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和别的女子一样，忙碌，安静，嬉笑怒骂。她很普通，很平凡，放在人群里，你也许不会发现她，更不会注意她。可是，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言一行，已经慢慢占据着你的思念，你的内心。而她，依然如故，不惊不扰。也许她想过你，也许她念过你，只是，她在那里的时候，你却一直没有勇气向她告白。等她离开，你才后悔莫及，你才遗憾万分。你甚至想过再找她，甚至有好多话想对她说，甚至你已经写好了情书，而你，只想知道她对你有没有动心，对你有没有好感。
有些时候，当你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却突然找不到离开的理由，等再重拾这些想法，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期待和动力；有些时候，当你鼓起所有勇气准备告白，她却突然没了音信，准备好的礼物，写好的告白信，只能被你锁在抽屉最隐蔽处，再也没有打开，再也没有寄出；有些人，离开了，在某个瞬间，某个梦里，再想起那个人，你却发现，原来，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一世
你为君侯，我为刺客。
战国时期，各国战乱并起，大国崛起，小国寻求大国的庇护，在夹缝中生存，伺机而动。各国为了各自的利益，联盟，吞并，反目，刺杀，诸多计策层出不穷。今为兄弟，两肋插刀，明为死敌，你死我亡。利益最大化，让整个时期的人心惶惶不安，毫无公道善恶可言，上层社会担忧如何保留自己的既得利益，担忧如何清除自己利益扩大路上的绊脚石；下层民众则担忧今时今日之安全在哪里，吃住在哪里，今日过后，明时明日又在哪里？
我生在一个贫苦人家，从小被义父收养。他是大王的左司马，手握几万人的军权，食禄丰厚，位高权重。他有诸多门客，多为江湖子弟，也有朝廷命官。义父武艺超群，常与府中护卫切磋，技艺不断精进，每天习武练剑，更是从未懈怠。
我曾向义父问起我的身世，我是从哪里来的？义父很平静地告诉我，那时候，我的家乡被别国军队入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等他的军队赶到之时，父母竟已遭毒手，奄奄一息。他们央求义父，希望能把我带回去抚养，说义父是大官，可以保我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义父见此情景，心中不忍，才将我带回府中，吩咐奶妈好生照顾。
义父从我七岁开始传我武艺，起初教我怎么逃跑，怎么反击，怎么躲闪；等我年纪稍大一点，义父则授我剑法，主要以短剑为主，偶尔也练习长剑，再到软剑，日久一点，又习刀法，近搏，长短拳。越是长大，越是庞杂，训练强度和危险度常常让我受伤，骨折之类更是小事。
义父给我起名冰娘，希望我能如冰水一样刺骨，如寒冰一样无情，透彻心骨，冷若冰霜。
在我十六岁的那年，义父开始交给我特殊的刺杀任务。起初的目标是为非作歹，鱼肉百姓的小官小吏。而我从小就对这些为祸百姓，贪图享乐的官员打心眼里就特别痛恨，也许因为我是出生在穷苦人家的孤儿，所以才针对培养，才能无牵无挂，才能嫉恶如仇。行动中有好几次因为经验不足，临敌方法失误，差点被擒。义父总是告诉我好多应对突发状况的方法，可就是在情急之下，大脑一片空白。回来复命的时候，被义父罚跪了两天两夜，水米未进，头晕眼花，几近昏厥。
自此，义父对我的训练更加严厉，更加残酷。每天都有侍女形影不离的跟随，我心里总希望能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每天便更加刻苦，更加努力。
日子就这样在一个接一个的任务中倏忽而过。转眼之间，已是三年。
一日黄昏，义父吩咐随从找我过去。我知应该有新的任务，故换好一袭夜行衣而往。义父正与几名侍卫练剑，我独自站在旁边观看，不敢打扰。义父左挡右挪，身轻如燕，招招刺向对手的防守空虚处。只见义父手中长剑一个挽花式，反手刺出，不出七八个回合，便将四五个侍卫先后制服。义父放下长剑，随后接过随从递来的手绢擦完汗水，招手示意我过去。
“冰娘，平日我严厉教导于你，希望你能理解为父的苦衷。”义父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次找你过来，是交给你一个秘密任务。”
我屏气凝神，不敢言语，仔细听着义父的安排。
“冰娘，这次任务事关重大，稍有疏忽，你我人头落地，切不可大意。你先回房休息，我稍后自有安排。此次任务，我已做周密部署，你只需一击必中，不可再有分毫杂念。”
我听义父语毕，恭敬允诺，不再多言。义父摆手示意我离开，行礼毕，我转身而回。
