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年间,七十八年,二月末,天寒。
宁国侯府。
近日将好得了几款新茶,其中恰好有心仪已久的寒雪茶,二夫人寻好时辰,亲自将饮茶得用的那一套杯壶茶盘一一清洗干净,只让丫鬟们时不时帮忙在火炉里添上一两根柴火。
二夫人将手洗净,让丫鬟去问问二老爷何时下朝,若太晚了她便不等了,自个要先品品这开年的第一株寒雪茶。
院子里的丫鬟们闻言不禁偷偷笑了,她们这位二夫人当真是喜爱这茶得紧,平日里不管得了什么新奇都必须等了二老爷回来一同品赏,今日竟然这般等不急了。
大丫鬟敛了笑意,福了福身子道:“夫人,要不要去寻大小姐过来?前日里大小姐与夫人说了要一同品茶的。”
二夫人闻言有些为难,她一旦开始要饮茶,那便是一刻功夫都等不得,这等来等去一来一往肯定要浪费些时辰,便顾自安慰的说道:“下次再去寻吟心吧,她这个时辰想必去了二小姐的院子里。”二小姐的院子离得更远,她肯定是等不及的。
“二小姐?近日这二小姐好似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了……”大丫鬟突然噤了声,赶紧跪在地上,“夫人恕罪,奴婢不该议论主子的事。”
二夫人今日心情好,也不与她计较,“你且起来吧,宁国侯府的规矩没那么重。你倒是说说二小姐怎么不一样?我这几日一直不得空,是她又生了什么事了吗?”
大丫鬟松了口区,缓缓说道:“倒是没生什么事,可怪就怪在二小姐这几日太安分了,一直在静安院里没出来,昨日还有今日奴婢路过静安院时都闻见一股浓重的酒香从院子里飘出来,从未听说过二小姐会饮酒啊!”
身边的几个丫头闻言都纷纷点头,这两日宁国侯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讨论这件事,听说老侯爷专程放在酒窖里的几盅好酒都不见了,老侯爷急的满院子找小贼。今晨去了一趟静安院,一直到现在还没出来,还吩咐管家命下人从酒窖里搬了好几坛酒进静安院了。
二夫人只怪自己一副心思都扑在这寒雪茶上,竟然连这等大事都不知道,想必那祖孙二人恐怕已经在静安院里喝得咛叮大醉了。她赶紧起了身,忍痛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吩咐丫鬟将东西收拾好,赶紧带着下人往静安院的方向赶去。
二夫人所住的院子离静安院有些远,足足要跨越整个宁国侯府。行至正门,恰好门房送了一封加急书函,看见上面落款是林雪姻。二夫人赶紧拆了书信,林雪姻在信里交代了两件事,她分身乏术,只得差了下人带了消息去找大小姐去静安院。
下人找到楚吟心时她才刚刚下了国学,得了消息便赶紧去寻楚绾心。
一踏进静安院就闻到了刺鼻的酒气,抬眼看去,就见老侯爷抱着一个酒壶趴在石桌上,口里一直念叨着些胡话。
楚绾心也醉醺醺倚在石凳上,闭着眼伸手在桌上摸来摸去,最后竟然摸到了老侯爷怀里的那瓶酒。两人竟争抢了起来。
当真成了两个醉汉。
楚吟心只觉得有些头痛。
这还是二月的天气,幸好此刻是晌午,还有些暖阳,不然喝这么多酒又趴在石桌上可不得把这两人冻着。
楚吟心赶紧给他们二人喂了早准备好的醒酒茶,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楚绾心悠悠转醒。
楚吟心稍稍放心了些,赶紧关切道:“你怎样了?可还觉得不舒服?”
楚绾心眼眶里很湿润,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可因为她才喝了这么多酒,心里终究还是有些难受的,便瞧着有些憔悴。楚吟心都归咎于酒的原因,倒是没有想太多。
楚绾心朦胧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眼前模糊的人影清晰了很多,她立即伸手紧紧握住楚吟心的手腕,沙哑的声音喊出了一声,“大姐姐……”
楚吟心少见她这幅脆弱的模样,心生怜悯,赶紧伸手抱了抱她,温声细语的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酒?我近日都在国学里,听丫鬟说你都喝了好几日了,是谁惹你不开心了吗?”
