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王对魏冉很不满意。换了谁，谁都不会满意。
想想看，当年魏冉出主意把楚怀王骗到秦国来，原以为能够联合楚国攻打魏韩，至少也能敲诈楚国一点土地。可结果呢？泡妞泡成了老公，什么也没捞到不说，还落下个不讲信用的臭名声。
这一次呢？原本想抢夺赵国的和氏璧，顺便欺负一下赵国，结果呢？不仅被蔺相如骂了一餐，还没拿到和氏璧。还好自己冷静，没有杀掉蔺相如，否则自己的名声一定臭大街了。
秦昭王越想越来气，他开始怀疑魏冉的动机。魏冉为什么无缘无故想起弄这个和氏璧来？想来想去，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魏冉要转移注意力，把注意力都转移到赵国这边，从而忽略楚国。
现在想想，自己登基这么多年，好像对楚国一直都是零敲碎打，从来没有下大力气干他们，因为老娘和魏冉都是楚国人，总是护着楚国人。那么这一次，魏冉肯定也是这么个意思。
既然这样，老子偏偏要打楚国。
秦昭王下定了决心。
五
秦昭王根本就没有知会魏冉，直接给大良造白起下了命令：攻打楚国，夺取楚国的西陵、鄢、邓，进而伺机攻打楚国首都郢。
白起很高兴，杀人的机会又来了。
秦军十万讨伐楚国，白起倒不在乎兵力的多少，楚国在他的眼里就是一块豆腐。
秦军由汉水顺流而下，直抵楚国的鄢。鄢在今天的湖北省宜城市东南，三面环山，西面傍水。这水，就是汉水。而鄢，就在盆地之中。
秦军杀到，楚军根本不敢迎敌，龟缩在鄢城内死守。
白起下令烧掉船只，离城三十里外背汉水扎营，并不攻城。
白起在等什么？
跟随白起打过仗的士兵们并不着急，根据经验，这是白起在等待楚国添兵或者其他国家的救兵来到。到时候，就有更多的人头可以收割了。
可是这一次，大家都猜错了。
白起并没有等待更多行走的人头，他知道因为楚国在合纵伐齐的时候跟齐国站在了一起，与其他国家的关系都很糟糕，所以这个时候不会有哪个国家会甘愿得罪秦国来救援他们。与此同时，楚国国内实际上已经极度欠缺凝聚力，楚王基本上也无法调兵前来援助鄢地守军了。
所以，更多的人头是没有了。
一转眼，从秋天等到了第二年春天。
春天来了，满山的山花开了，满眼望去，漂亮极了。
白起才不会对山花感兴趣，他给每个人发了一把锄头。
干什么？挖渠。
一条渠，从汉水通往鄢的渠。当然，口子没有开。白起知道，该开的时候，口子自己会开。
整个春天，白起就干了这件事。
终于，夏天来了。
秦军搬到了高处。
秦国开始下大雨了，所以汉水的上游开始下大雨了。实际上，下游也开始下大雨了。
“大雨来了，浇死秦国人，赶紧滚蛋吧！”鄢城里的楚国人这样说，他们盼着秦国人早点滚蛋。
白起渠和汉水交口的地方原本没有挖开，可是现在洪水来了，大水漫过汉水，进入白起渠。很快，口子被冲开了，并且越来越大。
大水顺着白起渠奔涌而下，很快来到了鄢城。
西城被淹了。
鄢城军民纷纷逃往东城。
但是很快，东城也被淹了。
鄢城实在太低了。盆地的盆底实在太低了。
三十万军民，除了少数水性极好并且运气极好的人逃得了性命，其余全部淹死在东城。
白起成功刷新了自己保持的一次战争杀人最多的历史记录。春秋期间以及进入战国之后的六国之间的战争，百姓都不是杀戮的对象。而这一次，百姓的死亡人数远远超过士兵。
可以说，这是中国有史以来至此最不道义的一场屠杀。
大水消退之后，秦军登上鄢城城头，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想想看，三十万具尸体腐臭之后会是怎样的味道？
白起笑了，他感到满足和自豪。