四更时分，听见窗户外面有响动，起而察看。门外空无一人，惟见一卷竹简在门槛外，俯身拾起，才转回房内观之：
冰娘吾儿，事关重大，避免节外生枝，为父故以此暗号通知于你。此次行刺的目标是右司马，你勿惊慌，只需见机行事。事成之后，逃生之路为父已作周全，你需谨记，不可儿戏。今日戌时可行事，勿忘。
竹简后面刻着“右司马府衙地图”，上面刻出了进入府衙和逃离府衙的路线图。我仔细看毕，熟记路线，便和衣躺在床上休息，不觉睡意袭来，眼皮沉重。白日闲来无事，只在自己的房间未曾离开。至酉时末，我换好一身夜行衣，只等戌时行事。一切准备妥当，按照路线的指示，一路往右司马府中。义父说守卫换班有一炷香的时间，在这一炷香时间内必须成功，顺利逃出。
我知此次任务是最危险的一次，虽然已有很多行刺经验，但依旧如临大敌，心有胆怯。至右司马府外，按照义父的指示从防守疏忽处跳跃至屋檐，整个身体只能俯贴瓦片前行。约莫一炷香功夫，躲躲闪闪，才至内堂对面屋顶。我揉眼细看，惟堂内端坐一人，灯火摇摆，正捧书夜读，旁边应是几碟夜宵。此人约莫六十岁上下，须发花白，着锦绣锻袍，目不斜视，应是右司马无疑。又观左右无人，婢女许是休息，也未见其余侍从。
现在离换班已过半柱香时间，右司马欲起身挑灯，此刻已不容我多想，正是天赐良机！我一个纵身从屋檐落地，直奔此人而去。一个箭步冲上前，右司马抬眼见我奔来，未有惊讶，也未喊人，只是双目微闭等我下手。我忽觉心头一酸，手中短剑已至右司马胸前，却不忍刺出。
“你是冰娘吧？”我心中大是惊讶，竟不敢答声。
“我知你迟早会来行刺，所以已将随从支走。你不必担心，可放心下手，只是再过一盏茶时间他们都会回来。那时候，你想走也走不了的。我虽与左司马同朝为官，已经貌合神离。他心胸狭窄，为虎作伥，为害忠良，我屡次劝谏大王，大王因被财色迷失双眼，不分黑白，时时降罪于我。更因数次顶撞大王，大王怀恨于心，又加左司马欲除眼中钉，肉中刺，我自知命不久矣。我与左司马嫌隙颇深，此劫定插翅难逃。我至暮年，生死亦如平常待之。“不等我回应，右司马长叹一声，”冰娘，你得手之后，须速速离开，按照左司马指示你的路线逃走，方能保你平安。我若留你，汝命必休矣！”
我呆立原地，心中思绪万千，不知如何是好。
“你再迟疑，定无活路！”
我双眼紧闭，职责所在，不得不发。手腕使劲，短剑刺入右司马的心脏，他眼里满是决绝和坦然，我们只是看着对方，未再言语。我略作迟疑，心中一狠心，随将短剑拔出，他未吭一声，倒地而亡。我心里既是愧疚又是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蓦地，门外喊声四起：“有刺客，保护大人。”
我突然惊觉，此时已不容多想。幸好已熟记逃离路线，急奔而走。将至府外，却撞见一貌美男子带着七八个侍卫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看着我跑过来，也未有行动。我知此劫难逃，持剑冲杀上去。
“住手，冰娘！”我惊噩之下，不觉停住了手中的短剑。
“你走吧，我不想为难你。”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玉树临风，一袭锦袍，目若桃花，深情款款。
我更是疑惑，呆立原地，如此美男子为何知我姓名，为何愿放我走，他究竟是何人？
“还不快走！”
我再不敢迟疑，跳上屋檐，回头对她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开。
这一眼，让我辗转反侧，心内荡漾。不知名姓，不知身份，萍水相逢，心却难割舍。许是动心，许是动情，这一眼，碎了流光，碎了年华。乱世相遇，不敢言情，不敢言爱，此身已不由己，此情实非得已。若再见时，可许我一世情缘，可允我一生相许，如此便好。他日若万箭穿心，若命殒黄泉，定不负，一片相思，一片深情。
待我回府，至义父处复命。义父则面无表情，只是点头示意，让我下去休息。我躬身行礼毕，未敢多言，转身轻掩房门而回。三日过后的一个黄昏，义父找人传话于我，你需再去右司马府中刺杀一人，若成，你可恢复自由身，我再不拘束于你。
也许是这样行刺的日子太久太久，我早已厌倦这样命不保夕的生活，虽从未向旁人提起，义父也已心知肚明。这次任务，是一次挑战，更是一次机会，我不能失去这样的天赐良机，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翌日戌时，我按原路径直向右司马府中行刺，至内堂中，见义父所言行刺之人，我竟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冰娘，是你啊？我们又见面了。”他顿了一下说道，“我就是你要行刺之人，右司马的公子林舒汗。父亲已亡，左司马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所以命你前来行刺，事成，可保你荣华富贵，可给你自由之身，可许你半生无忧。父亲已亡，我亦生无可恋，冰娘，你动手吧。”
