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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雷场

在全连官兵中,孙南下对凌五斗是最看不起的。

从孙南下这个名字就可以知道他的出身了。他的父母都是革命者(多年以后他们去世,已是“革命家”),他生于这对革命者南下工作期间,所以取了这个名字。而他大哥叫孙突围,是他父母在“反围剿”时生下的,出生后就送给了当地一个老乡,生死不明;他大姐叫孙长征,是过松潘时生下的,送给了当地一户藏族人,不知所终;他二姐叫孙延安,是到延安不久后出生的,现在在东北紧邻边境的某通讯团当团长;他二哥叫孙抗日——这名字老惹人调戏,自然是在抗战时生下的,现在内蒙古某步兵团当副政委;他三哥叫孙战胜,是抗战结束时出生的,现在西藏军区某边防团当参谋长;他小哥叫孙辽沈,是他妈在辽沈战役时生下的,现在福建一个海防团当营长;他还有个小弟叫孙援朝,是1951年出生的,现在阿勒泰一个边防连当副指导员;有一个妹妹叫孙抗美,是在抗美援朝快结束那一年出生的,现在云南边防某部当机要参谋。从他们的名字至少可以看出以下三点:一是他们父母的战斗经历;二是他们的父母虽然在战斗,但还是不断地在做传宗接代之事,所以他的母亲总是在利用革命的间隙生儿育女;三是他们把没有送人的子女养大后,都送到了祖国四面八方的边境线上。在这些名字中,孙南下认为二哥的名字最难听,他自己的名字最背运,哪有在名字中取“下”的?他觉得,这就是他的兄弟姐妹都成了军官,而他现在还是个骨瘦如柴的炊事兵的原因。但他那革命唯物主义父母根本不管这些。

孙南下很瘦,他的瘦是真瘦,如果不是他出身革命家庭,他这个样子不可能当得了兵。他个子高,什么都细瘦,细腿细胳膊细腰,脖子细得只有一条喉管,看上去真像是活在天堂湾边防连的饿痨鬼。连队照顾他,把他安排在炊事班,他很能吃,但就是不长一点肉。他童年还没有结束,就长成了这个样子。后来有人说,一看他那样子,就晓得他爹妈是个好官,在和我们一起挨饿;再后来就有人开玩笑说,他这个样子是对他爹妈领导建设的社会主义社会进行“否定之否定”。

他觉得凌五斗来到天堂湾边防连后,就抢了全连、主要是他的风头。使他可能会成为他家兄弟姐妹中惟一一个混不上一官半职就从部队滚蛋的人。他去年一赌气,便要求复原,连队同意。他便很悲壮地要求,说自己当兵三年,一直是个火头军,一次巡逻也没有参加过,强烈要求巡逻一次。连长同意,亲自带他来到天堂湾山口的边境线上,勇敢地朝着对方的方向撒了一泡和他身材一样细长的高尿。但最后,上级没有批准他走。他继续留下后,不知为什么,更讨厌凌五斗了。

那天,防区的参谋长要到连队连检查工作,为了首长能顺利到达,连队要把边境公路积了雪的地方挖通。

天空像一面倒悬的湖。虽是五月,高原的风仍像无数把刀子。风一次次把孙南下吹弯,好在他虽然瘦,但筋骨的韧性很好,每被吹弯,都会像钢丝一样弹起来。连长刚好是个身子骨又矮又宽又壮的家伙,看上去像间土坯房,怕他被风吹走,便喊叫他在自己身后干活。他发了犟脾气,偏偏不听。风每把他吹弯一次,他就咒骂一声凌五斗白痴,当他重新弹起,他也会骂一声凌五斗傻逼。他的声音故意很大——与他的身材刚好相反,他的嗓门很高——想以此来激怒凌五斗。但凌五斗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只顾干活,根本不理他。这让他更生气了,他把铁锨往雪里一杀,走到凌五斗跟前,倾全身之力,像个女人似的,猛扇了凌五斗一巴掌。

孙南下的手指跟竹条一样,凌五斗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他竹枝般的手掌印,那五道伤痕特别分明,先是红色的,很快变得乌紫。

孙南下那一巴掌,让凌五斗破相了。想到参谋长马上要到连队,连长非常生气。“你他妈的,你怎么能这样?”