秦军士兵们纷纷掉下了眼泪，不是因为同情或者悲伤，而是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的人头，却不能去收割。
“白起，你是爽了，可是你怎么不管我们的感受呢？”秦军士兵纷纷这样想，却不敢说出来。
白起才不会去管秦军士兵的感受，在他眼里，这些士兵也是该死的王八蛋，都不是好东西。
白起挥军攻打邓和西陵。秦军士兵现在充满期待，总不至于也像鄢城一样颗粒无收吧？
这一次，秦军士兵又失望了。
邓地和西陵已经杳无人烟了。
跑了，百姓跑了，楚国守军也跑了。前面死了三十万人，不跑缺心眼啊！
于是，白起兵不血刃，拿下两座空城。
“人头啊，你在哪里？”秦军士兵欲哭无泪。
由于所攻下的三地百姓非死即逃，秦昭王下令把国内的罪犯遣送到三地。这是后话。
按照最初的计划，白起的目标是拿下鄢、邓和西陵。不过现在看来，楚国人比想象中更糟糕。既然如此，何不继续前进？
白起下令，下一个目标是楚国首都郢。
秦国士兵的胃口又被吊了起来。人头啊，好多人头等着收割呢！
楚顷襄王接连接到噩耗，如今秦军要来攻打郢都的消息传来，他再也坐不住了。
“各位公卿，立即集结兵力，全力守城。”楚顷襄王下令。
公卿们一个没来，老婆们来了一堆。
“大王，怎么办啊？快逃命吧！”老婆们乱哄哄地嚷着，集结在楚顷襄王的身旁。
想当年，暴虐的吴国人攻入郢都的时候，楚王的后宫其实并不慌乱。后来，吴王阖闾占领了楚王的后宫，美人们还能雨露共享，管他下雨的是谁呢！可是如今秦国人不一样，秦国人眼里可没有什么美人不美人的，他们只关心人头，不关心裤腰带。到时候一个个人头搬家，想一想就吓死个人。
就凭这个，老婆们都慌了手脚。
公卿们都逃了，兵力也无法集中。
这城能守住吗？
郢都要是能守住，除非母猪会上树。
楚顷襄王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个办法：逃命。
于是，楚顷襄王率领着后宫一众老婆，开了城门，没命一般向东逃去。逃了多远？从郢都逃到了陈城。陈城在哪里？当年陈国的都城（今河南省淮阳县），与郢都相距一千多里。
从此，楚国首都就搬到了陈城。
兵不血刃，秦军占领了楚国首都郢。此时的郢都，能跑的都跑了，没跑的是实在跑不动的。
这一次，不仅秦军士兵很失望，就连白起也很失望。
“不过瘾，没劲。”白起对自己说。到目前为止，杀人是杀得不少了，可是级别不够高。如果能够杀掉楚王，那才带劲。
“奶奶个怂，没有活的，死的也行。”白起突然想起一个主意来。
郢都以西有一处楚国先王的陵墓，叫夷陵，大致是楚成王的陵墓。说起来，自然也是白起的祖先。
白起并不关心楚成王是不是自己的祖先，他只关心楚成王是楚王的祖先，楚成王也是楚王。只要是楚王，就是自己的仇人。
白起率领楚军进驻夷陵。
挖坟，掘尸，斩首，放火。
秦军火烧夷陵。
白起又创造了一个奇迹。
秦昭王下令，白起晋爵为武安君，郢都更名为南郡，成为秦国的一个郡。
此后，秦军继续向南，一直攻打到洞庭湖。
秦昭王随即下令秦国蜀守张若从蜀地出发，进攻楚国黔中地区，即今天的贵州北部和湖南南部。此时楚国完全没有还手之力，黔中失守。
值得一提的是，此前楚国将军庄蹻曾经西征滇，也就是今天的云南。占领云南之后，庄蹻驻守。此时秦国占领黔中，断了庄蹻的回路，于是庄蹻索性留在云南称王，这是云南历史上首次建立王国政权。
秦军此前与六国之间的战争，都会记载秦军斩首数量。可是这一次，斩首数量接近于零，所以根本就没有记载。
没有斩首，也就等于没有正面战斗。这一次，除了鄢城军民被淹死之外，其余各处都是四散奔逃，完全没有抵抗。
相比而言，韩国、魏国虽然死得很惨，但至少困兽犹斗。楚国尽管没有在战场上遭到屠杀，但是这种被吓死的节奏还是很丢人的。那么，为什么春秋时期骁勇善战的楚国一下子变成了这副孬种的怂样呢？
