欣欣给提溜了起来。
场面里既然雷炎率先发作,客栈里剩下的其他人得了崔欣欣眼神后也一下子站起,亮出兵器,一时间,气氛肃然。
叶归饮下又一盏柳叶白,打量着他们的着装兵器,青衣长剑,黑色劲装腰缠断刃。
“以快著称的秦阳山秦阳剑、号地府九刃的杀手九部,还是我算错了,姑娘你不是投靠了地下钱庄,而是你就是地下钱庄的少主人,毒医圣手崔凤仙的独女。”
被雷炎架着又被叶归点破身份的崔欣欣,面上带笑,没有丝毫的慌乱。她回敬道:
“出身逍遥城,公子,你果然好眼力。”
叶归抱拳微笑回应称赞,雷鼎也明白了眼下情势,收起手中的火器,拉过自家师弟:
“炎阳,放崔姑娘下来。”
“如此,看来霹雳堂也是明白小女子的用意了?”
雷鼎不置可否,只是示意崔欣欣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昨日清晨我们便发现我抓来的那女子逃跑了,房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的痕迹,人就像是直接消失了一般,我们在梅花镇的所有暗桩眀桩都没有发现一丝迹象,虽不知是否有人暗中相助,但现下那女子的确失了踪迹。”
“所以你来此,是希望我们联手,先找到那女子再说?”
雷鼎虽还是一副冰冷神色,但他也明白其中要害,看他口气不像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是,我们地下钱庄只是想要她知道的一个消息,应该和你们霹雳堂要将她护送到寒山寺不冲突。”
“是吗?我们又从何得知你们要的那个消息不是我们护送她的目的?”
叶归痞痞开口打断崔欣欣,崔欣欣一回首就是一记眼刀飞来。
“那我们地下钱庄愿意当着寒山寺无禅法师的面再问那个消息。”
“那崔姑娘你的意思只要是我们合力找到了那女子,那之后你们地下钱庄愿意和我们霹雳堂一起护送她到寒山寺。”
“是。”
雷鼎虽是一开始觉得崔欣欣的话不值得全信,但现在看来若是真的那镖物已经被别人从中作梗,那么霹雳堂和地下钱庄联手也不是不可。
叶归看着一番对谈下来,雷鼎面上的冰冷神色温和了不少,知道事情多半能成,他就自顾的吃着桌上半冷的菜。雷鼎沉思良久,但最后还是点点头应下:
“既如此我们霹雳堂应下了。”
“好,那欣欣我满饮此杯柳叶白,权当是敬雷兄一杯,庆祝我们地上钱庄和你们霹雳堂同仇敌忾。”
叶归看着他们,自斟自酌。一杯饮尽方才开口:“若是无人救援,那女子就算能逃出地下钱庄也跑不出梅花镇,若是有人驰援,那么这天下只有三人有着来去自如不留丝毫痕迹轻功。”
“合欢宫欧阳菲,采花贼萧潇,罗刹门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