话毕半晌，二人未再言语。
林舒汗忽有泪珠从眼角滑落，“冰娘，对不起，我喜欢你，爱了你。自从我们相遇那一次，你转身的那一眼，如烙印，如伤疤，刻骨铭心，使我日思夜想，辗转反侧。我想与你共度余生，浪迹天涯，再不理这世事纷乱，再不理这血雨腥风。可是，我们身份有别，我是将死之人，你是命不由己之人。在我有生之年，不愿见你这样为难，这样痛苦。我若离开，你可复命，可久活，可无事。对不起，冰娘，舒汗帮不了你什么，只能以此命换你余生幸福。若有来世，请不要忘记我，请让我照顾你，如此，我林舒汗知足了。永别了，我的冰娘！永别了，我的爱人！爹爹，等等我，孩儿来陪你了！”
说罢，不等冰娘言语，“唰”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朝自己的脖子抹去。顿时鲜血喷溢，身死殒命。
冰娘眼见他拔剑，眼见他倒地，却来不及，却无能为力。这一切来的太快了，快得让她怀疑，快得让她心碎。她的泪已流干，心已冻结，可是，她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做不了。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嘴唇已渗血，眼眶已欲裂，低声呜咽难以出声，“不要……”
可是，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冰娘奔过去看他的时候，林舒汗已经毫无气息，可是，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微笑。他的心甘情愿，他的为情自杀，究竟换来的是什么？
结局本就是这样残酷，从来没有什么结局是美好的，故事终究是故事，我命，换你的未来，哪怕我孤身一人，知你无碍，知你无伤，足矣。
第二世
你为鬼魅，我为少年。
公元664年，唐朝麟德元年，唐高宗李治年间，武曌武后垂帘听政，与高宗共同上朝理政，史称“二圣临朝”。
那一年，家乡遭遇旱灾，饿殍遍野，横死之人不计其数。赖以生存的田地颗粒无收，父母和我们姊妹几个一起抱头痛哭，末了，父母决定外出寻求生路。走了不到两天的路程，依旧横尸遍地，不见尽头。可是，在此危急关头，我却突然发起高烧，浑身欲焚，痛苦不绝。父母看着我，只是不停的落泪。
第三天的时候，我开始陷入昏迷，父母也只好停止赶路，商量过后，决定在附近村子找寻大夫替我医治。情急之下，虽然通过多方打听找到了一个大夫，却因为大夫诊金太高，付不起药钱，只能作罢。一家人磕头乞求大夫能救我一命，可那大夫依旧无动于衷，还说再纠缠他，就要报官抓我们，父母见状，只能无奈离开。而我也已病入膏肓，神仙难救。
晚上的时候，我突然能坐起来，时不时还和弟妹们嬉笑聊天。我以为父母会高兴，可是他们一直在抹眼泪。我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让他们不要再管我，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不能因为我一个将死之人而拖垮整个家。
父母含泪夸我懂事，但是他们说不会不管我，更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一家人抱着哭成一团，我们无能为力，我们拯救不了自己，对不起，爹娘，女儿不孝。
晚上戌时，我感到浑身发烫，头痛欲裂，眼睛再怎么努力都睁不开。只能听见父母在旁边喊着，“冰娘，冰娘……”忽然，四周一切就异常安静，再无声响。我的身体突然感觉很舒服，很轻松。我看着自己离父母越来越遥远，看着一家人趴在我的身边痛不欲生，我却什么也听不见。刹那间，我突然明白，原来，我已经离开人世，自此，再也没有疾病缠身，再也没有贫穷忧愁，再也没有苦痛折磨。
我的四周慢慢地变得一片漆黑，目光所至，惟有一条用白色小石子铺成的羊肠小路，在黑暗中格外显眼。我别无选择，沿着小路径直前行。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程，前面出现了光亮，我的心才慢慢放下。待走到发光处，却有两条分叉路，每条路的入口均有一面铜镜，每个铜镜里都有不同的闪烁画面。一个铜镜的画面是我在一座桥上遇见一个老婆婆，她递给我一碗汤，很慈祥的交给我。我端起汤喝完之后，向那个老婆婆躬身行礼毕，转身就走向桥的另一端，随之跳入一个七彩斑斓的水潭中，我看见，那一瞬间，我是无忧无虑，面带笑容的；而另一个铜镜的画面是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子，穿着夜行衣面对着一个翩翩玉树公子，他好像在看着“我”说着什么，他的泪水不断的从眼眶溢出，他的表情让我心里突然感觉那么难过，那么痛苦。言毕，他竟然从腰间抽出佩剑向自己的脖子抹去，而“我”只能捂着嘴呜咽不止。
