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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冬妮亚站在敞开的窗户跟前,闷闷不乐地望着那熟识的、心爱的花园,望着花园四周那些高大挺拔、在轻风下微微颤动的白杨。她真不敢相信,她离开亲爱的故居已经整整一年了。她仿佛昨天才离开这个从小就熟悉的地方,今天一早又乘着火车回来了。

冬妮亚拿起一本没有看完的小说,推开走廊的门,下了台阶,走进花园。她又推开油漆过的篱笆门,向火车站水塔旁边的池塘缓步走去。她穿过一座小桥,走上大路。这条路很像公园里的林荫道。右边是池塘,池塘四周布满垂柳和茂密的柳丛。左边长着一片树林。

她正想朝池塘边的旧采石厂走去,突然看见水面上有一支小钓竿在浮动,便停下了脚步。她朝弯曲的垂柳俯下身去,伸出一只手拨开柳枝,看到一个晒得黝黑的光脚男孩,裤腿卷到膝盖以上。他身旁放着一只装着蚯蚓的锈铁罐子。那少年正全神贯注地在钓鱼,没有留意到冬妮亚的注视。

“这里还能钓到鱼吗?”

保尔生气地回头看了看。

一个陌生女孩站在那里,手扶着柳枝,身子低低地俯在水面上。她穿着领子上有蓝条纹的白色水兵服和浅灰色短裙子。一双绣花短袜紧裹着晒黑的匀称小腿,脚上穿着一双棕色皮鞋。

拿钓竿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鹅毛浮子在平静的水面上动了动,荡起一圈圈波纹。

背后传来激动的声音:

“咬钩了,瞧,咬钩了……”

保尔惊慌失措地拉起了钓竿。钓钩上的蚯蚓打着转转,蹦出水面,飞溅起一串串水花。

“真见鬼,现在还能钓什么!怎么跑出这么一个妖精。”保尔恼怒地想。为了掩饰自己的笨拙,他把钓钩向更远的水面甩去,正好落到两支牛蒡中间,这恰恰是他不应当下钩的地方,因为鱼钩可能会挂住水下的树根。

保尔知道钩下错了地方,却头也不回,对坐在上面的姑娘小声说:

“您瞎嚷嚷什么?把鱼都吓跑了。”

立刻,他听到上面传来了讽刺、挖苦的声音:

“呵,它们一看见您,早就吓跑了。再说,大白天哪能钓到鱼呢?瞧您这个渔夫,多能干啊!”

保尔虽然竭力保持礼貌,但是对方也未免太过分了。他站起来,把帽子扯到前额,这是他历来表示生气的动作,然后挑选最客气的字眼说:

“小姐,请您走远一点好不好?”

冬妮亚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接着又笑意盈盈地说:

“难道我真的妨碍您吗?”

这回她的声音里已经没有嘲笑的味道,而是带着一种友好与和解的口吻。保尔本想对这位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小姐”说几句粗话,现在却被解除了武装。

“好吧,如果您喜欢看的话,那就看吧。我并不是舍不得地方给您坐。”说完他坐了下来,重新看着他的鱼漂。鱼漂紧贴着牛蒡不动,显然鱼钩挂在它的根上了。保尔不敢使劲往外拉。

“要是挂住了,就脱不了钩了。而这位女孩,一定会笑话我。她要是走开该多好啊!”他暗暗地想。

但是冬妮亚却在微微晃动的、弯曲的柳树干上坐得更舒服了。她把书放在膝盖上,开始审视这个晒得黝黑的、黑眼睛的野孩子,他刚才那么不礼貌地对待她,现在又故意不理她。

保尔在光滑如镜的水面上清晰地看见了坐着的女孩子的倒影。她正在看书,于是他悄悄地拉那挂住的钓丝。鱼漂直往下沉,钓丝给绷得紧紧的。

“真挂住了,该死的!”他心里想,一斜眼,便看见水中一张笑吟吟的脸。

水塔旁边的小桥上,有两个年轻人正走过来。他们都是七年级学生。其中一个是机车库主任苏哈里科工程师的儿子,今年十七岁。他淡黄头发,满脸雀斑,是个愚蠢的浪荡子,同学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麻子舒拉”。他手里拿着一副精美的钓竿,嘴上神气活现地叼着一根香烟。他身旁是维克多,一个又高又瘦、娇气十足的青年。

