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窦漪房参加选美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说服她参加集训。
这种连一天私塾都没上过的小姑娘,如果就这样不经过任何培训去选秀女,长得再美也会被淘汰,必须大致做一下基本功培训才是,唱念做打,一颦一笑都到位了,才有可能取得成功。如果自己挑选的女子选进了宫里,这是多么大的政绩啊。
想当初,让她给自己做儿媳妇她都不答应,让她去选秀,她肯定会拒绝,这样的烈性女子,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体。
张亭长决定从窦漪房的哥哥弟弟身上下功夫,窦漪房最在乎的是哥哥窦长君和弟弟窦少君。
窦长君眼下就想找一个能挣钱的好差事,他面临的不但是养家糊口,他已经过了十五岁,在那个年代,就该娶妻生子了,养活弟弟妹妹和挣钱娶媳妇都是很繁重的任务。张亭长私下找到窦长君,告诉他,只要让妹妹参加选秀,给出的优惠条件是,让窦长君到自己的亭所当个小办事员,薪水虽然不高,比他天天打零工强百倍,有了这些钱,他养活弟弟,娶媳妇,甚至供弟弟上学都不成问题。另外,对于窦漪房来说,如果选上秀女进了后宫,一是吃穿不愁了,二是有机会成为后妃,在皇帝身边,机会很多,一切皆有可能。
窦长君舍不得让妹妹去选秀进什么后宫,但是,有好差事做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凭着他自己的本事,这辈子也找不好这样的好事体,有了这个差事,他们一家就能度过眼下的困难,他心动了,找妹妹去商量。
毕竟,这件事情的前提是以牺牲妹妹作为代价的,所以,窦长君和窦漪房说这件事的时候,带着几分胆虚,他吞吞吐吐,夏夜的那个晚上,他从天一擦黑就说这件事,说了半个晚上,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他说清楚了,其实聪明的窦漪房早就听明白了。月光很好,朗朗地照在院心的大槐树上,照在窦家兄妹的脸上,身上,让哥哥有个好前程,让弟弟有饭吃,有学上,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她窦漪房不过就是个小女子,如果凭着自己让这个的家好起来,什么样的苦她都可以吃,她是个把家看得比自己生命都重的女孩子。她相信,如果哥哥弟弟过上了幸福生活,黄泉之下的爹娘也会欣慰的。
她点点头,居然答应了。
窦长君没想到妹妹答应的这样爽快,窦漪房爽快地答应了,窦长君反倒满心的忐忑,感觉自己做了多大的亏心事,心事重重回到了屋里。
这个小村子连着城邑,属于观津城的一个城中村,窦漪房准备参加选秀的事很快就在城邑和村里传开了,窦少君到外面玩,从小伙伴们那里听来这个消息,第一时间跑回家,抓住姐姐的胳膊问外面的传说是不是真的?窦漪房替弟弟擦去满脸的汗珠,问他,想不想吃净面馍馍,想不想去学堂读书?