看着两个铜镜的画面，我犹豫不决，沉默片刻，转念细想。原来两条路分别通往的是转世投胎和再续前缘，抉择在我，最终的结果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我害怕的不是承担，不是苦难，而是亏欠。有些感情，必须自己了结，必须自己给自己一个交代。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不想再这样为难，若是选择轮回，所有的所有都将烟消云散，也许命中注定，也许前缘未尽，冰娘啊，你逃不掉，也躲不了的。
我最终毅然决然地走向那个心碎的铜镜，我想知道付出的，努力的，会不会有结果，会不会有回报。
未走一段路程，脚下原本如平地一般的路却突然塌陷，我抓不住任何东西，也看不清终点在哪里，只是一直在下坠。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感觉浑身轻飘飘的落地，眼里尽是一片亭台阁楼。抬眼望去，原是一大户人家的后花园，曲径通幽，绿意盎然，着实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正疑惑之间，却听见有几个人此起彼伏地在喊，“少爷，少爷，您慢点，您不要藏了，我们认输了，您要是有个闪失，老爷不会放过我们的。”
喊声此起彼伏，却不见人影。半盏茶时分，却见一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跑过来，丝绸锦衣，俊若美人，应是大户人家孩子。他跑到我的身边，看着我愣了一下，随即藏在一片灌木丛中，用小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边对我“嘘”了一下，我顿时明白，原来他们在捉迷藏，我微笑着点头答应。
顿时，三四个奴仆打扮的下人从后面跑过来，他们边跑边找，我就站在旁边，他们似乎看不见我，只自顾自地寻找那个小少爷。他们过来也未曾仔细寻找，只巡视一眼，复又匆忙离开。
我看见那个小少爷兀自捂着嘴偷笑，等那几个人走远了，他才站起身对我说道，“姐姐，谢谢你帮我。我叫林舒汗，今年十二岁。姐姐，你来我家是找人吗？还是有什么事情呢？这次你帮了我，我也应该帮你的。爹爹说，受人恩惠，应记得回报。所以我也想帮你的。”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姐姐也谢谢你，舒汗。姐姐没有找人，”我顿了一下，才明白，这个小少爷就是前世的那个公子，想要给自己一个结果，必须留在这里，必须找个理由，哪怕谎言也罢，哪怕违心也罢。我转念一想，接着说道，“姐姐是被仇人追杀，无路可逃，才不小心误入你的家里，你可以替姐姐保守秘密吗？”说罢，我心里一阵愧疚，低头不语。
那个小少爷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一定会帮助你的，姐姐，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没有别人知道。不过，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家里都是那些下人，低三下四，只会宠着我，让着我，我说什么他们只是顺从，只是迁就。我想有一个能说知心话的朋友，要不，我会憋闷坏的。姐姐，你可以做我的好朋友吗？”
我点点头，“好的，姐姐答应你。”
他欢天喜地的一蹦一跳，带着我朝来路走去，待走到一片假山的后面才停了下来。他指着假山说，“姐姐，就是这里。这假山里面有一条通道，通道尽头有一个小洞穴，别人不知道，是我发现的。爹爹也不知道，你就藏在这里吧，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我点头答应，跟着他从假山后面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走着，未至半盏茶时分，眼前出现一间洞穴，里面有风干的食物和涓涓细流，应是前人所留藏身之处，故府中所居之人知之甚少。
正察看间，却听见喊声此起彼伏，“少爷，少爷，老爷找你。”
小少爷面露焦急之色，“姐姐，我得走了，爹爹找我，晚点我再来看你。”说罢，一溜烟跑了出去。
自此，他一两日之间都来看我，每次都会带来水果和点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慢慢地长成了一个玉树临风，面若冠玉的少年，而我，依旧如斯，容颜未老，岁月无痕。