苏哈里科弯着身子,挤眉弄眼地对维克多说:

“这个姑娘十分诱人,本地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我敢担保,她是个浪漫的人。她在基辅上学,读六年级,现在到父亲这儿来过暑假。她父亲是本地的林务官。她跟我妹妹莉莎很熟。我给她写过一封情书,你知道,用词非常华丽。我说我疯狂地爱着她,战栗地等待着她的回信。我甚至恰如其分地摘抄了纳德森的一首诗。”

“结果如何?”维克多好奇地问。

苏哈里科有点发窘,说:

“你知道,无非是装模作样,摆摆臭架子。她说别糟蹋信纸了。不过,这种事情开头总是这样的。干这一行,我可是老手。你知道,我可不愿没完没了地献殷勤、瞎折腾。晚上到工棚那儿去,只要花上三个卢布,就能弄到一个让你垂涎三尺的美人儿,比这强多了,而且人家一点也不扭扭捏捏。”

他们走到冬妮亚跟前。苏哈里科扔掉嘴里的香烟,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您好,杜曼诺娃小姐。您在钓鱼吗?”

“不,我在看别人钓鱼。”冬妮亚回答。

“你们两位还不认识吧?”苏哈里科急忙拉着维克多的手说:“这位是我的朋友,维克多·列辛斯基。”

维克多不好意思地把手伸给冬妮亚。

“今天您为什么不钓鱼呢?”苏哈里科想引起话题来。

“我忘了带钓竿。”冬妮亚回答。

“我马上再去拿一副来,”苏哈里科连忙说,“请您先用我的吧。我这就去拿一副。”

但是冬妮亚回答说:

“不,我们会打搅别人的,这儿已经有人在钓鱼了。”

“打搅谁?”苏哈里科问,“噢,是这个小子吗?”他这才看到坐在树丛旁的保尔,“瞧,我马上叫这小子滚蛋。”

冬妮亚还没来得及阻拦他,他已经往下走,来到正在钓鱼的保尔跟前。

“喂,赶快收起钓竿,马上滚蛋!”他冲保尔吆喝道,“喂,快滚,快滚!”看见保尔还在安安稳稳地继续钓鱼,他又喊道。

保尔抬起头,狠狠地瞪了苏哈里科一眼。

“你轻点声好不好?龇牙咧嘴地叫什么?”

“什——么?”苏哈里科动了肝火,“你这臭小子,竟敢顶嘴!还不给我滚!”说着他狠狠地朝装着蚯蚓的铁罐子踢了一脚。铁罐子在空中翻了几翻,“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激起的水珠溅了冬妮亚一脸。

“苏哈里科,您怎么不害臊啊!”她喊了一声。

保尔跳了起来。他知道苏哈里科是机车库主任的儿子,阿尔焦姆就在那里做工。如果他现在揍了这张虚胖的丑脸,苏哈里科一定会向他父亲告状,事情准会牵连到阿尔焦姆身上。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他才强忍着,没有马上出击。

可是哈里科夫却以为保尔要打他,就扑了过去,用双手去推站在水边的保尔。保尔双手一扬,身子晃了晃,但是稳住了,没有跌到水里。

苏哈里科比保尔大两岁,是个出了名的打架斗殴和惹是生非的家伙。

保尔当胸挨了这么一推,便按捺不住,不顾一切了。

“啊,你真打?好吧,瞧我的!”说着,他猛地挥起手,朝苏哈里科的脸狠狠地打了一拳。接着,没等苏哈里科回过神来,就紧紧地揪住他的学生制服,使劲一拽,把他拖到了水里。

苏哈里科站在齐膝深的水中,锃亮的皮靴和裤子都湿透了,他竭力想挣脱保尔那铁钳一般的手。保尔把他拖下水以后,就跳上了岸。

气得发疯的苏哈里科向保尔猛扑过来,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保尔跳到岸上后,迅速转过身来,面对朝他猛扑过来的苏哈里科。这时他想起了拳法要领:“左腿支住全身,右腿微曲。不仅用手,还要用全身力气,从下往上,打对方的下巴。”