“你看他那个样子!”可能是激动,孙南下浑身颤抖着说。

“难道你的形象就很光辉很伟大吗?”

孙南下的嘴一下被堵住了。

“今天回去,做出深刻检讨!”由于连长深知孙南下这一巴掌的破坏性,他吼叫的声音很大。吼叫完,他的脸就因为缺氧而变紫了。

防区白参谋长在刘团长的陪同下,如期而至。吉普车在连队院子里停住的时候,雪沫冰屑被扬得老高。两位首长回敬了连队干部的敬礼。

连长忙着叫人为他们备饭。白参谋长说,“给我来碗揪片子就够了,我给你们拉来了羊肉,多放几片羊肉就行。”

刘团长说:“我跟首长一样。”

连长故作为难状:“首长,这太简单了,还是炒两个小菜吧。”

“就按我说的弄吧。”白炳武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啰嗦。

连长便吩咐下去了。

白参谋长把一大碗揪片子“呼哧呼哧”吸溜进肚子里,咂吧咂吧嘴,说天堂湾的揪片子做得好。然后,趁连队开饭之际,在刘团长的陪同下,对连队进行了首长式的例行巡视——摸摸门框上是不是有灰,营房后面的雪墙是不是也和前面的一样笔直整齐,厕所便池里的粪便是不是也像夏天一样按时清理,翻翻哨楼上的观察日记是否每天都记了,然后,象征性的、亲切地和哨兵握握手,交谈几句,——问他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里,兄弟有几个,当兵几年了,有什么困难没有,感觉连队怎么样?然后鼓励小伙子好好干!——让他们体会一下首长的关怀和温暖。

一圈转下来,两人总体上是满意的。回到连队,连里已给他们备好宿舍——一人一间,架好了炉子;床单、枕头、枕巾和被褥都是新的,床头边放着两袋珍贵的氧气;文书和通讯员分别伺候参谋长和团长——他们已备好温热的洗脸水——雪白的洗脸毛巾叠得四四方方,放在脸盆正中央,刷牙缸里的刷牙水水温适中,挤好牙膏的牙刷朝上,端端正正地放在刷牙缸上。白参谋长见了,说:“这个天堂湾啊,就是讲究!”

从绿洲来到高原,两人鞍马劳顿,一躺躺到床上不久,就打起了呼噜。

连队有两位首长躺着,扯着风格不同的、雷鸣般的呼噜,使气氛有些庄严。

晚点名的时候,连长的讲评也变得格外庄重。讲评结束,他把队列扫了一眼,便问:“孙南下呢?”

“报告连长,孙班长晚饭的时候还在。”炊事班一个矮壮的战士回答。

“又他妈的搞什么怪?炊事班的,去找找!”

炊事班的四个战士兔子一样窜出了队列。

“我看这家伙这几天有些欠收拾!”连长恨恨地说。

四个战士在连队窜了一阵子,先后跑回来报告说,没有找到孙南下的影子。那个矮壮的战士说,他发现了孙班长留在床上的纸条。

连长接过纸条,用手电照着看了一眼,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我蔑视这个吊(屌)世界,我不和你们玩了,永别!

连长的脸一下子上了霜,结了冰。

“文书,快去叫指导员,军医跟我走,其他人解散后马上就寝!”

