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嬴渊斜靠在床榻上,向来乌黑的鬓发蒙上了斑斑白霜,脸色憔悴更显得苍老无力。他还记得,十几岁时跟随父皇纵马追猎,父子几人一出去就是几天几夜不归,总会惹母后发脾气,发了脾气又一脸担忧地嘘寒问暖;二十多岁的时候带着五十多名郎官去九原历练,追逐契丹骑兵深入草原七百余里,还做了破虏校尉;三十多岁的时候与诸多重臣在宣政殿唇枪舌战,双方从早晨争执到夜深,最后几个老家伙体力不支;四十余岁的时候登上皇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五十岁后,性格与气度彻底沉稳,政治手腕渐趋成熟,依然保持一颗进取之心,国势蒸蒸日上,逐渐加强对各地门阀士族的控制。
就在不久前,嬴渊的人生轨迹依然一片坦途,正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可是,发生了那件事。
这件事,不论对嬴渊个人,还是对大秦三十八世皇帝来说,都是釜底抽薪。
他没有让任何一个外人参与到这次审讯中,只有父子三人,以及伏案记录的老宗正。太庙里再无他人,周围也无人值守,因为不需要,在嬴渊启动关中魂阵的麒麟阵枢后,整个咸阳,再没有魂师能伤得了他。
“元民,为父问你,你大哥被蒙辰送到攀麟苑时可还有生气。”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嬴渊冷漠的回声,元民与元吉跪伏在坚硬冰凉的地面上。
“回禀父亲,大哥刚进行营的时候的确一息尚存。儿臣立刻调派了三名御用魂师施救。可就在这时他们发现刺伤大哥的暗器上有剧毒,并立刻用了解毒药,孩儿让人取来寒水晶,可惜……”
说着,元民趴在地上泣不成声,旁边的元吉也跟着抽泣。似乎是让他们多哭一会,嬴渊并没有紧接着询问,而是少顷后沉声问道。
“你大哥只身入秦岭的事,你可知道?”
元民一边努力止住悲痛一边哽咽但。
“知道,右仆射跟儿臣说的。”
嬴渊眉毛微动。
“他又如何知晓。”
元民不假犹豫。
“他说是风琴的飞鹰传书,他说风琴不希望大哥即位,让儿臣抓住这次机会。”
元民的声音略微颤抖,眼神中却并没有太多恐惧。隔了良久,嬴渊斜眼审视儿子,幽幽开口。
“那你可真是抓住了机会。”
“不!父亲,儿臣没有!”
元民以头触地,连续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乌青一片,双眼泛红咆哮道。
“爹,儿子对大位有野心,可要是用大哥的命去换,儿子不换!我走,离开咸阳,也不换!”
元民双目圆睁直视父亲,一副坚定不移的模样。父子俩对望良久,都默不作声,这时跪在一旁的三子元吉说道。
“二哥说的对,元吉也想当太子,可我知道,不如两位哥哥。父亲怎么教导我们的,元吉记着呢!”
说完,也是趴在地上不停抽噎。良久,大殿里鸦雀无声。嬴渊长舒一口气,依旧冷漠地问道。
“你,从鹫巢找回来的医师,治好了杜渔的病,他就成了你的人,还勾结九州殿,这你怎么解释?”
元吉浑身一颤,没敢抬头,颤声说道。
“那个叫纶台的医师,是李一人推荐给儿臣的,说他是霍辛的世侄,医术高明。他不止给杜渔看过病,很多皇亲国戚他都看过。”
看着越抖越厉害的三儿子,嬴渊露出一抹戏谑的笑。
“你的意思是,那些看过病的,都是你的人?”
“儿臣不敢!儿臣是说他就是个大夫!”
嬴渊问道。
“你可知李一人是何人?”
元吉刚要回话,就发现这句问话里的问题,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李一人假如清清白白皇帝怎会有此一问。正在犹豫间,嬴渊缓声说道。
“李一人是谋反逆贼。”
元民和元吉都震惊地看着坐在上方的父亲,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怎么可能听错呢。
“父皇赎罪,儿臣不知。”
元吉率先表态,嬴渊没多看他一眼,而是将目光放在次子身上。元民无声却坚定地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只听秦皇继续说道。
“朕听说,你联络了长林将军常宽,让他在日后需要的时候,为你打开玄武门?”
元吉颤抖得更加剧烈,语不成句。
“诬陷!有人……害儿臣……父亲……皇……有人想儿臣死!”
嬴渊轻蔑一笑。
“你说,谁想让你死?”
元吉看向元民,犹豫半晌最终没有开口,继续砰砰磕头。
“父皇……你相信儿臣……相信我,我没有……没有。证据,可有证据啊!”
嬴渊一笑,正要说什么,只听一旁的元民率先开口。
“爹,元吉不会的,没有证据不能冤枉元吉。他是您儿子,我弟弟,他不会的,您相信他。”
略显年迈的父亲斜了儿子一眼,冷笑道。
“你们呐,可都是我的好儿子。”
紧接着面色一沉,话锋一转。
“元吉,朕要你在太庙思过,终身不得离开!”
“父亲……”
“叫我陛下!”
元吉一愣,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元民不敢再开口,只是以头抢地。
“陛下……父皇……爹,孩儿知错了,元吉知错了……”
“你不知道。”
嬴渊厉声喝断三儿子的哭喊。
“等你真正知错了,朕就放你出来。”
“不要,父皇!你不能这样对我!”
这次嬴渊一愣,气极反笑。
“你都要弑父了我凭什么不能!”
话音还在大殿里回荡,嬴渊胸口喷出一道暗黄色的光,电光火石的一瞬,黄色的光束直接将歇斯底里的元吉掀翻,重重撞击在殿宇间的粗大圆柱上,翟王元吉口吐鲜血,瘫软在地,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看到这一幕的元民,哭嚎一声,慌忙膝行到三弟身边,将他抱在怀里,背离完全袒露在父亲凶狠的目光中。
嬴渊长叹一口气,缓缓坐进软榻里,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松,顷刻间好像又衰老了十岁,显得极为苍老与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