他就照样使劲打了一拳!……

接着就听到上下牙对碰的声音。苏哈里科感到下巴一阵剧痛,舌头也咬破了。他尖叫一声,双手在空中乱抓,随后“扑通”一声,整个身子沉重地倒在水里。

冬妮亚在岸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打得好!打得好!”她拍着手喊。“太棒了!”

保尔抓起钓竿,使劲一拉,扯断了挂在牛蒡上的钓丝,跑到大路上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听见维克多对冬妮亚说:

“他是这儿的头号流氓,叫保尔·柯察金。”

这些日子,朱赫来忙得简直不知道什么叫做休息。自从来到小城之后,他做了很多工作。他结识了许多铁路工人,经常参加青年人的晚会,在机车库钳工和锯木厂工人中间建立起一个强有力的组织。他曾试探过阿尔焦姆,问他对布尔什维克党和它的事业有什么看法,这个健壮的钳工回答说:

“哦,费奥多尔,你知道,那些党派的事,我弄不大清楚。不过以后如果需要我帮忙,我随时都会尽力。你可以相信我。”

朱赫来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他知道阿尔焦姆是自己人,他说到做到。“至于入党,显然条件还不够成熟。没关系,在现在这种时候,人很快就会觉悟的。”朱赫来这样想。

朱赫来已经从发电厂转到机车库干活。这样更便于开展工作,因为在发电厂里,他很难接触到铁路方面的情况。

下面是一个宽阔的大湖,水色幽暗;四周松树环绕,茂盛的树枝不停地点着头。

“这些树就像活人一样。”冬妮娅心里想。她躺在花岗石岸边一片凹下去的草地上。上面,在草地的后面有一片松林;下面,就在这悬崖脚下是一个湖。环湖峭壁的阴影使湖边的水格外发暗。

这是冬妮亚最喜爱的去处。这里离车站有一俄里,过去是采石场,后来从废弃的深坑里涌出泉水来,形成了三个活水湖。突然她听到下面湖边传来阵阵拍水声。她抬起头来,用手拨开树枝往下看,只见一个晒得黝黑的人身子一屈一伸,正在使劲从岸边往湖心游去。冬妮亚看见游泳者黑里透红的脊背和一头乌黑的头发。他像只海象似的打着响鼻,时而划臂打水前进,时而上下左右翻滚,时而又潜入水中。后来他终于疲倦了,张开双臂,身子微微弯曲,一动不动地仰躺在水面上。由于阳光强烈,他眯缝着双眼。

冬妮亚放开树枝。“这样可不太雅观。”她心里觉得好笑,随即开始读起书来。

她正聚精会神地读着维克多借给她的一本书,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爬上草地和松林之间一块突凸的岩石。直到那人踩落的一块小石头滚到她的书本上,她才吃惊地抬起头来,看见保尔站在她的面前。这出其不意的相遇使他感到惊讶,也有些难为情。他打算走开。

“原来刚才是他在游泳。”冬妮亚看见保尔湿漉漉的头发,心里这么猜想。

“怎么,我吓着您了吧?我不知道您在这儿,不是有意来的。”保尔说着,用手攀住岩石,他也认出了冬妮亚。

“您没有打搅我。如果您愿意,咱们还可以谈一会儿。”

保尔惊奇地看着冬妮亚。

“咱们有什么可谈的呢?”

冬妮亚微微一笑。

“哎,您为什么老站着?您可以坐到这儿来,”说着,她指指一块石头,“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保夫卡·柯察金。”

“我叫冬妮亚。瞧,我们已经互相认识了。”

保尔不好意思地揉着他的帽子。

“您叫保夫卡?”冬妮亚打破了沉默,“为什么叫保夫卡呢?这不太好听,还是叫保尔好。以后我就这样叫您。您常到这里来……”她本想说洗澡,但是因为不愿意让保尔知道自己刚才看见了他洗澡,就改口说:“散步吗?”