指导员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事……”连长把纸条递给了指导员。

指导员用手电照着看了,用绝望的声音骂了一句:“真他妈的!”然后往雷场跑去。跑到马厩旁边,他又猛地停住了,转过身低声对连长说,“我们这样子跑去肯定不行。”

“那怎么去?”连长焦急地跺了跺脚。

“对一个要自杀的人,先不要惊动他。如果能悄悄摸到他身边,在不被他发觉的情况下把他控制住,这是最好的。但这得非常小心才行。”

“又不是鬼,谁他妈的能做到?”连长显得更加急躁。

“凌五斗。”指导员说。

“那就把他赶紧叫来。”

文书小跑着叫凌五斗去了。

很快,凌五斗跟着文书来到了连长和指导员跟前。他俩把目光对准了他。他觉得他们的目光雪亮,跟吉普车灯似的。

“现在,孙南下就在雷场边蹲着,谁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现在,需要一个心理素质好的人能尽可能悄没声息地靠近他,突然把他控制住,以防他做出极端行动。”连长说完,盯着凌五斗,“我把你叫来,就是要你来完成这个任务,你有把握没有?”

“连长,我行。”凌五斗的声音并不高。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明白。”

指导员问连长:“是不是该给首长报告一下?”

“算了,让首长好好休息,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雷场是1962年埋设的,迄今没有排除。几乎每年都有动物触雷被炸,轰然暴死。

孙南下因为恨他父亲让他到西北边防当兵的安排,主动要求来到了天堂湾。他要用这个方式来惩罚他父亲。不想父亲收到他的信后,十分高兴,非常欣慰。根本没有管这里有多艰苦,而是说“你待的地方高,视野开阔,看得远,好好干”,他还说,“你在那里有吃有住有穿的,与我们当年打仗时相比,是真的生活在天堂里了”。他把父亲的信撕得粉碎,扔到了雷区里。那是他第一次来到雷区。

雷区设在一处通道上。除了连队的士兵,罕有人迹光顾。所以除了当年立的那块木牌(现在已经歪斜)上写有“雷区勿入”(早已模糊不清)四个字外,再没有别的标识。雷区里却有好几副动物已经发白的骨架,一头藏羚羊和一匹狼的尸骨上还附着皮毛。他当时猜想,那匹狼一定是想去吃那只被炸死的藏羚羊的肉触雷而死的。看完父亲的信后,孙南下在那里坐了很久,他当时就有个冲动,想跑进雷区,把自己也炸个粉身碎骨。

从那以后,他一周就至少要闹两次情绪。一般是第一天他会不停地咒骂他父亲:“老猢狲,你这个老法西斯,你个早该喂枪子儿的老土匪……”然后就不理人,乱扔东西,歪戴帽子。第二天他就会跑到雷场边上,盯着雷场发呆,要劝他好半天才能把他劝回来。

有一次,他在雷场边呆坐着,一只藏野驴撒着欢儿,欢跳着冲进了雷场,随着一声巨响,它被一股土黄色的烟尘顶起来,然后又重重地摔下去,压响了另一颗地雷,这颗地雷的烟尘带着血色,把它抛得更高,它的后腿和尾巴不知是在哪个瞬间分离的,散落下来的时候,感觉像羽毛在飘落。但它并没有死,它还在挣扎着,哀鸣着。不久,秃鹫聚集在了雷场的上空,然后,它们像石头一样从天空重重地落下,开始从容地啄食那头灵魂还没有离开的野驴。

孙南下看到那个场景,变得少有的兴奋。从此,雷场成了他去得最多的地方。指导员问他为啥要那样做?他说他愿意。他说在那里凌五斗就不会藐视他了。他老觉得连队的人、特别是凌五斗在藐视他。

全连官兵都知道他是个特殊人物。一是他父亲曾经战功赫赫,现在是某省军区司令员;二是防区司令员就是他爹的老部下,司令员亲自给团长交代过,说我把这小子交给你了,你要把他锻炼好,也要把他爱护好。团长把这个长得像站立的蛇一样的家伙带到团里,让他在机关当公务员,他死活不干,说要到天堂湾。团长只好把他亲自捎带到天堂湾。他把司令员跟他说的话又给连长说了好几遍。对于这样一个兵,你说怎么能让他出现闪失呢?

连长有一次要到前哨班带哨,觉得把他放在连部不放心,就把他带去。那儿虽然海拔更高,风大,天寒,但没有雷场。为了让他少想事,连长白天给他搞单兵战术,晚上搞政治学习,这样过了不到一个礼拜,孙南下就不干了,面对墙壁,或者通过瞭望孔呆望着连绵的、把天空映照得惨白的雪山,不理人了。

连长很是恼火,他忍着满腔怒气问他:“孙南下,操你妈的,你究竟咋回事情?”

