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目瞪口呆,难不成凌空峰离老天爷更近一些,求神拜佛更为灵验?
见镜心楞在原处,钱三喜和孙不厌围上去道:“别发呆,倒是吃啊!”
镜心手捧兔肉,感恩道:“多谢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至圣先师、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真神阿拉,耶稣基督赐肉!”
钱三喜哈哈大笑,乐得缩成个球,滚来滚去。
孙不厌也是捂嘴大笑,道:“镜心兄弟,莫要听他胡言乱语,这肉可不是神仙送的。”
镜心坚信不疑道:“不是神仙还能是谁,这碧霞山上,还有旁人能送来肉吗?”
孙不厌道:“别被他骗了,这肉是他花了二两银子买的。”
“这里还有人卖肉?”
钱三喜道:“有人缺钱,有人缺肉,生意总要有人做。”说罢,他撕开一只兔腿来,递给镜心道:“来吃!”
镜心想想也是,钱三喜家财万贯,就算上了碧霞山也少不了肉食,想必这兔肉是问山民、柴夫或者猎户买来的,要不然他怎会养出这身肥肉来。二两银子也不是小数,普通兵卒一个月也不过拿上二两银子,有时还未必能拿得到。镜心细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对,要上凌空峰需过栈道、一线天,普通的猎户哪有这般本事。
可一股股的肉香直往鼻子里面钻,镜心已顾不上这么多,这烤兔和京城里面的馆子比起来自然野蛮粗犷,满是碳灰,在这碧霞山中可比得上珍馐美味,他张开大口,狠狠咬了上去,肉汁四溢,唇齿留香,顿感神仙来了也不换。
孙不厌拧下前腿,撕下一缕肉,细细的品嚼,而钱三喜撕下另一只兔腿,抹得满嘴油腥道:“镜心小弟,这只兔腿一两银子。”
镜心吃得正香,登时噎住,想不到这兔肉还要钱,他身上别说一两银子,一个铜板都拿不出,道:“你也没说要钱啊。”
“天下哪有白来白吃的兔肉。”钱三喜三两口已吃完一只后腿,转而撕下另外一只前腿来,又道:“想来你也没钱,先欠着吧,后面再还。”
镜心不悦道:“为何你不收孙不厌的钱?”
“孙不厌的父亲是礼部尚书,民不与官斗,算我孝敬他的。”
“文致远要是在,你也问他收钱吗?”
“不收。”钱三喜吃完一前一后两只兔腿,见其他地方的肉干干柴柴,想来不合胃口,擦了擦手作罢。
“为何文致远的也不收,偏偏要收我的?”
钱三喜往床上一栽,翘起二郎腿道:“文致远拳头硬,我又打不过他,怎么敢收他的钱。”
“合着一个当官,一个拳头硬,就我一个好欺负?”镜心眉头一皱,“况且一两银子也太贵了,一整只兔子才二两银子,为何一只兔腿就要卖一两?”
“小兄弟,我钱三喜够厚道了,既然你问起来,我就跟你说说,这只兔腿为何卖一两银子。”钱三喜摇晃着小腿,“第一,这是碧霞山唯一一只烤兔,兔腿还是最好吃的部位,像兔头卖你二钱你会要吗,这是物依稀为贵;第二,没有我,就算你在璇玑门待十年,别说烤兔肉,你连兔毛都吃不上,这是我打通了关节门路;第三,虽然我们三人都吃了肉,若是被师父师兄弟们发现,我才是主犯,倒时受责罚最重的就是我,这是风险费;所以一两银子卖你一只兔腿还不厚道吗?”