“不,不常来,有空才来。”

“那么您在哪儿做工呢?”冬妮亚追问说。

“在发电厂烧锅炉。”

“请您告诉我,您这么会打架,是在什么地方学的?”冬妮亚突然提出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我打架关您什么事呢?”保尔不满地说。

“请您别生气,柯察金,”冬妮亚说,她已经觉出保尔对她的问题不高兴,“我觉得挺有趣。您那一拳打得真棒!只是不该这么毫不留情。”说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您可怜他吗?”保尔问。

“不,哪里,一点也不可怜他。恰恰相反,苏哈里科活该挨打。上次那个场面真让我开心极了。听说,您经常跟人打架。”

“谁说的?”保尔警觉地问。

“维克多说的。他说您是打架大王。”

保尔的脸色阴沉下来。

“呵,原来是维克多,这个混蛋、寄生虫。那天没挨揍,算他运气好。我听到他讲我坏话,只是不想弄脏我的手,才没有跑过去揍他。”

“您为什么这样骂人呢?保尔,这可不好。”冬妮亚打断他的话。

保尔听了闷闷不乐,他心里想:

“见鬼,我跟这个妖精瞎扯些什么呀?呵,竟然对我下命令:一会儿不喜欢‘保夫卡’这个名字,一会儿又叫我别骂人。”

“您为什么这样恨维克多呢?”冬妮亚问。

“那个不男不女的少爷崽子,没有灵魂的东西!我一见到这种家伙,手就发痒。他仗着有钱,就觉得可以为所欲为。呸,我才不把他的钱放在眼里。只要他敢碰一碰我,我就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对于这种人,非用拳头教训不可。”保尔愤愤地说。

冬妮亚很后悔提到维克多的名字。显然,这个少年跟那个娇生惯养的中学生维克多有旧仇,于是她换了个比较温和的话题:询问他的家庭和工作情况。

保尔不知不觉地、详细地回答那女孩子的提问,把要走的念头给忘了。

“请问,您为什么不继续念书呢?”她又问。

“学校把我开除了。”

“什么原因?”

保尔的脸红了。

“我把烟末儿撒在神甫的发面上,他就把我赶了出来。那个神甫凶巴巴的,在他手下没有好日子过。”于是保尔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她。

她好奇地倾听着。保尔已不觉得局促不安了,像对老朋友似的,他甚至把哥哥阿尔焦姆没有回家的事也告诉了她。他们两个亲切而又快乐地交谈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已经在草地上坐了好几个小时了。终于,保尔突然想起来他还要上班,立刻跳起来说:

“哎呀,我该去上班了。瞧,我只顾闲聊,得马上回去生火烧锅炉了。达尼洛准得发脾气。”他惶恐不安地说:“哦,再见,小姐,现在我必须跑步回城里。”

冬妮亚也立刻站起来,穿上外衣。

“我也该走了,咱们一块儿走吧。”

“哦,不,我得快跑,您赶不上我的。”

“为什么赶不上?我们可以一块儿跑,比比看谁跑得快。”

保尔轻视地看了她一眼。

“赛跑?您怎么能跑得过我!”

“那就等着瞧,现在先从这儿走出去再说。”

保尔先跳过石头,接着拉住冬妮亚的手,帮她也跳了过去,然后跑到树林里那条通往车站的又宽又平坦的大路上。

冬妮亚在大路中央停下来,喊道:

“好,现在起跑:一,二,三。来追我吧!”于是她就像一阵旋风似的向前跑去。只见她那双小靴子的后跟一闪一闪,蓝色的外套迎风飘舞。

保尔在她后面紧追不舍。

“三步两步就能追上。”保尔想,拼命追她那飘拂着的蓝色外衣,但是一直跑到大路的尽头,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才追上她。他猛冲过去,紧紧抓住她的肩膀。