有一日，他忽然跑过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眼眶就红了起来。我问他怎么了，他发了一阵呆，才缓缓说道，“爹爹说我到了成家的年纪，不能再这样贪玩了。说要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与我成婚，我就是不答应。姐姐，我喜欢你，我不想和别的女孩子成家，姐姐，你嫁给我好不好？”
我闻听此言，目瞪口呆，脸颊绯红，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他。过了半晌，我才说道，“舒汗，男大当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爹爹是替你着想，希望你能成家立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一个出人头地的事业，你长大了，也懂事了。舒汗，你应该理解你爹爹的苦衷。姐姐是避难过来的，你爹爹肯定不会答应我们的。我一个贫苦女子，怎能配得上你的身份呢？”
说罢，我拉着他的手，说道，“舒汗，你要听你爹爹的话，要懂事，不能再这样任性的。”
他面露忧色，“姐姐，你的手怎生如此冰凉？”
我说道，“没事，姐姐没事的，你要听话，好吗？”
他突然泪水从眼眶流出，“不要，我就要姐姐，非姐姐不娶，我现在就去告诉爹爹，让爹爹答应我们的婚事。”
说着，甩开我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我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日清晨，我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应该不是他一人，似乎还有一个厚实稳重的呼吸声。“姐姐，我爹爹也来了，他没有恶意，就是想见见你，他说，你若是一个善良贤惠的女孩子，他就答应我们的婚事。”我听见他的说话声从洞口传来。
我环顾四周，也无处可躲，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跑进来，笑着对我说，“姐姐，你不要害怕，我爹爹最疼我了，他一定很喜欢你的，一定能答应我们的婚事。”
蓦地，走进来一个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的锦袍老人，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他慢慢地走了进来，柔声说道，“孩儿，你说的那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子在哪里？”
林舒汗指着我说道，“爹爹，她就在这里啊。”
老人一脸茫然，“在哪里啊？爹爹看不见啊。孩儿，你是不是唬弄爹爹啊？”
林舒汗大惊失色，“爹爹，她就在这里，她就和我站在一起。孩儿怎敢唬弄爹爹？孩儿若有半句虚言，让孩儿当即粉身碎骨，孩儿绝无半点怨言。”
老人依旧不知所措，随即思索一阵，转而笑逐颜开的说道，“哦，孩儿，爹爹方才是逗你的。爹爹也看见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孩儿，她的芳名是什么啊？”
林舒汗有点懵懂，转过头问我，“姐姐，这么久了，也没有问你的芳名，你可以告诉我和爹爹吗？”
我羞而言道，“冰娘，冰清玉洁的冰，姑娘的娘。”
“爹爹，她的芳名是冰娘。”林舒汗欢喜的言道。
老人点头说道，“好名字，晶莹剔透，温柔大方。孩儿，你的婚姻大事爹爹需慎重，你暂容爹爹考虑三天。不过，你先跟爹爹回去，爹爹还有事情跟你说。”说罢，老人转身离开。
林舒汗大喜过望，对我说道，“姐姐，你就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不过，我得跟爹爹回去了。”说罢，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失魂落魄，自知此事终不能遂意。我乃虚体，自不能与人之实体成婚。老人所言，我心知肚明。老人初见，所言所露，皆为实情。稍后所问所言，乃为虚言。舒汗此去，必不能归，我一虚灵，怎敢同舒汗坦言？心念至此，自己亦不知所措，只能等待天意安排，别无他法。
此后几日，舒汗再无消息。偶听过路下人传言，少爷被老爷囚禁，不能自由。言少爷被鬼魂迷了心窍，老爷已托人找寻到一江湖术士，以惩妖孽。
我听此言，五雷轰顶，便再无心留于此洞穴，奔走而出。
至舒汗父亲房中，却听有人与其言道，“大人，我已掐指算出，公子与此妖孽前世有缘，故而今此妖孽前来再续前缘。大人若要执意降妖，贫道则施法收伏此妖，以了大人心中忧虑。只是前世之情，今生偿还，无可厚非。之中后果，此乃天机，贫道不敢泄露，只能奉劝大人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大人高抬贵手，许能了结此冤孽，万望大人思虑周全。所有的答案，所有的抉择，只在大人一念之间，贫道乃世外修行之人，本不应插手此事，只是大人盛情难却，贫道才破例下山相助大人。请大人三思。”