镜心听得哑口无言,这钱三喜看起来肥头大耳,油腔滑调,想不到算起账来滴水不漏。
孙不厌笑了笑,道:“不要听他说笑,都是在糊弄你的,现在你身在碧霞山,让你拿钱你也拿不出来,还真当他会逼着你要钱,况且你被逼急了,直接跟师父说,他还不是要受责罚。”
“他要是告诉师父,以后再也没有兔肉吃了。”钱三喜坐起,对着镜心不怀好意的笑,又道:“镜心小兄弟,我不问孙呆子收钱,未必是好事;问你收钱,也未必是坏事。”
“对极,对极!”孙不厌听钱三喜叫他孙呆子,也不生气,反而称赞道:“今日钱兄不问我收钱,便是我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来,这天底下最难还的就是人情,日后我若是到了京城做官,要还他的可不是一只兔腿这么简单,所以啊,今日他与你算钱也是好事,有价钱的东西才最容易算得清。”
“哈哈哈!”钱三喜乐道,“孙兄也不呆嘛!”孙不厌所言非虚,天底下最难还的就是人情,越是不要钱的东西越是贵,韩信受漂母一饭之恩,日后便是千金回赠,今日孙不厌受了钱三喜的一条兔腿,若是他日孙不厌在朝为官,钱三喜登门托事,自然给他行个方便开个后门,一来二去便是交情。
商贾之家不在意小财,而在意门路,门路越多,生意自然也做得越大。做生意如此,官场何尝不是如此,今日你提携提携他,他日他来帮你办件事,一来二去也是交情,说到底,交情交情都得是有些用处的人,做些利益互换而已。
在钱三喜眼里,整个碧霞山只有三种人,天玑子、孙不厌和其他。天玑子是他的授业恩师,有求与他;孙不厌是京中官宦子弟,个中关系错综复杂,剩下的任他是武功盖世的天枢子,还是流民乞丐,都是一类人——没用的人,他料定镜心不过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乞丐,与这种人只要讲钱就好,收了银子转头走人,心中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舒舒爽爽,谁也没负担。
镜心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也听不出真假,只是一味的吃肉,把那兔背,兔头也嗦得干干净净,心道这碧霞山的外徒都是古怪极了,一个文致远,一抬手杀死了四五个匪徒,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个钱三喜,一起吃点兔子肉,讲一堆道理想着办法来算钱;还有那孙不厌,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眼中只有一本棋谱,不是“对极对极!”就是“妙极妙极!”也是,正常人家孩子,谁会愿意送到碧霞山来当外徒,都是家人管不了的孩子,这小舍中,当真都是怪胎。
三人正在闲聊,忽而听见有人敲门,镜心和钱三喜慌忙将兔骨头收拾起来,塞到床铺底下,孙不厌则在窗前把风,他小声道:“快点,是镜恒来了。”如果说镜名是璇玑门的“大管家”,这镜恒就是“戒律院”,他长得人高马大,粗壮有力,腰间系了一块戒尺,好似尚方宝剑,平日就是他来责罚不听话的弟子。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开门。”
见镜心和钱三喜藏好兔骨,他又谨慎地扇扇风,以免味道传来,才放心的开门,假装揉眼道:“镜恒师兄,刚刚睡下你就来了,什么事?”
“镜心师弟在吗?”
镜心见他叫自己,道:“我在,师兄何事?”
镜恒递过来一条扁担:“这一个月的茅房你来打扫,把粪桶挑到粪坑倒掉,再挑些草木灰盖好。”
镜心一愣:“要我挑粪?”
“是,挑粪。”镜恒默然道,“明天吃过晚饭拿着这个扁担去找镜玄师兄,如果不懂,他会教你怎么做。”说罢,镜恒扭头走了。
见镜恒已远远走开,钱三喜道:“镜心这点年纪,如何挑得动粪桶,这不摆明欺负人。”
而孙不厌摇摇头叹口气,拿出那本棋谱,到灯下继续钻研了。
镜心手拿着那杆磨得光亮的扁担,呆若木鸡,许久才狠狠地摔在地上,怒骂道:“等着吧,我挑他娘的大粪!”扔完扁担,他一屁股坐在床铺上,扭头问钱三喜道:“你还挑过粪?”
“呵呵……”钱三喜冷笑两声,“我和孙呆子什么事情都不用干,只管好好念书。”
“为何?”
“小兄弟,我们是交了钱的,一年五十两银子。”钱三喜得意道,“能用钱买来的东西,向来不值钱,看那文致远,学了点微末的功夫就能在碧霞山上耀武扬威,等我下山,只要花上二十两银子,雇个拳师棍僧,还不是把他打得哭爹喊娘。所以,我从来不学武功,能用钱买来的东西,何必浪费精力学,我只要学会怎么赚钱就行了。”
镜心在京城太久,只听得教书先生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士农工商,好像最看不起的就是商人,连父亲这样的一品大元,也常被文官背后指着脊梁骨骂道“蛮子”“莽夫”,今日听得钱三喜的“歪理”来,顿如醍醐灌顶。有钱可以办太多的事情,不想走路就雇人抬轿子,不想做饭就雇个厨子,不想耕田种地,就雇些帮弄来,老婆也是想娶几个就娶几个,还能时而青楼里面尝尝粉黛俏女子……
钱三喜又道:“你看文致远天天一早就起来练功,晚上还要出去舞舞那把铁扇子,你呢,明天晚上还要去挑粪,所以啊,这老天爷向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公平,我一生出来就大富大贵,你呐一生出来就是乞丐,何必跟天枢老道上山来,哪怕一路讨饭到扬州去,到我钱府门口,保你天天有碗热粥吃。”
镜心心想自己还学什么武功,两眼放光道:“那要买皇帝的人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