其实，这个问题在当初吴起变法的时候就已经说过。
进入战国以来，各国的封君都已经很少，多数国家实行郡县制。即便是封君，地盘也都很小，并且基本上没有世袭的机会。所以，各国的中央集权还是比较强大，而秦国是变态般的强大。
真正封君众多的只有两个国家：一个是齐国，另一个就是楚国。齐国与秦国不接壤并且商业发达，所以问题表现得并不突出。当然，当齐国被燕国灭亡的时候，问题看上去还是很严重的。
楚国在各国之中封君最多，并且几乎都是世袭，这样的结果就是楚王掌握的地盘越来越少，而在封君人数越来越多的情况下，封君们的地盘就越来越小。从前，申公息公叶公们地盘够大，还能组织战力不俗的军力，如今呢，没有一个封君能组织起像样的军力。
这样，楚国整个就是一盘散沙，并且这沙子越来越细。敌人来了，封君们都在想自己的地盘怎么办，能逃则逃，不能逃则等死。至于暂时没有受到威胁的封君，就暗自庆幸，得过且过。
此次白起率领秦军攻打楚国，楚国不仅没有一次像样的抵抗，甚至连坚壁清野都无法做到，以致秦军能够在楚国境内抢掠到大量的粮食，从而大大舒缓了粮草压力，这才能够一口气占领郢都。
这个时候再回想吴起变法，如果吴起变法成功的话，以楚国之大，即便不能抗衡秦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副阳痿不举的怂样。
首都失守，基本上，楚国的半条命已经没有了。
这是秦国第一次占领六国的首都，对于秦国人来说，这开启了他们的一个梦想：统一天下，占领所有的土地，拥有所有的女人，抢夺所有的财富，让所有行走的人头都成为秦国的奴隶。
六
秦国拿下郢都，震动了整个世界。
韩国、魏国都有末日来临前的恐惧，下一个沦陷的首都会是哪一个？新郑，还是大梁？
秦昭王现在十分得意，他找来一份地图，比画着秦国现在的疆域，猛然发现一个问题：在秦国多年来的侵略之下，韩国、魏国和楚国的西部齐刷刷地被秦国人砍了下来；现在，只有赵国西部还没有被夺取。
“丞相，楚国已经残废了，我们该怎样对付赵国呢？”秦昭王找来魏冉商量这个事情，实际上是想让他难堪。
“这个……”魏冉的脸色果然有些尴尬，上次和氏璧事件就让他丢脸，最近白起攻占郢都则给他打脸，他也知道今天秦昭王找他来没什么好事，他想了想说，“秦军主力目前还在楚国，可以等白起回国之后攻打赵国。”
“想当年是人家赵国送本王回来的，本王怎么好意思无缘无故打人家呢？人哪，要懂得知恩图报啊！”秦昭王瞥了魏冉一眼，反正魏冉说什么，他都一定会驳斥他。
“是的，大王。”魏冉急忙说，心说赵国送你回来还不是老子去忽悠的，怎么到我这就不讲什么知恩图报了？
“我看不如这样，本王跟赵王找个地方见个面，商量一下，咱们帮着他们攻打魏国，打一块地盘归他们，而他们把西部的地盘给咱们，你看怎样？”秦昭王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觉得挺好，赵国一定会答应。
“好啊，大王高见。他们实在不干的话，把赵王给扣留下来做人质。”魏冉说。他知道秦昭王的想法太过天真，所以半奉承半讽刺。
“哎，咱们不能总是玩恐怖分子那一套啊！”秦昭王批评了魏冉。
秦国向赵王发出了邀请，邀请赵王到秦国的渑池（今河南省渑池县）相会。渑池原本是韩国的地盘，如今被秦国所占，离赵国倒也不远。
赵惠文王接到了邀请。是接受还是拒绝呢？赵惠文王当然不愿意去，可是如果不去，会有什么后果呢？
于是，赵惠文王召集主要大臣商量，奉阳君李兑、弟弟平原君赵胜、上大夫蔺相如、将军廉颇等人都来了。
商量的结果是所有人都认为该去，因为不去的话，就是向秦国示弱，秦国随后就可能来犯。所以，硬着头皮也要去。