“我妈是老八路呢,你敢操她你看我爹会不会一枪崩了你。”他说完,像个女人似的泪水涟涟。

连长一听,气得直跳:“老子问你究竟是咋回事情?”

但孙南下只是像个女人似的垂泪,什么话也不说。

“你什么时候想说话了,来跟老子讲。”

他只是挪动了两步,从瞭望孔挪到了旁边两尺见方的窗户旁,依然用泪眼盯视着耀眼的雪山。直到晚上,他都像一根套着军装的木头杆子,没有再动一下。叫他吃晚饭,他也不吃,说自己有肝炎,不能和大家一起吃。

“你多久得的肝炎?”

“刚才。”说完,就起身朝连队走。

连长把他叫住,“你他妈的这么晚了,想喂狼啊?”说完,叫另外两个战士把他硬拖了回来。

第二天中午,大家都在午休,他却拿了乒乓球,对着凸凹不平的墙壁,“啵啵啵”地练习起接发球来。大家忍了半天,终于受不了啦。连长把他叫过来,让他休息。他紧握着球拍说:“我就知道你们在蔑视我。”他不睡,坐在床上发愣。大家怕他再跑,当天晚上都不敢睡觉。一直守着他睡着了说起了梦话才躺下。

闹了好几天,把大家都快弄疯了。最后,连长说:“孙南下同志,你要讲清楚,究竟是我还是哪个战士把你亏待了?我们前哨班就这几个人,你一个人闹情绪,大家的日子就会过得很痛苦,你说你这个样子,叫大家怎么活?”

他把乒乓球用嘴咬烂了,然后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直到那个破碎的乒乓球被他踩进了泥土里。大家睡不着,只好爬起来。每个人都很恼怒,恨不得把他当作那颗乒乓球。

其他战士走开后,连长平静下心气,让他坐下,说:“孙南下,你有什么话必须告诉我。”

“昨天有人一边执勤一边蔑视我。”

“他怎么蔑视你了?”

“他的眼睛只看望远镜,一眼没有看过我。”

“别人在执勤,要求他必须观察边境的情况,他不可能一边观察,一边看你。”

“我爸妈把我生成了这个样子,还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我的兄弟姐妹经常辱骂我长得像根干豇豆,骂我是条干熏蛇,反正,从我一生下来,所有的人都在蔑视我,我的同学朋友,包括全连的人——特别是那个凌五斗,还有这里的屌风!”他的口气很狠,牙齿咬得格格响。

“名字你自己可以改,你喜欢哪个名字就改成哪个名字;长得瘦可以养胖,这就是我让你一直待在炊事班的原因。你在这里只要不再闹事,回去我就让你当炊事班班长。至于凌五斗,你哪方面都比他强,不要和他计较。你说的这个风,我没有搞明白,它怎么会蔑视你呢?”

“昨天我在外面站着,风把我的帽子吹跑了,我追了好远才追上。这不仅仅是蔑视我了,简直就是在欺负我。”

连长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便决定用他的思维方式来引导他。“孙南下同志,不行的话,我们从哨楼到你站立的地方挖一条交通壕,你走路时就走交通壕里,这样,风就把你的帽子吹不走了,它也就不能欺负你了。”

“好倒是好,但为了挡风就挖一条交通壕,谁会干那样的傻事?”

