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沣放下茶盅,对上苏智渊的眼睛,古井无波般地道:“督察院。”
额,这就相当于别人热情如火地问你:亲,你是想选A呢还是选B?然后你十分淡定以及极其欠打地回答:我选C。
不过,从另一方面说明苏承沣是一个很有想法很有主见的人。
苏智渊错愕了一下,但看来十分清楚自家儿子的脾性,了然地点点头,继而转头看向苏承泽:“前些日子陈学士与为父说过,想留你晋侍读,虽说位卑但也权重,泽儿你以为如何?”
“全听父亲的。”苏承泽面露喜色,有着祖荫,他若是能在翰林院熬资历熬成阁老,那就算是当官当到顶头了。同时昌平郡主也喜滋滋地给苏承泽夹了一筷子鳕鱼肉,以显示对自家夫君的犒劳。
苏智渊环顾了一周,视线直接绕过默默无闻的苏承沛,看了眼如玥,又看了眼苏如莹,眉头轻轻一皱倒也没再说什么。
除夕晚宴就这样过去了,一起守岁之后,如玥迷迷瞪瞪地回了念云轩。
实在太困了,如玥在守岁的时候就打了无数哈欠,一上炕倒头睡了过去。
正月里的常规活动就是吃啊吃,拜啊拜,原本说好的苏如晴带着女婿回家拜年,但快出正月了都没有下文。钟氏那里封锁了消息,连黄鹂都打听不到。如玥有些着急,虽然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但表达一下关心总是没错的。
于是如玥写了一封信,让方甲给送到顺昌伯府。
这几天,钟氏张罗着阖府女眷去慈光寺礼佛。
念云轩一直积极地准备,但到出发的当口,如玥突然觉得身子不适,只能万分遗憾地目送大部队远去。这年头的大家闺秀,“身子不适”绝对是请假的万金油,再说了,祈福这种高大上的活动,钟氏还真是不愿意带如玥去呢。
当然如玥是装的。
她不想出现在齐郡王面前,齐郡王本人好色程度未知,她又不能带着面纱去,万一因为这张脸惹了祸端就不好了。在这关头,她最好不要跟苏如雪有半毛钱明面上的联系,以防钟氏将脏水泼到她身上。
如玥待在念云轩,戳戳绣花棚子,逗逗小金鱼儿,翻翻传奇本子,差不多白天的时间就这么打发了过去。
当天傍晚,苏府的女眷一溜儿全都回来了。
安静,诡异的安静。
但如玥仿佛嗅到了暴风雨前夕的味道,整个苏府的气压相当低,连丫鬟仆人们行走间都变得小心翼翼。晚饭前,听到苏智渊下衙回府的消息,忙拿着新做的一双拖鞋去献宝。
才走到内书房的院子外头,便听到书房里的争吵声简直震耳欲聋。
苏智渊暴怒,在呵斥着什么,钟氏期期艾艾的哭诉声像细雨一般传来,其间还夹杂着一两句女声。如玥心中有点儿紧张,实在不知道事情演化都何种地步了。
不一会儿,内书房通报的丫鬟走了出来:“老爷让三小姐进去呢。”
如玥整理了一下心绪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踏步走进去。
内书房的客厅里,苏智渊坐在上首,额角青筋暴露,怒不可遏。钟氏站在下首,拿帕子摁着眼角。而肥胖状态的苏如雪瘫软在地上,只知道默默垂泪。苏如莹则赌气地跪在地面,两颊鼓鼓,显然是十分不服气。昌平贵为郡主,自然是随着钟氏站在一边。
“玥儿你进来!”苏智渊依旧怒气冲天,“也让你好好儿看看,省得苏府再出一个不知廉耻女儿来!”
如玥“噗通”一声跪在两个如身后,“受惊”的眼睛小鹿般地在苏如雪和苏如莹身上来回逡巡。
钟氏都来不及怨毒地瞟如玥,听到苏智渊的话,放下帕子辩解道:“莹儿也不知那男子就是齐郡王,再者说,现在是齐郡王先不娶雪儿的,于苏府也……”
“你闭嘴!”苏智渊大喝一声,“教养出这种女儿,你还有脸争辩?”
但是苏如莹却觉得自己是有脸的,气性十足地道:“是那齐郡王见了二姐姐后非得缠上我的?我做错什么了?!”
苏智渊“噌”地站起,猝不及防地给了苏如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把在场的几个人都吓傻了,苏如莹呆了一瞬后,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哭嚎着,甚是有泼妇的潜力。钟氏扑上去搂住苏如莹,哭道:“老爷从未动过莹儿一根手指头,莫不是厌弃我们娘儿俩了?”
苏智渊气得直喘粗气,重重地落入座位里。
还是昌平郡主在关键时刻能镇得住场面,她缓缓地将钟氏扶起,扫了眼苏如莹,平静地解释:“母亲多虑了,公爹这是为了苏府家风,家风不正,以后府中的哥儿们还如何立家?”
钟氏向来有些忌惮这位尊贵的儿媳妇,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果真惹了厌烦,只是抹着眼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林妹妹状。
苏如莹见钟氏被劝阻住了,心中气愤难平,哭天抹泪地吼道:“我只是脚扭了一下,是他非要来扶我的!关我什么事?!反正他要娶的人是二姐姐!我才不嫁!不嫁!!!”