正说间，那道士突然喝道，“妖孽，敢来此撒野？”
我听此喝声，头晕目眩，再不敢停留，急奔而走。
正如那道人所言，我选择此路，只想了断前缘，也未有害人之念，心中疑惑，谁可宽解？
如此过了两日，我心中放心不下林舒汗，便前往探之。他的样子让我大惊失色，形若枯槁，面色憔悴，披头散发，低头不语，双手被反绑在大厅的柱子上。我见四周无人，才敢过去看望。
“舒汗，你怎么了？对不起，我来晚了。”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林舒汗缓缓抬起头，一见是我，却面露焦急之色，“冰娘，你快走，我爹爹找了法术高强的道士要收服你，他们到处找你不见。知你会过来找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爹爹说我被妖孽迷惑，走火入魔，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再找你。他说，他不能让你再缠着我。现在他们没在，你快走。”
我听此言语，不知如何是好，“舒汗，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不应该来找你，更不应该让你为难，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的任性。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有个好的结果，前世你为了我放弃生命，我心里一直愧疚于你。我想报答你，反而害你于此境地。舒汗，对不起，对不起。”
林舒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关系，冰娘。一切都是我的心甘情愿，我还是喜欢你，我还是忘不了你。从那年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虽然你是鬼魂，可是，我不在乎，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冰娘，是我的错，我不该带爹爹去假山找你，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冰娘。”
说着，我们看着彼此哭泣，也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这一瞬间，我们是幸福的，我们是爱着的，我们是心满意足的。
突然，一道金光闪过，我慌忙躲闪，却见一道金光慢慢变幻成万千金光朝我激射而来，我自知难逃此劫，心却坦然。林舒汗见我左闪右躲，知我有难，不顾一切的想要挣扎冲过来。我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徒劳无功，“舒汗，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了，”我被万千金光穿身而过，已奄奄一息，含泪看着林舒汗，“你爹爹是为你好，你要听你爹爹的话，不要再惹他生气了。舒汗，对不起，我要走了，你要珍重，以后的路，我不能陪你了，这一次，是我的错。舒汗，我爱……”
话未说完，我的虚体已缓缓消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那个“你”了，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没有我的以后，你要幸福。
今生今世
你为路人，我为过客。
我叫林舒汗，我们家住在某市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很平凡，很常见的那种住宅小区。我在市里有一份工作，每天早八晚六，是一个写字楼里一家公司的小程序员。
每天导两趟公交车上下班，晚上回来的时候会到八点半左右。我们小区门口有一家便利店，营业时间是早上七点至晚上九点。便利店有早餐，豆浆，牛奶，包子之类的，虽然很简单，可是我每天都会买一些，拿着买好的豆浆和几个包子，边吃边赶公交。晚上的时候，隔三五天会去那里买一些饼干或者啤酒方便面一类的零食。
便利店有两个女营业员，一早一晚，会换班，因为便利店不大，所以一个人能照顾过来。她们之中一个是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的妇女，另一个则是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