“那就拉一道铁丝网,它会把你的帽子挡住。”

“哪有那么多铁丝啊。”

“那你就用手把帽檐扶住,风再敢把你的帽子吹跑了,你找我。”

“这样还行。”

他就整天把帽檐扶着,一直到离开前哨班。

从前哨班回来,连长在配备了强有力的炊事班副班长后,任命孙南下当了炊事班班长。孙南下担此大任后,很是专权,炊事班的工作从不让副班长插手。

孙南下制造了不少独特菜肴,比如椒盐胡萝卜丝抄白萝卜片、清炖洋葱、醋溜红烧罐头肉、冰冻土豆泥,有一个月时间每天都是这几样菜,吃得官兵大倒胃口。连长也批评了他,他自己也做了自我批评,对菜品做了改进,换成了椒盐白萝卜丝炒胡萝卜片、干蒸大白菜、酱炒红烧罐头肉、凉拌土豆片、清水土豆泥汤。这一吃又是一个月,吃得每个人叫苦不迭,战士们纷纷提意见,要求把孙南下这个炊事班班长给撤掉。但那两个月孙南下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也没有再到雷场边去排解过自己的苦闷。连长觉得这很好,至于炊事工作方面,改进则可。于是,把官兵的意见给孙南下讲了。孙南下说:“这可以理解,即使是美味佳肴、山珍海味,也不能连续吃。只有那些非常特别的人,才会对某种菜肴独有情衷。比如我老爸,就非常爱吃红烧肉,一天三顿必吃。”他于是开始了改革,把那几样菜品进行了穿插。三个月满,全连官兵不再有何意见,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

孙南下的自我感觉很好,自认为是个能够创造性开展工作的新一代军人,他觉得自己如果照此继续努力,是能树为先进立为典型的。他把上级要给自己授予的荣誉称号都已经想好了,那就是“在世界屋脊上创造性开展工作的新一代革命军人”。他已经很多次畅想过自己誉满全国时的情形了。

但到年底,连队连一个嘉奖也没给他,频频被表扬的却是凌五斗。他觉得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他更觉得整个连队都在蔑视他了。他原本要创新一道熟胡萝卜丝凉拌生土豆丝的新菜品,最后也没了兴趣。他又开始往雷场跑了。他坐在雷场边想得最多的事就是要好好抽凌五斗一个嘴巴,以泻心中怨气。

但当他当天真的抽了凌五斗一巴掌后,不知道为什么,内心不但没有感到欣慰,反而变得沮丧起来。他先是觉得那一巴掌扇得力道不够,动作也不漂亮。然后觉得打这样一个人很是丢人。因为凌五斗没有做任何反抗,而只是笑了笑。这笑让他很受伤,这笑把他的心剜掉了半块。这笑让他骄傲的出身,让他头上父辈给予的荣耀的光环一下消失了。他自卑到了极点。自从那一巴掌抽完以后,他就问平时和他相处得好一点的人:“你说凌五斗这傻逼是不是该抽?”有人说当然该抽,早就该抽了,他就觉得这家伙在糊弄、甚至是在嘲弄他;如果有人说凌五斗这么一个人,你抽他作甚!他就会觉得那人背叛了他,和凌五斗是一伙的。有了这个结论之后,他就沉默了。他觉得这个世界已不属于自己,在他眼里,连天空和雪山都变成了铅灰色的。

为了伪装,凌五斗披着白布床单,头上包着白洗脸毛巾,像蛇一样无声地向孙南下靠近。他有时匍匐,有时蛇行,即使踩在雪上,也没有感觉到自己发出了一点声音。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一对可以带着他飞翔、却没有一点声音的天使翅膀。

他发誓,一定要把孙南下从死亡的边缘挽救过来。

随着离孙南下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也格外小心。

孙南下坐在雷区边,夜晚的寒风比白天的更冷。他像一只寒风里的鹤,任何一股风——哪怕是一小股经过那里时,都会把他吹得晃动一下。他的影子一直在月光和雪光混合而成的惨白的微暗的光里来回晃动着。

孙南下虽身为炊事班班长,但还是没有给他添上一点膘。其实在他当炊事班班长这段时间里,在他全新菜品的喂养下,全连官兵都集体变瘦了,所以他也比原来更为细瘦。

凌五斗是从孙南下身后靠近他的,离他只有十余米的距离了。他躺下来,平定了呼吸。

孙南下一直朝着雷场的方向,从背影看,一副凛凛然赴死的样子。仔细一听,寒风中却传来了他“嘤嘤”的哭泣声。乍一听,像女人在偷偷饮泣;仔细一听,的确像。只是这声音经过零下三十九摄氏度低温的冰冻,有些生硬——还有些颤抖,有些悲切。凌五斗听出来了,他虽然绝望,但还没有到决然求死的地步。但如果有外在因素稍微一推动,比如说有人要去劝他,他为了表明自己真的决绝,也可能不惜往雷场一奔。