就这样，赵惠文王决定去，蔺相如主动请缨随同前往，廉颇率军护送赵惠文王到边境，一旦发生意外，随时准备进入秦国境内解救赵惠文王。
赵惠文王进入秦国之前，廉颇突然想起什么来。
“大王，从今天开始计算，大王这一趟最多也就是三十天的时间，如果三十天内大王还没有回来，那就是被秦国绑架了，我请求立太子为赵王，让秦国死了敲诈勒索的心。可否？”廉颇大胆地提出了这个建议，实际上，这是奉阳君李兑临行前嘱咐的。
为什么不在离开邯郸之前跟赵惠文王说这事呢？那时候说，赵惠文王就不敢来了。
“好，好。”都这个时候了，就算是害怕，赵惠文王也只能这么说了。
渑池。
秦昭王做东，赵惠文王小心翼翼。赵惠文王一向就是小心翼翼的人。
气势上，秦昭王压了赵惠文王一头。
两位王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秦昭王主导着话题，赵惠文王则似乎在躲避秦昭王的眼神。
喝了一阵，秦昭王决定进一步试探赵惠文王，气势上彻底压倒他，然后再提出自己的建议，赵惠文王恐怕就不敢拒绝了。
“寡人听说赵王雅好音乐，何不鼓瑟助兴？”秦昭王说，挥挥手，内侍将瑟摆在赵惠文王面前。
赵惠文王没有拒绝的勇气，于是勉强地笑笑，鼓了几下。
这个时候，秦国御史抱着竹简上前，高声说道：“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秦昭王得意地笑了。
原来，这都是设计好的，这就是个坑。
赵惠文王有些傻眼，他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等着自己。他想要发火，可是看看秦昭王，他不敢。他想要忍住，可是又实在不甘心。
赵惠文王的脸色非常尴尬，秦国君臣则一个个面带奸笑，在一旁看笑话。
蔺相如扫视四周，之后迅速来到乐官身前，将地上的缻抱在怀中。随后，急速来到秦昭王面前。
“赵王听说秦王擅长秦国的乐器，请秦王奏盆缻，以相娱乐。”蔺相如高声说。
秦昭王吃了一惊，蔺相如他当然认识，从内心里他对蔺相如还有些敬畏。不过，自己怎么能听蔺相如的命令呢？
“不。”秦昭王拒绝。
蔺相如将缻放在秦昭王面前，自己则跪在缻的旁边。
“大王如果不接受蔺相如的请求，五步之内，蔺相如将会自杀在大王面前，我的血将会溅落在大王的身上。”蔺相如一边说，一边做拔剑的动作。
秦昭王的卫士们都拔剑准备上前刺杀蔺相如，蔺相如回头怒目相视，气场惊人，卫士们竟然不敢上前。
蔺相如的气场震慑了整个会场，秦昭王怕了，杀人如麻的秦国人遇上了不怕死的蔺相如，心里也打鼓。
秦昭王在蔺相如的怒目注视下，十分勉强地伸出手，在缻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蔺相如从容地将缻抱开，摆摆手招赵国御史到面前，高声说道：“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缻。”
秦昭王脸色一凛。
“请赵王为秦王献十五城为寿礼。”一个秦国大夫高声说道。
“请秦王为赵王献咸阳为寿礼。”蔺相如应声说道。
……
整个宴会，这样针锋相对的镜头不断，蔺相如寸步不让。
整个宴会，蔺相如成为主角，秦昭王和赵惠文王反而成了配角。
整个宴会，秦昭王都在想是不是要扣押赵惠文王，处死蔺相如。
可是，最终秦昭王选择了忍耐。为什么？
首先，蔺相如的气场令他敬畏，从来没有人敢于如此强硬地对抗他，从心理上讲，他甚至有些享受这种对抗。其次，他不愿意被魏冉嘲笑，如果自己扣押了赵惠文王，就等于打自己耳光。第三，他已经知道赵国精锐就在秦赵边境待命，而秦军主力此时还在楚国，真的打起来，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