我每次去，她们都很友好的对我点头，有时候还跟我聊两句，我慢慢才知道那个年龄大一点的叫兰姨，那个年轻一点的叫冰娘。兰姨是这个便利店的老板娘，丈夫在附近的单位是个车间主任，他们也是这个小区的居民，他们住在六号楼，我住在八号楼，因为她年长一点，我们又住一个小区，所以我们之间的交谈总会多一点。那个叫冰娘的女营业员的名字，也是兰姨告诉我的。
冰娘是一个农村来的姑娘，长相也很普通。她眼角有颗泪痣，眉清目秀，有点害羞，有点少言。更多的时候，她喜欢读书，喜欢发呆。她说出来打工是因为家里穷，想出来挣点钱，贴补家用。听她说，她家是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她出来不容易，孤身一人，也怪可怜的，所以兰姨每个月多给她两百块钱的工资。冰娘心里很感激兰姨，所以就在这里呆了也快大半年的时间，也没有再找别的工作，她希望能替兰姨多打点店里的事情，心里能舒服一点。
每次我过来买东西的时候，有时候是兰姨，有时候是冰娘，虽然我和兰姨说话多一点，可是对于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来说，对冰娘还是更喜欢一点，希望每次去都能看见冰娘。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敢言情，不敢言爱，最多，就是懵懂的喜欢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多注意我一点，多看我一眼，就是每次买东西的时候，她会对我微笑，会多说一句“要不再买点别的”之类的话语。每次转身离开便利店的时候，总是感觉冰娘在看着我，可是我不敢回头看她，我怕我喜欢了她，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微妙的感觉，更怕如果有一天她不在，我该怎么忘记她。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没有钱，没有车，没有房，忘了说一句，这房子是和父母一起住的。我从小到大都很自卑，特别是和女孩子说话，都会胆小，都会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该怎么告诉她我的不安，我的喜欢，我想有你的未来，我想有你的余生一起到老。
日子就这样在毫无波澜的重复中度过，每次下班回来，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只要能看见冰娘在，我都会有意无意的去买一些东西，哪怕没用的，哪怕多余的，我只是想多看她一眼，只是想和她多说一句话。离开便利店的时候，我的心如同坠入冰河一般，沉重失落，我真的想揍自己一顿，想骂自己一场。明明喜欢，为什么不去告诉她，明明放不下，为什么不去邀请她，不去请她看电影，不去请她吃饭？你一个男子汉，难道还等人家姑娘给你表白，给你言爱？
总是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一样，这样来回纠结，来回折磨。对于这份懵懂的感情，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始终没有胆量去捅破。回家之后，只能一罐一罐的喝着啤酒，一次一次的痛恨自己，偶尔会偷偷念着她的名字，偶尔会偷偷写下一封情书，偶尔会偷偷攒一些钱。可是，这些偷偷的东西，一直没有勇气拿出来。有时候，看着那些情书，那些钱，就真的想拿给她，可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孬种，一个胆小鬼，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直到第二年的初春，那几日细雨连绵，我每天下班都会看看便利店冰娘在不在。可是，一连好几天她都不在，我想可能是她家里有事，请假几天回家探望，过几日就会回来的。隔一两天我依旧会去便利店买东西，发现有了一张陌生的面孔，好几次都想问兰姨，冰姨去哪里了，我却始终没有勇气开口。
之后的某天，我们单位放假，我迷迷糊糊的睡意昏沉，半梦半醒。在梦里，我看见冰娘站在便利店门口对我说她要走了，小声的问我，如果她愿意嫁给我，我会不会娶她？我看着她，准备说话，却看见她突然泪如雨下。停了一会，她失望的看着我，说我就是个木头，就是个傻子。我却低头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然后我就醒了，打开手机，已是中午十一点一刻。母亲中午做了饺子，吃完饭，正在玩手机的时候，朋友突然打电话找我帮忙抬沙发。出门的时候，告诉母亲晚上不要给我留饭，我会晚点回来。母亲嘱咐着路上注意安全，便回厨房洗刷碗筷了。