窦少君哭着说,我什么都不要,就要姐姐。
窦漪房也哭了:傻弟弟,姐姐什么都给不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啊。
选秀前的集训,说是集训,不过就是让私塾先生讲讲三从四德之类的女子必修课,至于形体什么的,并没有具体的老师来讲,全靠自己悟。窦漪房虽然没上过学,悟性很强,很快就悟出了,只是生的容颜美还不成,必须气质上也要高贵起来。在短时间内提高自身修养是件难事,那就能提高多少就提高多少吧。这样的培训还是很有用的,如果选不上秀女,将来找婆家的时候,也有用处的。
选秀女活动如期进行,这次选秀女是给皇帝刘邦挑选,要按照刘邦欣赏的类型去选择。像刘邦这种基层村干部出身的皇帝,审美标准很有特点,他更喜欢美丽清纯一些的。上面派下来的钦差带着精通相术的人员对那些候选女子粗粗审看了一遍,先筛除掉一多半,剩下的这少一半中有窦漪房;然后又二次审查,经过这两次折腾,只剩下三个人了,这三个人里面还有窦漪房;最后一轮最关键,精通相术的人细细审看,把三个小女孩审看得粉面羞红,三个人里面只能选一个,有两个人要被淘汰掉,窦漪房说不明白自己是愿意成为剩下的那一个,还是愿意成为被淘汰掉的那两个。其实那两个女孩是不愿被淘汰掉的,她们都是大家闺秀,盼着走进皇宫能弄个妃子贵人的当当,让一家人跟着享受荣华富贵。
最后的结果却是窦漪房胜出,最后审查通过。虽然她在高贵气质上稍逊于那两个女孩,但是她比她们清纯,最终清纯打败了高贵,窦漪房成为观津选出的秀女,她回家和家人告一下别,就要坐上专车被载入后宫。
窦漪房现在已经不是来的时候的窦漪房了,她现在是选美选出来的即将送进皇宫的宫女,将要到皇帝身边工作的人,要受到特殊保护的,这次她回家由专人护送着。张亭长因为举荐美女有功,已经受到了县令的口头表扬,他也立即兑现自己的承诺,已经安排窦长君亭所工作了,虽然不过就是个开门锁门打水扫地的工作,薪水一点都没少给。
回到自己熟悉的破败的家,哥哥不在,只有弟弟一个人在家,看上去可怜巴巴,孤苦伶仃的。看到姐姐回了,他准备扑进姐姐的怀里,但是,看到姐姐身边跟着的官差,他又停住了,怯怯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窦漪房搂过收了惊吓的弟弟,捧着他的小脸告诉他:“小弟,姐姐要走了。记住姐姐的名字没?”
窦少君点点头,“姐姐的名字我怎么会记不住呢。”
“记住姐姐的模样没?”
窦少君依然点点头,这些问话都莫名其妙的。
“你再好好看看姐姐,记住,不管过去多少年,见到姐姐都要认出来。”窦漪房哽咽着说:“让姐姐也好好看看你,你一定不要长得让姐姐认不出来啊。”
窦少君流着眼泪问:“你真的要走吗?”
“是,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能回来看我吗,我去看你也可以。”
窦漪房搂着弟弟沉默无言,宫门一入深似海,她出不来,弟弟也进不去,下次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看着弟弟一头杂草似的乱发,她拿着一只破了边的陶盆,问来看热闹的邻居:“你们谁家有米汤水给我一些,我想给弟弟洗洗头。”
一位大婶连忙回家,从自家端来米汤水,窦漪房含着眼泪为弟弟最后洗了一次头。另一位大婶从家里给他们端来一碗米粥,窦漪房一口一口喂给弟弟吃。
米粥还没吃完,哥哥窦长君也闻讯赶回家了,看到妹妹一边为弟弟吃粥,一边哭泣,他心里也不好受,他告诉窦漪房,“去给爹娘上个坟吧,告诉他们一声,你就要进皇宫了。”
在爹娘的坟前,窦漪房叩头长拜,女儿要走了,从此一家人天各一方,愿二老保佑我们都平安有福,
一阵清风吹过,那是爹娘捎来的祝福吗?
窦漪房为两个坟堆培了一抔黄土,她默默告诉自己,有朝一日假如自己发达了,一定回来为爹娘修一座好坟墓,他们活着的时候没过上好日子,死了要享受最好的待遇。
窦漪房在家逗留的时间很短,和来看望她给她送行的乡亲和小姐妹都没顾得上说几句话,随行的县衙当差的说,时候不早了,回吧。
回吧,回吧。
走出很远了,窦漪房对送她的亲人乡邻也是这句话。
天上飘起细雨,离家渐行渐远,院子里的大槐树已经看不到了,雨水和着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未来的路究竟怎么样她不知道,长安在家乡的什么方位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下一步她要去到遥远的长安,去后宫当宫女。
窦漪房离开家乡启程去长安的那天,天上也是阴雨蒙蒙的,她乘坐的马车在那个时代算是很豪华的,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坐过马车,更不用说这种豪华的,带华盖的车。车子行进在泥泞的官道上,熟悉的景色渐渐远去,成为远方的背景。
别了观津,别了自己的亲人。
想到哥哥和弟弟未来的生活会有一个好的前景,窦漪房心中多了几分安慰。
一路向南,又向西,西安原来这般遥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