连长用望远镜在由雪光和月光混合而成的夜光里,观察着凌五斗和他要救的人。他对凌五斗的动作很满意,不停地舒气。但当凌五斗离孙南下越来越近时,他还是变得紧张起来。他眼前总是出现一副场景:孙南下突然发现了凌五斗,然后不顾一切地飞奔进雷场,然后只听见“轰”的一声响,那个家伙血肉模糊地倒了下去……

凌五斗已来到了孙南下的身后,也就三米远了。但面前有一道雪坎,他如果要爬上去,必然会发出“簌簌”的声响。他只有绕过去。他发现,这道雪坎一直延伸到了孙南下面前。他决定一直顺着雪坎绕到孙南下前面去。这样他就可以突然从孙南下前面冲出来,猛地抱住他,扑倒他,确保万无一失。

风刮得更大了,有无数的声音在尖声呜咽,风像一把把铁锨,不停地把被风夯实的积雪铲起来,扬到空中。雪沫击打在凌五斗的脸上,针扎一样。“但这是个好时机。”凌五斗快速来到了孙南下面前的雪坎下。他吸了一口寒气,无声地伸展了一下手脚,突然站起来。

孙南下看到一个幽灵似的白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先是惊叫了一声,然后像鹳一样站立起来,身子随之往后一仰,倒在了雪地里。几乎就在孙南下倒地的同时,凌五斗飞跃而上,把他扑住。

连长一见,叫了声:“上!”说完就向凌五斗跑去。

凌五斗发现,他身下的猎物一动也没动。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像咬住了猎物脖子的猎豹,死死地抱着他,直到连长赶到,才松开手。

“把他弄到马厩里。”连长想一泻心中的怒火,准备在马厩里好好教训孙南下一顿,然后再让指导员好好地开导开导他,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凌五斗背着孙南下走了一段路,觉到他有些异常。就对连长说:“连长,孙班长既不说话也不动呢。”

“妈的,可能是冻僵了吧。”连长没有在意。

“他平时也没说几句话,像个哑巴一样。”指导员说。

到了马厩,凌五斗把孙南下放在马草上。连长和指导员把手电打开了,带着满腔怒气,一齐朝孙南下的脸照去。不想不照不知道,一照吓一跳。他们发现,孙南下的小脸煞白,眼睛圆睁,嘴巴大张,满脸的惊恐已被定格。

“妈的,怎么回事?”连长拍了拍孙南下的脸,着急地问道。

“是不是高原昏迷?”指导员转过头来问军医。

连长把手放在孙南下的鼻子跟前:“妈的,怎么会没气了?”

“不可能啊!”指导员说着,就去掐孙南下的人中。

连长开始听他的心跳。他没有听到心跳声,他赶紧一边按压他的胸腔,一边叫凌五斗给孙南下做人工呼吸。

凌五斗也不相信眼前的现实,他忙着俯下身子。他的嘴唇除了小时候接触过母亲的嘴唇,再没有接触过别人的嘴唇了。孙南下好多天没有刷牙了,嘴里有一股令人窒息的酸臭味。他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嘴可以臭到这个程度。但为了救命,他没管这些。

“还是我来看看吧。”军医陈德全看了孙南下一眼,就知道没救了。但他还是用手电照了照孙南下的眼睛,把耳朵靠近孙南下的鼻子,聆听他是否还有呼吸,用听诊器听到他已无心跳后,又把了他的脉。——他好像在告诉大家,只有走完这些程序,才能让一个人的死亡显得正式些,庄重些,才能体现他对生命的尊重。