“捉住了,小鸟给捉住了!”他快活地喊叫着,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放开,弄疼我了。”她挣扎着说。

两个人都站住了,气喘吁吁,心怦怦直跳。冬妮亚由于疯狂奔跑,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仿佛不经意地稍稍靠在保尔身上,这么一来,使得他们更亲近了。虽然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但是却经久难忘。

“过去没人追得上我。”她说着,掰开了保尔的双手。

他们马上就分手了。保尔挥挥帽子向她告别,便朝城里跑去。

保尔刚推开锅炉房的门,已经在锅炉旁边忙碌的锅炉工达尼洛转过身来,气愤地说:

“你再晚一点来才好呢。你想叫我替你生火,是不是?”

但是保尔却笑眯眯地拍拍达尼洛的肩膀,和气地说:

“老头儿,别着急,我马上把火生起来。”说着,他立刻在柴堆旁忙活起来。

冬妮亚同保尔分手之后,朝家里走去。她回想着刚才同那个黑眼睛少年见面的情景,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次相遇让她很开心。

“他多么热情,又多么倔犟啊!他一点也不像我原先想象的那么粗野。至少,完全不像那些垂涎三尺的中学生……”

他是另外一种人,来自冬妮亚还从未接近过的另一个阶层。

“可以让他听话的,”她想,“这样的友谊一定挺有趣。”

快到家的时候,冬妮亚看见莉莎、涅莉和维克多坐在花园里。维克多在看书。显然,他们都在等她。

冬妮亚跟他们打过招呼,坐到长凳上。他们漫无边际地闲聊起来。维克多凑到冬妮亚跟前坐下,悄声问:

“那本小说您看完了吗?”

“哎呀!那本小说,”冬妮亚忽然想起来了,“我把它……”她差点脱口说出,把书忘在湖边了。

“您喜欢吗?”维克多仔细地看了看冬妮亚。

冬妮亚想了想,用鞋尖在小径的沙地上慢慢地勾勒出一个神秘的图形,然后抬起头瞥了维克多一眼,说:“不,不喜欢。我已经开始看另外一本,比您借我的那本有意思多了。”

“原来如此,”维克多委屈地拖长声音说,“作者是谁?”他问。

冬妮亚的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嘲弄地看了看维克多。

“没有作者……”

“冬妮亚,招呼客人进屋吧,茶已经准备好了。”冬妮亚的母亲站在阳台上喊。

冬妮亚挽着两个女友的手臂,朝屋里走。维克多跟在后面,琢磨着冬妮亚刚才说的话,猜不透个中的奥妙。

一种从未有过的、朦朦胧胧的感情,悄悄地进入了这个年轻锅炉工的生活。这种感情是那样新鲜,又是那样说不清道不明,激动人心。它使这个生性好斗的、具有反抗精神的少年心神不宁。

冬妮亚是林务官的女儿。在保尔看来,林务官和律师列辛斯基是同一类人。保尔在贫穷和饥饿中长大,对于他认为是有钱的人十分敌视。因此,他对自己萌生的这种感情既戒备又疑惧。他知道冬妮亚跟石匠的女儿嘉莉娜完全不同,嘉莉娜才是自己人,一个普通的、他能够理解的人。所以他对冬妮亚并不信任。如果这个漂亮的和受过教育的姑娘敢嘲弄和蔑视他这个锅炉工,他就准备给以断然的反击。

保尔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看到林务官的女儿了,今天他决心到湖边去一趟。他故意从她家旁边经过,希望能碰见她。他沿着花园的栅栏慢慢走着,看见花园尽头出现了熟悉的水手服。他捡起栅栏旁边的一颗松子,对准她那白衣服扔过去。冬妮亚连忙转过身来,见是保尔,她马上高兴地跑到栅栏跟前,笑着把手伸给他:

“您到底来了,”她高兴地说:“这么多天,您到哪儿去了?我去过湖边,我把书忘在那儿了。我想您一定会来的。进来吧,到我家花园里来吧。”

保尔摇摇头说:

“我不进去。”

“为什么?”她惊讶地扬起眉毛。

“您爸爸多半会骂的,您也得为我挨训。他会问,干吗把这样的笨蛋带进来?”

