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滹沱河岸边,明少遐怔怔地盯着岸边小船中那熟悉的衣衫,没错,那确实是翔舟的,那正是他在高府门外送她上马前刻进他瞳孔中的那件衣衫,彼时是那么明艳动人,如今却皱缩在这简陋船舱的一个角落中,明少遐看着它,胸腔被巨大的悲伤震得生疼,他浑身颤抖着,一步一顿,这本不远的距离,他迈着千斤重的双腿走了很久很久……
他无法相信,他不愿相信,他怎么相信……
明少遐的胸口就要炸开,他禁不住捂着胸前,他的眼泪梗在胸口,一滴未流,他紧咬着唇,又望了一眼船舱里的那件衣衫,但目光一触即它就似被它灼烧般立即将视线躲向别处。明少遐用剑直插地心,这才撑着他的身体不至于栽倒。
他望着滔滔的河水,那水该有多么冰冷,翔舟她……明少遐突然拼尽全力疾步跑了起来,将自己的外袍甩掉,猛地义无反顾一头扎进滹沱河。
不多时,高鸿飞策马而来,看到岸边的明少遐的坐骑,于是赶忙奔来,在岸边呼喊:“少遐……少遐……”
半晌,水波动了几下,明少遐从水下探出头来,但在体力不支和悲伤过度的双重重压下,他面色惨白,眼睛发直,高鸿飞见状一惊,迅速跳入河中,将明少遐拖回了岸上。
明少遐喃喃道:“我找不到她……找不到她……”他的手拄着地面,深埋的头垂得很低很低,头发上和脸上的水珠,滴滴落下,掩盖着他眼中的泪珠,一起滴进土里。
高鸿飞将那小船中的衣衫轻轻取出,像捧着一件易碎品一般,温柔地将它平铺在地面上,仔细地一下一下抚平、叠好……
他双目悲伤地摇了摇头,颤声说道:“我这个妹妹,这些日子遇到的波折太多了,她承受了那么多痛楚,就连老天也看不过去,终于想让她歇歇了……”他声音凄怆,眼神落寞,将叠好的衣衫交给明少遐,说道,“你留着它吧……”
明少遐抖着双手接过来,抱在怀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他紧紧闭上双眼,泪水无声在脸上肆意流淌。半晌他才凄然地说道:“我接到缪心源的飞书,她说在路上遇到袭击,翔舟她被人抓走,身受重伤,还被扔进了河里……”他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绝望地自责道,“我应该一路跟来的,我当时在想什么,我怎么能让她们两个女子就这么上路了,如果我跟来,一定会把她俩安全送到林大哥手中……我该死!我该死!”他痛不欲生,心口撕扯着,悲伤过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看着明少遐如此伤心欲绝,高鸿飞心中也追悔不已,他同样痛恨自己,他面如死灰一般的脸上,凄然一笑,眼中无半点神采,说道,“若我早一点发现她离家了,她兴许现在还……”
明少遐哀嚎道:“我不信!肯定是搞错了!”他始终不接受、也不愿去接受飞书上说的一切,他突然拽住高鸿飞道,“我并没有在水下找到她,或许……或许她还活着……对不对?鸿飞兄,你说对不对?”
高鸿飞眼神由茫然变得灼灼,他望着这滔滔滹沱河,立誓般说道:“我还答应她要帮她找到她娘留给她的东西……我这就回去再找,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来!她现在无法再去追查她爹娘被害的真相,我帮她查!”
明少遐拄着剑站起身,用力收敛住那无边的悲伤,握着拳头说道:“我和你一起查!”
缪心源一路走走停停,终于算准了时间,与林成桐会合了。这一路上,她在沿途陌生的小镇市集上买了朱砂,并在自己的手臂上寻了几处显眼的位置将朱砂涂抹在上面,形成一个个看起来惊心动魄的“伤痕”。
追上林成桐时,她气喘吁吁,不经意间又是抓着手臂,又是捂着胸口,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此时,林成桐已身在楚雄州的鹿城,而楚雄人尽皆知的林府就建在鹿城之内。鹿城的城门外,众人瞧着素有“楚雄绝色”美名的缪心源一副如此凄惨之状,楚楚可怜的面容让来往行人无一不显露出一副心疼之态。众人想扶却不敢扶,因为林府公子就在她身侧,这如何扶得?众人目光灼热,均期待着林府公子将这位绝色美人好生带回府中休养,纷纷慨叹美人这是如何流年不利,竟受如此苦痛……
林成桐愕然地看着只身一人的缪心源,全然没看到她一身的疲惫,只脱口问道:“翔舟呢?”
缪心源深深垂下头,恨恨地咬着嘴唇,忽而她开始抽泣起来,佯作虚弱地站也站不稳,倒在林成桐身上。
林成桐一把抵住她,又将她扶正,顿感不妙,心焦地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翔舟呢?”他紧紧注视着缪心源,他的目光猛地落在缪心源背上那柄熟悉的佩剑上,那……那正是他赠给翔舟的佩剑。他一把抓住缪心源的胳膊,急得近乎咆哮着问道:“你快说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人呢?”
围观的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林府这公子哥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就是啊!那么大声做什么!”
“有权有势就是不一样!”