楚绾心笑着摇了摇头,说:“常常见祖父喝得咛叮大醉,我还不晓得喝醉是个什么滋味,这三日我可是真真体会到了这酒中的乐趣,但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好,我心中有仇也有愁,都说一醉解千愁,想来我现在是解不了仇的,但可以解点愁也是好的,可我都醉了三日了,心里的仇越来越深,愁也半分未解。这酒是糊弄人的。”
楚吟心听这一段话听得糊里糊涂的,什么愁啊愁的说的乱七八糟的,想来楚绾心这酒还是没醒,还在说胡话啊。
“你才一个刚满十岁的小丫头,哪有什么愁不愁的,你就是这杬凌城的小霸王,谁遇见了你才是要愁呢。”楚吟心拧了帕子给楚绾心擦脸,“再说了,举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这酒啊,是消不了愁的。”
楚绾心喃喃自语,“看来这三日的酒是白喝了。”看着楚吟心吩咐下人忙着把老侯爷抬出静安院,她伸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处,掌心下传来的起伏提醒着她现在似真似梦的一切。
那日的剜心之痛如今还能感同身受,她初醒来时,看着自己还是十来岁的模样,很是惊愕。重生这样的事她向来是不怎么信的,虽然她一直以后都喜欢看一些关于神鬼怪的话本子。
她醉了三日,期间醉了又醒,醒了又醉,想着可能是她太留恋于尘世了,坠入梦境了。捉摸着下一次醒来可能就能见着黑白无常和判官了,她虽然是被人剜心而死,可她还是觉得自己这一生应该还是作恶的时间多,不然也不会临死了被人剜心,应该会下地狱吧。
可这一遭醒来却又让她觉得无比真实,或许她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要再活一世了。可再活一世又怎样,她带着心灰意冷死去,她恨陌璟钰毁了她的家,害了她的家人,最后还夺了她一颗心。可她能否认她现在还是爱着陌璟钰吗?
想来要割舍掉这份爱便是她要过的第一大难关,不然,这一世跟上一世也会是同样的结局。
“现在酒可醒了?”楚吟心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醒了。”楚绾心这才觉得有些冷,拉了拉身上披着的袍子,紧跟着说道:“三日前就该醒的。”
“醒了就好,大伯母刚刚来信了,说要你现在启程前往东屏别院,务必要快马加鞭于明日辰时前赶到,母亲已经为你备好了马车,你醒醒酒就该出发了,不然肯定赶不及了。”
楚绾心被推着进屋换身衣裳,忙问:“我母亲她没说是什么事吗?为何要我日夜兼程去那处?”她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她一直待在杬凌城并未离开过,那处东屏别院她一次都未去过,而且,这个时候陌璟钰刚刚封为太子入主东宫,朝廷局势动荡,母亲才智过人,应该留在杬凌城为陌璟钰出谋划策才是。
“晓不得,信上没仔细说,你也别问我了,去了就该知道了。”
楚绾心院子里只有三个丫头,青芒整日不着调尽喜欢乱跑,另外两个丫头都是扫除丫头,并不懂怎样给楚绾心打扮换衣。楚绾心向来也随意,连夜赶路想必会极累,到了东屏别院再收拾也不晚。索性就连沐浴都省了,带着一身酒气就出了门。
楚吟心见她走路还有些醉意,上前扶了她两把,走至静安院大门,回头看了看空旷的院子,楚绾心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抚了抚额,痛疼得紧,实在想不起来忘了何事,挥挥衣袖便离开了。
看着楚绾心的马车渐渐远去,楚吟心才想起来这已经有半日没见着家中小弟了,听说那小子前两日被国学的师傅骂了几句,还罚了抄书,恐怕此刻正在书房抄书,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从杬凌城到东屏别院足足要用上十个时辰,楚绾心宿醉初醒痛疼得很,上了马车便倒头就睡。从杬凌城出去走的是国道,还算平坦,过了越丘便要走小路了,这道上过路的车马较少,马车颠簸了些。
楚绾心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抬眼望去一片漆黑,若不是知晓她马车周边跟着宁国侯府的暗卫,她定要觉得有些害怕的。正好心里打着鼓,马车的帘子被人一下子掀开了。
楚绾心微微惊了一下,以为是歹人上来了,待目光适应了才发现上来的人竟然是青芒,她大汗淋漓的斜坐在马车里,大口大口的喘气,楚绾心真担心她一口气喘不上去噎死过去。
“你怎跟来了?”
青芒的衣服上划了好几个口子,头上的羊角辫乱七八糟的,脸上也是脏脏的,看着好不可怜。
“小姐你要去东屏别院为何不带我一道啊?害的青芒追了你好几个时辰了,腿都快断了。”青芒委屈的几乎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