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风似剪刀,轻拂连翘窸窣响。
如玥瞅了眼微动的连翘花丛,附到徐以慧耳朵边儿上,把自己的歪主意给她又说了一遍。出乎如玥意料的是,一向胆小谨慎的徐以慧居然沉默了。
她并没有像白筱一般立刻否决,而是在考量。
这不由地让如玥想起穿越前看过的一句话:感同身受不如冷暖自知。这世上压根儿就不存在感同身受这回事,不论感情多好,爱恋多深,却永远都只能当个悲催的旁观者。
譬如现在,彪悍的白筱一口否定的主意,贤惠的徐以慧却在仔细思考其可行性。
然后她幽幽地摇头:“玥儿,恐怕不行。”
“行的!行的!”如玥积极劝说她做坏事,“你想啊,这样一通下来,徐大人就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了啊,冒险一小步,幸福一大步啊!”
徐以慧还是摇头:“祖父会……”
哦,她是担心徐阁老一气之下会直接翘辫子啊。
如玥为难了会儿,又道:“如果不让徐阁老知道呢?这件事就摁死在两家门里,想来徐大人又不傻,应当不会为了这点儿事气死徐家靠山的!”
“玥儿说得对!以慧你再想想,我觉得可行。”白筱也加入如玥的行列中。
徐以慧踌躇着,犹豫着,激烈地挣扎着。她一向是以名门闺秀的规矩来束缚自己,难道为了嫁人就要做出这般耸人听闻的事情吗?
“六哥已经醉了三日,他把自己锁在房里,任谁敲门都不开!”白筱担心自家哥哥,甜糯的嗓音也有些哑。
“他,他还好吗?”
白筱梗过头:“不好,很不好!”
徐以慧的眼眶又湿了,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眼底忧愁似海。
“以慧,成亲等于女人第二次投胎,那种把女人当玩物的男子,你若是嫁了,是想去受人凌辱的吗?”如玥又添了一把柴。
奈何徐以慧骨子里的旧观念太重,她捂着脸跑开了。
封建害人啊封建害人。
如玥痛心疾首地溜达到连翘花丛中的一个石方桌前,坐到石墩,脸色不怎么好看。白筱也叹了一口气,坐到如玥对面,愤愤地道:“若是我被惹急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谁都别想好过!”
如玥抖了一下,瞪了白筱一眼:“你是巾帼英雄,我们只是寻常的内宅女子,谁能跟你比呀?说来,我还是挺能理解以慧的。”
“理解又能怎样?只希望六哥想通,别再昏昏沉沉了……”
“你六哥……真是个痴情人。”
白筱甜甜的小脸黯然了下来:“六个哥哥都疼我疼得紧,但我从小就是打着六哥长大,自然更加亲厚一些。他老实不吭气,喜欢了以慧也不说,还是我给诈出来的。”
如玥: !打着白岫彦长大,我说白大小姐你敢不敢再彪悍一点!
“罢了罢了,不谈这些,我回去同六哥讲讲,让他彻底死心,徐以慧瞧不上白家,我们也还瞧不上徐家呢!”白筱赌气道。
如玥搡了一把白筱,道:“你置什么气?难不成这几年好姐妹白当了?”
白筱双手抱胸,嘟着嘴不说话。
“筱儿,筱儿。”如玥眼珠子一转,立马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趴在了石桌上。
白筱连忙把玉手凑在她的额头:“没发热啊,你怎么了?”
“我又饿又渴,头晕眼花,看来是五脏庙闹起来了!”如玥煞有介事地哼哼道。
白筱敲了她一个爆栗:“想吃零嘴就直说,用得着来这一出嘛!”
“我知道你最好了。”如玥拽着白筱的手摇来摇去,如数家珍地道,“豌豆黄,桂花糕,芸豆卷,最好再来一盘松子,对了对了!还要武夷岩茶!”
白筱好气又好笑地站起身子,笑骂道:“吃货!”
由于三人是私自走出来说悄悄话的,自然没带丫鬟。白筱又习惯了给如玥当保姆,浑然不觉令人恼恨的话题已经被岔开,她是个直爽的性子,当即笑了笑走去花厅。
如玥撇撇嘴,翘起二郎腿,单手支腮撑在石桌上,有些发愁。
她喃喃自语道:“不就是让她和白岫彦搞点绯闻出来,逼得两家为了面子,只能让他俩成亲了呗,这有什么不乐意的,真是费解啊费解。”
连翘花丛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如玥脊背突然竖起一溜儿寒毛,倏地站起,总觉得连翘花丛那里有情况。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慢慢扒开挡在眼前的垂柳枝蔓。
微翘的眼角仿佛带着边关的煞气,黝黑的瞳仁也好似从修罗场中走出。
阳光透过垂柳的间隙打到他的半张脸上,鸦翅般的睫毛在面颊投下一片阴影,使他整个人好像陷在黑暗之中。
静悄悄的,风拂细柳也失去了声音。
如玥只盯着这一双绝美的眼眸,感觉世上万千都能融入进去。
眼睛微眨,坚挺的鼻子下方,偏赤色的薄唇动了动。
如玥突然回神,立刻后退了三大步,本来已经伶俐非常的舌头又开始哆嗦:“顾,顾,顾……”妈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啊!