“心脏和脉搏都不跳了。”他宣布。

“他妈的,怎么会?”连长喊叫起来。

“从面部表情看,他显然是因为突然受到惊吓而死的,也就是说他是被吓死的,但这么多年来,天堂湾还没有发现过能把人吓死的东西。”

大家盯了一眼凌五斗。

军医接着说:“但如果要向两位首长汇报,应该说成是高原猝死。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个说法也要准确一些。这种状况在高原很常见,连队是不会有责任的。但最好把他的眼睛合上,把他弄到宿舍去躺好,把被子给他盖上——在高原,熟睡中猝死的情况也会发生。然后,你们找个合适的时机在连队宣布一下。不然,连队的责任就达了。”

连长和指导员感激地看了军医一眼。连长转过头,问在场的文书和凌五斗:“你们把军医的话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两人齐声回答。

最后,连长还是有些不放心,他问军医:“你检查了,他脖子上有没有被卡过的痕迹?”他看了凌五斗一眼,“因为凌五斗和他前几天发生过矛盾,我担心他是不是会乘机报复。”

“脖子上没有任何痕迹,在死者身上也没有发现任何被击打过的痕迹。他的确是突然遭受惊吓而死的,这一点可以确认。”

指导员看了一眼凌五斗,“你有这么可怕么?竟把一个活人吓死了?”

凌五斗心里正难过,检讨道:“我也许应该从后面抱住他,而不该突然在他前面出现。不是说人吓人,吓死人嘛。我披着白床单,包着白毛巾,浑身白飒飒的,突然从他面前冒出来,想一想,是挺吓人的。”

“那也不至于把一个活人吓死啊。大家都知道,这个孙南下受父母的影响,是个百分之百的唯物主义者,连鬼神的影子也不信的。”

凌五斗说:“主要是我出现得太突然了。有些人心中可能没有神,但不一定没有鬼。孙南下的死是跟我有关系的,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你闭嘴吧!”连长喝斥完,强调说,“现在,大家要明白,为了连队的荣誉,我们要统一说法:孙南下是今天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死掉的。明早起床后,凌五斗发现孙南下死了,让宿舍里的人知道这个事后,就赶紧来向我报告。现在,你先演练一下。”

凌五斗咽了一口唾沫,装出一副紧张的样子:“连长,孙南下出事了。”连长问,“怎么了?”“我们都起床了,我看到他还躺着,就去推他,他不动;我以为他还想眯一会儿,没有管他,就去厕所了,回来看见他还躺着,就让李国昌再叫他。我拿了洗漱的东西,往洗漱间走。这时,李国昌在我身后喊叫,凌班长凌班长,孙南下死了。我一听,扔掉手里的东西,跑过去一看,发现他真的死了。”

“好,报告得很好!明天见了我和首长都要这样说。”

凌五斗点了点头。

“大家回去休息吧。”指导员已经放心,语调和气地对大家说。

凌五斗把孙南下放到他的床上,没有一个人被惊醒。他安静地躺在自己的被窝里。他侧身躺卧着,头侧枕在自己的右手掌里,左手放在自己的髋骨上。荆条似的手指有些苍白。他的身体还没有僵硬。他没有瞑目,也没有合嘴——把他的眼皮合上,又睁开了;把他的上下颚抵到一起,又张开了。