忙了一下午，晚上的时候，朋友请我撸串喝酒。等醉醺醺的时候，我才鼓起勇气告诉朋友，我对冰娘的爱慕和胆怯，问他，我该怎么办？同事看着我一言不发，我们沉默了一阵，他突然拿起一瓶啤酒一口气喝个滴酒不留。我看着他的眼眶开始红肿，悲伤难抑。他顿了一下，慢慢地开始啜泣起来，我问他怎么了，他才看着我说道，“舒汗，舒汗，我的傻哥哥。你怎么这么傻？喜欢一个人，就要告诉她。你不说，她也不说，谁知道你们心里到底有没有感觉，到底有没有感情？现在的人，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老子以前和你一样傻，和一个女孩整整拖了三年，我们铁的就像哥们，无话不谈，就是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你知道吗？直到她突然要结婚的前一天，她哭着跑来找我，说我就是个傻子，就是个垃圾，明明可以一生一世，明明可以白头到老，为什么我不敢对她表白。她等了我整整三年，喜欢了我整整三年，就等我那一句‘我爱你’。她说我就像个缩头乌龟，像个哑巴一样，连最简单的三个字都不敢说。说完，她就哭着跑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我都感觉自己的心碎的跟玻璃渣一样，没有一片不扎在自己的身上，扎在自己最柔软的地方。舒汗，哥们那天晚上整整喝了一晚上的酒，喝醉了就吐，吐了再喝，我整整睡了两天两夜。那几天，我连手机都没敢开机，直到她结完婚的第二天，哥们才像疯了一样的打开手机。手机上几十个提醒电话都是她打的，几十条短信都是她发的。你知道吗？舒汗，三十三条短信就一句，就一句话，‘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那么傻，以后的日子，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看着那些短信，我真像一个傻子一样，抱着手机哭了一天一夜。舒汗，你明白哥们当时的感受吗？钱没有，可以再赚，人没了，就真没有以后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哥们劝你一句，别再重蹈哥们的路了，傻子，你要像我一样后悔一辈子吗？快去找她，要不就真的来不及了。”他边说边哭，哭的像一个孩子，哭的像一个傻子，一个可怜的傻子。
我转身跑到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奔往小区门口的便利店。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便利店，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可是便利店还没有关门。我急冲冲的跑进去，可是只有兰姨一个人在。我抱着一丝希望，看着兰姨，“兰姨，冰娘呢？这几天怎么没有看见她？”
兰姨语重心长地看着我，长叹一口气，才缓缓说道，“舒汗，冰娘走了，她前几天就走了。她说家里催促着她回家结婚，她说她不想跟家里给她找的男人结婚，她想自己出来找一个自己愿意嫁的人才嫁，否则，她就一死了之。家里给了她一年的时间，说要是找不到，就回家听家里的话，跟那个男人结婚；要是能找到，就和冰娘一起回去，和冰娘成婚。冰娘不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她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两万块钱，她说她爸爸是一个跨国公司的老板，她说她家里不缺钱，她说她找的人，不需要出一分钱就能娶她回家。她说她等到了，她等了整整一年，可是，那个男人是个傻子，是个大傻子。她谢谢我让她在这里停留了一年，谢谢我让她看清了一个人，她说她不后悔，她说她去了国外，谁也找不到她。最后，冰娘让我带给你一句话，有些感情，你不说，就算两情相悦，终究只是过眼云烟，一场梦。”
兰姨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舒汗，兰姨对不起你。冰娘从来不许我对你说这些，她说等她走了，你一定会来找她的。她说她要等你，她要等你自己来找她。她说，感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愿意就行的，是需要两个人都心甘情愿的。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十点关门，九点只是一个幌子罢了。只是，你来的太晚了。”
结尾
就像他们说的一样，有些感情，有些话，你不捅破，你不说明，没有人会知道。我可以等你，我可以帮你，可是，你不知，你不敢，所有的结局，只能换来山一程，路一程，梦一程，镜花水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