“苏如玥。”顾景逸从连翘花丛后走出,颀长硬朗的身体挡出一片阳光。
如玥抬头:“顾景逸。”
“是。”顾景逸微微环视一周,便发现此地比较偏僻,鲜有人来。
“额,那个,你方才一直在这儿?”
顾景逸眸色微动:“是。”
如玥: !以前完全不觉得他话少啊摔!难道这个时代所有优秀的男子都流行惜字如金?不过,如玥用小眼神又细细地打量了一遍顾景逸,此等容颜,连靠近都显得如此触目惊心。
许是在边关经历了浴血奋战,顾景逸身上的煞气让如玥觉得有些胆寒。
“承宇可好?”
他终于开了尊口。
如玥猛点头:“宇哥哥现今在京都指挥使司任职。”
顾景逸脸色未有改变,但眸色中染上一些喜悦。
“那个,我有事去找白筱,就,就先走一步了。”如玥又怂了,虽然她是真心想多看几眼顾景逸,但著名前车之鉴叶老公公的经验告诉她:凡事不能太过,小心擦枪走火就大大的不妙了!
顾景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如玥就当他默认了,连忙后退、转身、拔腿就跑。
行莫回头,行莫回头。如玥心里一直在不停地告诫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头又瞧了顾景逸一眼。
“夸嚓!”绣鞋踩到长裙,右脚绊到左脚,如玥华丽丽地向地上栽去,地上还有一个尖利的石块,吾颜休矣!如玥要被自己蠢哭了。
然后,一颗不知道从何处来的石子打到了如玥的膝盖上,力道之大简直疼得她想骂娘。
但摔倒的方向明显变了,如玥栽倒在草丛里,尖利的石块失望地闪着寒光。
“可还好?”顾景逸走到如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如玥心肝猛跳,低头结巴道:“谢,谢谢。”
“嗯。”顾景逸看如玥没事,打算离开这里,但又听一声轻轻的痛呼,皱眉转头看向如玥。她盈满一汪春水的双眸中泪光闪闪,贝齿咬着朱唇,眼一眨,泪珠就轻轻滑落。
“有事?”
如玥摇头,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尽量显得很淡定:“无,无事,你先走吧,我歇会儿。”事实证明,如玥那种惨白的小脸真的不适合撒这种“云淡风轻”的谎。
顾景逸看向如玥的脚踝,道:“扭了?”
“哈哈,没事没事,小意思小意思!”如玥唯恐顾景逸善心大发给她治伤,万一被有心人看到,那她苦心经营四年多的闺誉可就彻底打水漂了!
她和顾景逸,一个天一个地,好事者只会说她这个小小庶女存了非分的心思。与徐以慧和白岫彦的情况不同,他们俩是郎情妾意、门当户对,即使有点儿花边新闻出来,也是顺水推舟的事罢了。
结果是如玥想多了,人家压根儿就没打算帮她治伤。
不过顾景逸也没走,而是坐到一旁的石墩上,盯着如玥看。
如玥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故作悠闲地转过身去赏花,过了一会儿,她偷偷地觑了一眼,顾景逸还没走!她性子本就不太能忍,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的眼神凌迟了。
“你……还有事吗?”
顾景逸微微侧了一下身子,淡淡地道:“无事。”
如玥: !没事你坐在这儿长蘑菇啊!
心里吐槽一句后,她又故作淡定地转过去赏花了。
又过了一会儿,顾景逸还没走!
“额,那个,你真没事儿?”
“嗯。”
好吧,比不了人家淡定,拿咱们就来比不淡定!如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张笑脸道:“不如你去别处赏景?这样独处,可能不太适合。”
顾景逸依旧看着她:“你歇够了?”
“啊?”
“你方才说要歇会儿。”
“哦哦。”如玥瀑汗,原来他在等自己歇够了离开。但右脚踝处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真的又让她挪动不了分毫,狗血的剧情遇上一个不能狗血的对象,如玥内心的小人宽面条泪无语望苍天。
如玥忖了忖,觉得还是把这个人支开比较好,道:“我在等白筱来,不如你先走?”
“你刚才说要去找白筱。”
卧槽完全糊弄不了这个人啊摔!如玥索性破罐破摔道:“好吧我就是扭伤了,不过你可别动手啊,‘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嗯。”顾景逸继续淡定地坐在石墩上,完全没有移动的痕迹。
以“不淡定”对“淡定”,苏如玥,完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