屋子里的月光和雪光混杂着,凌五斗侧身面对孙南下躺下,他一睁眼,就看见他惊恐的表情。看上去,凌五斗好像不是人,而是令孙南下感到十分惊恐的妖魔鬼怪。凌五斗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眼球反射着这种混杂的微光,他黑洞洞的嘴巴像刚吞下人世间所有的恐惧。他转过身去。但他还是害怕。他觉得孙南下坐了起来,然后下床,来到他的床前,张着嘴,表情惊恐地看着他;这使他浑身都笼罩在他惊恐的目光里。他改为仰躺,但稍不注意,他眼角的余光还是能看见他。他改为俯卧,但他只要看不见他,就觉得他站到了自己的床前,他的脊背一阵阵发凉。他辗转反侧,在床上折腾了大半夜,每次刚要迷迷糊糊睡着,又梦魇了。梦魇中的情景如同现实般真切,但这种现实却被恐惧填满。每次都是这样:孙南下像蛇一样站起来,身影像挂在树枝上的蛇皮一样飘忽,面目浑浊,似是而非,圆睁的眼睛发绿,像罩着好几层薄雾。嘴巴因为深黑而显得格外分明。他飘到他床前,冒着地狱般阴冷的寒气。他的头顶着屋顶,他从上到下看着他,笼罩他,眼睛里混杂着无奈、哀伤、冷漠、恐惧和仇恨。然后,他骑在他的胸口上,用竹枝一样细瘦、锋利的左手卡住他的脖子,用和左手一样的右手不停地抽打他。他很分明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害怕,感觉到了自己的挣扎、喊叫、反抗,但每次醒来,都发现自己浑身大汗,躺在床上,根本没有动弹。

凌五斗的脑袋里像填满了被地雷炸过的泥土、碎石、一只人的脚后跟和一颗还没有被引爆的地雷,很沉,很满,随时还要再爆炸一次。他去撒了尿,在清晨的寒意中摇晃了几下脑袋,他听见里面的碎石和地雷碰撞时“咔咔”直响。他不敢再晃荡了。

当他最后一次从梦魇中挣扎出来,已有一丝朝霞抹在了天堂雪峰的峰顶上。终于从魇域逃出,他出了一口长气,感到放心了。他看了一眼孙南下,他安静地躺着,并不令人害怕。

两位首长也起床了,裹着皮大衣,一起去撒尿。在厕所门口,凌五斗机械地向他们敬了军礼,大声问候了首长好。往宿舍走的时候,碰到连长也要去撒尿。连长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他对凌五斗干咳了一声。凌五斗会意地点了点头。

他按昨天晚上预演的做了。只是有一点出入。就是他从厕所回到宿舍时,已有人发现孙南下不对头了,大家刚围过去。他上前,像军医那样拭了拭孙南下的鼻息、呼吸、听了听心跳,然后说,“这家伙出麻烦了,可能是高原猝死。”说完这句话,就跑出去找连长。连长还在厕所里,刚把尿撒完。两位首长还蹲在那里拉屎。他在连长跟前站定,急匆匆地大声报告:“连长,孙南下好像不行了?”

“怎么了?感冒了?”连长一边提裤子,一边明知故问。

“我刚才回到宿舍,一班的战士伍国庆发现他不行了,我一看,好像真的没有呼吸了。”

“不可能,他昨晚睡觉时还好好的呢。”连长说。

参谋长说:“在这里,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赶紧让军医去看看!”

团长匆匆地揩着屁股:“妈的,不会是高原猝死吧!”说完,提起裤子,跟着连长往宿舍跑。

军医已经在场了。正在用他银晃晃的听诊器听孙南下的心跳。他对团长和紧跟着团长赶过来的参谋长说,“首长,一点挽救的余地也没有了……”

参谋长脸上的肌肉凝结着,他摸了摸孙南下的手,“妈的,都凉了,都死硬毬了。”

“根据推断,他的呼吸最迟应该是昨夜一点左右停止的。”军医用很权威的口气说。

“他这身板,能在天堂湾撑这么久,也该是个奇迹了。”参谋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唉,这怎么跟老首长交代呢?”

“今天上午本来要宣布他的提干命令的,很遗憾啊,他无缘知道了。”团长用很无奈的口气说,“连队整理一下他的遗物,把情况马上上报。”

“首长,孙南下同志的死因……怎么说?”指导员满脸是泪,用悲痛的声音请示团长。

“军医不是说了吗?高原猝死。”团长看着他,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看你这个样子,哪像个连队主官?要在战争年代,一仗下来,尸横遍野,你还不得哭死!”

“可是……首长……”

“我在这个团呆了十一年了,这高原哪年不搞死我几个战士?把你的猫尿擦了,不要哭兮兮的,像个婆娘样!”

“是,首长!”指导员掩着脸,把眼泪擦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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