话说到这地步,如玥总算理清头绪了。
这事情的发展挺跳脱,但结局嘛还真是……挺在意料之中呢。
其实如玥挺能理解齐郡王的,传闻中清丽可人的未婚妻骤然变成“丑肥挫”,是个男的都接受不了。长相秀丽的苏如莹又在一旁盈盈地立着作对比,他没当场炸掉都是好的了。
齐郡王和苏府的婚约差不多算是人尽皆知,他顶着死了两任妻子的名头,又不好悔婚,只能独辟蹊径地和在接受范围内的苏如莹搞点儿花边新闻出来。
又是一个李代桃僵的顶包之计。
不过这次施计者是齐郡王,被祸害的成了苏如莹。哎,如玥心内暗暗摇头,还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怕是喜气洋洋出门的钟氏也没料到,经过一趟祈福之旅,瞬间就赔上一个宝贝女儿吧?
“公爹,齐郡王怎么说?”昌平郡主实在不太想劝这个拎不清的小姑子,转头看向苏智渊,直接命中重点。
如玥暗中点头:苏智渊能这么生气,显然是被齐郡王施了压力。
苏智渊的脸色黑黢黢的,语气生硬地说:“齐郡王亲自去信到吏部衙上,说是和我苏家四姑娘已经有了肌肤之亲,非要迎娶她不可!”
啊哦如玥在心底为亲爹默哀三分钟。
怪不得他认定了是苏如莹不知廉耻,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原来是齐郡王那封信先入为主的印象啊。齐郡王能在信里甩出这句话,另一种理解就是饱含威胁之意。如果被爆了出来,不仅他吏部尚书的老脸丢得差不多,连苏家姑娘的品行也得好好思量思量。
有把柄被人家握在手里的感觉,当真不太美妙。
不过,以如玥对苏智渊的了解,她倒是很好奇钟氏是怎么劝服自家亲爹的。
“夫人!你不是说那两任郡王妃只是意外致死,而齐郡王本人谦逊有礼,这般坏的名声只是流言所致吗?”那他为何还朝三暮四,见到雪儿这副模样后立刻转了目标?
苏智渊将矛头对准谎报军情的钟氏。
对于这一点,如玥只想说:呵呵,你真是太天真了。
钟氏抹着眼泪,声音有些哑:“老爷先前也见过的,那齐郡王端的是相貌堂堂,彬彬有礼,雪儿的婚事老爷爷是首肯的啊。”
哦,原来钟氏采取的法子是“有人有真相”,而苏智渊被表面现象所欺骗,只看到与齐郡王结亲所带来的家族利益,而忘了一句老话“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吗?苏智渊在官场上长袖善舞,堪称游刃有余,但在内宅妇人的争斗里却显得有点弱了,想当年,胡非非接档之前的苏如玥,就是被自家亲爹的内宅不作为给间接害死的。
昌平郡主眸中有丝轻蔑的神色掠过,她顺口就反问了一句:“既然齐郡王这般好,那为何四妹妹不能嫁过去?”
钟氏愣了,内心一阵抓狂:你还是我的亲亲儿媳吗?我这些日子的赔小心赔笑脸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如玥呆了,心中惊喜交半:这昌平郡主简直太率性了!这是将钟氏鄙视到死的节奏啊!
昌平郡主其实暗暗懊恼:这么就说出溜嘴了呢?都怪她这婆母做事太不着调了!于是高贵的郡主暗搓搓地丢了两枚小白眼给钟女士。
而苏智渊终于觉察出里头有猫腻,在苏如莹发动又一次大哭之前,厉喝道:“莹儿你说!齐郡王究竟是怎样的人?”
苏如莹的哭喊卡在嗓子眼儿里,愣是瞪大双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又不傻,当然不能说齐郡王的种种不好当众打钟氏的脸,但她不说的话是不是就要被顶替嫁给京城头号渣男了?她现在的状态那叫一个纠结得死去活来抓心挠肝。
自然,苏智渊在苏如莹的迟滞间品出了些不对劲。
他颇为疲惫地挥挥手,如玥对他这个动作的解读是:no zuo no die,你们自己捅出来的篓子就自己解决吧。
眼看着自己的命运要被盖戳了,苏如莹奋起一搏,大声叫道:“父亲偏心!明明二姐姐也与其他男子有了肌肤之亲,为何她不嫁,非要我嫁?!”
一时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但这表情的含义大不相同。
钟氏:说好的隐瞒呢?你这熊孩子是想让老爷一次性把老娘责骂个够吗?!
昌平: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坑婆母,四妹妹也喜欢坑母亲来的……
如玥:卧槽?神转折?!简直是紧张刺激过瘾爽!
苏智渊则怒砸一个掐丝珐琅三君子的茶盅,瓷器破碎声清脆响亮,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袅袅的热气就像苏智渊的怒火一般,像是要彻底烧死地下跪着的两个女儿。
如玥缩缩身子,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经过一系列精彩的演出,发怒的发怒,质问的质问,狡辩的狡辩,恸哭的恸哭……兵荒马乱了大概整整一个时辰,如玥利用自己强大的大脑CPU处理系统,总算把这神转折给搞清楚了。
当好色无耻齐郡王遭遇人工丑女苏如雪,被吓得病急乱投医之后,勾搭苏如莹,陷害苏如雪,就是他惊怒之下的行事指导方针。
于是苏如莹突然脚崴,齐郡王伸手一扶,啊,多么及时的英雄救美。
于是苏如雪滚下山坡,路人甲拼力相救,啊,多么彻底的肌肤之亲。
如玥有理由相信,“苏如莹脚崴事件”和“苏如雪滚坡事件”都是出自于堂堂齐郡王之手笔。但“被崴”的苏如莹急怒之下是这样想的,既然她被扶一下就要嫁(当然实际情况不仅如此),那苏如雪还是两两相抱同时滚坡呢,哼,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所以,路人甲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