……
林成桐无视众人的流言蜚语,只紧紧盯着缪心源,死死抓着她的胳膊,手上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道。
缪心源的胳膊被这股力道捏得有些疼,虽不至于生疼,但还是让她低头微微皱了一下眉,好歹缪心源也是练过功夫的人,这点力道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但这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不那么疼,也得演得十分疼才行。缪心源也不必费力去挣脱,只是单手掩面哭泣,声音期期艾艾,道:“都是我的错,我太高估自己了。路上我们遇到了袭击,翔舟她……她被抓走投入了河中。我在河里找了一天,只捞起这把佩剑……”
林成桐松开了缪心源的胳膊,一时间呆住了。
缪心源说罢,就把那柄原属于林成桐的佩剑从一个包袱卷里取出,双手捧到林成桐面前。
林成桐半晌都没有接,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他全身的血液似乎也停滞了,有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也出窍了,魂停在半空,俯瞰着那个呆若木鸡的自己,他的灵魂在凄声问他:仅仅才日月更替了几个轮回,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缪心源小心翼翼抬眼望向林成桐,看他整个人三魂丢了七魄,迟迟没有一句话,缪心源不禁轻轻去拉林成桐的衣袖,心中却嫉妒得狠,她翔舟如今在林成桐这里就是个死人,居然还能让林成桐如此牵肠挂肚,这死丫头真是道行深,真应该在明德山庄时就把她处理了,这样她作妖的时间还能少一些!
林成桐眼神空洞,用机械的口吻问道:“来的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来了有几人?”
缪心源低头,仅思量了片刻,便快速应对道:“来了很多人,猝不及防,他们都蒙着面,看不清容貌……”这番说辞,她路上早就想好了,只不过为了要在林成桐面前演得真,才缓了片刻。
林成桐攥紧双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走缪心源手中的那柄曾属于自己的佩剑、亦是曾属于翔舟的佩剑。
林成桐提剑气势汹汹地向林府冲去!任缪心源在他身后急声喊他,他也权当听不到。林成桐像一匹发狂的野马,一路横冲直撞,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谦恭礼让。缪心源一路紧追着他,对他不放心,怕他为了那个死丫头万一做出什么冲动的傻事。
林府,雄伟非凡,依山而建,矗立在鹿城中一座绮丽的奇峰——灵秀峰上。府邸以山为府,以巨石砌垣,与灵秀峰融为一体,规模宏大,甚是壮观。
林成桐疾跑入府,如狂风一般穿过端礼门,而后踏进承运门。
谁料,他刚一踏入承运门,就被府上的护卫猝不及防地虏了,连佩剑也被缴了,护卫更将他捆了起来。林成桐惊得目瞪口呆,这可是他有生之年头一次在自家府上被自家护卫硬押着向大殿走去。
承运殿上,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威仪地站在大殿中央,一袭墨青色衣袍更衬得他华贵而内敛,他一语不发地望着林成桐,眼神清冷严肃。
林成桐眼中蕴有怒意与傲色,他用力将左右押着他的护卫甩了两下,将他们甩脱,但绳索紧紧捆在他身上,却无法挣脱。大殿上的中年男子向护卫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承运殿上只剩他们二人。
林成桐怒不可遏地向那名中年男子质问道:“千里飞书,急召我回来,不是写了病危吗,家中何人病危?你们骗我回来,竟在路上把人截杀了,你们怎么能如此卑鄙?”
中年男子大喝一声:“放肆!跪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成桐梗着脖子,昂着头,依然站得笔直,愤然道:“我当然知道,你们连一个弱女子也不放过!我还知道,你们的心被权力熏得早已不是人心!”
中年男子闻言气得脸色煞白,他抬手指着林成桐,气得全身发抖,道:“逆子!”
这时,一直躲在殿门外的缪心源冲了进来,为林成桐求情道:“伯父,您消消气,您千万别跟他计较,别伤了父子间的情谊,成桐他只是一时口不择言……”然后又对林成桐劝说道,“你快跟你爹认错……”
林成桐眼神犀利,对缪心源说道:“我没错!我也不需要你求情!你出去!”
中年男子冷笑两声,问道:“心源,你刚刚叫他什么?成桐?哈哈哈哈……”笑声中充满讥讽与失望。很快他就收住笑声,厉声对林成桐训诫道,“我看你是在外面玩疯了!堂堂的世子不当,偏要去外面做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给自己取一个化名用得很过瘾是不是?我看你现在连自己真的是谁都忘了吧!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爹吗,还记得林府里这一大家子人吗?还记得我们林家的祖宗吗?”
不料,林成桐厉声说道:“这个世子、你的儿子,谁愿意当谁当!我不当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缪心源一看,心想这下完了,这可闹大了,林成桐说出这般戳心窝的话,天知道会惹来什么后果。
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道:“太和王,您消消气,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缪心源口中的这位太和王,正是林成桐的父亲,鹿城的王爷,林庆旸。
站在殿中央的太和王,丝毫不理会缪心源的求情,对留守在殿外的护卫喊道:“来人啊!把这个逆子给我拖下去,关进地牢!”
林成桐顿时又被齐齐上阵的护卫团团围住,他心中充满对翔舟遇难的伤痛和愤怒,这激烈的情绪化作无尽的仇恨,在他胸口掀起狂澜,根本无法平息,让他恨恨地喊道:“你们除了杀人放火、关押别人,还会做什么?”
太和王对儿子怒目而视,双方僵持了片刻,太和王猛地拂袖将桌上的茶杯全扫到地上,碎片纷飞。太和王下令道:“把这个逆子给我关起来!我要关到他认错为止!十天不行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关一年!”
地牢之中,林成桐被推入其中,牢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毫无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