“保尔,您别瞎说了,”冬妮亚生气了,“快进来吧。我爸爸决不会说什么,等一会儿您自己就会看到的。进来吧。”

她跑去开了园门,保尔犹豫不决地跟在她后面。

他们在花园里的一张圆桌旁坐下。她问保尔:

“您喜欢看书吗?”

“非常喜欢。”保尔活跃起来。

“在您读过的书里,您最喜欢哪一本?”

保尔想了一下,回答说:

“《朱泽倍·加里波第》。”

“是《朱泽培·加里波第》,”冬妮亚纠正道。“您喜欢这本书吗?”

“是的,我已经看过六十八卷。每次领到工钱,就买五卷。呵,加里波第真了不起!”保尔称赞地说,“他真是一个英雄!我真佩服他!他同敌人战斗了不知多少次,每次都取得胜利。他乘船游历过世界各国!唉,要是他今天还活着,我一定去投奔他。他曾经把那些手艺人召集在自己周围,并且总是为穷人而奋斗。”

“想看看我家的图书室吗?”冬妮亚问他,一边挽起他的手。

“哦,不,我不进屋。”保尔坚决地回绝说。

“您为什么这样固执?是害怕吗?”

保尔看看自己的光脚板,实在是挺脏的,就搔着后脑勺说:

“您的爸爸妈妈不会把我赶出来吧?”

“您别再瞎说了,要不我真的生气了。”冬妮亚发起火来。

“一点也不瞎说,列辛斯基就不许我们这样的人走进他的屋子,只许在厨房里说话。有一次,我有事上他家,他的女儿涅莉,死活不让我进屋。大概是怕我弄脏他家的地毯。鬼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保尔说着,笑了一下。

“走吧,走吧。”她按住他的肩膀,友爱地推着他走上阳台。

冬妮亚带他穿过饭厅,走进一间摆着一个很大的橡木书橱的屋子。她打开橱门。保尔看到书橱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百本书。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藏书,感到很吃惊。

“咱们这就挑一本您喜欢读的书。您得答应以后经常上我家来借书,好吗?”

保尔高兴地点点头,说:

“我最爱看书了。”

他们在一起十分愉快地度过了好几个小时。她还介绍他同她的母亲见了面。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保尔喜欢冬妮亚的母亲。

冬妮亚又把保尔带到自己的房间,给他看一些她的书和学校的课本。小梳妆台旁边立着一面不大的镜子。冬妮亚把他拉到镜子跟前,笑着说:

“为什么您的头发这么乱蓬蓬的?您从来不剪也不梳吗?”

“长得太长了,我就自己剪剪短,还能怎么办呢?”保尔难为情地分辩说。

冬妮亚笑嘻嘻地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木梳,三下两下就把他那乱蓬蓬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您瞧,现在完全变了个样子。”她端详着保尔说,“头发应当剪得漂漂亮亮,要不您就会像个野人似的。”

接着冬妮亚又用挑剔的目光看了看他那褪了色的、发黄的衬衫和破旧的裤子,不过什么也没有说。

保尔已注意到她的眼神,他为自己的衣着感到不自在。

临别,冬妮亚请他常来玩,并且约定过两天一起去钓鱼。

保尔不愿意再次穿过房间,跟冬妮亚的母亲碰面,所以就从窗口一下子跳进了花园。

阿尔焦姆走后,柯察金家的生活越来越艰难了,单靠保尔的工钱是不够家用的。

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决定同保尔商量一下,要不要她重新出去找点活做,正好列辛斯基家要雇个厨娘。可是保尔坚决不同意。

“不行,妈妈。我可以再找一份活干。锯木厂需要雇人搬木板。我上那儿干半天,就够咱俩花的了。你千万别出去干活,要不,阿尔焦姆该生我的气了。他准得埋怨我不想办法,反让妈妈去受累。”

第二天,保尔就到锯木厂上工了。他的工作是把新锯出的木板铺开晾干。十天后,保尔把领回的工钱交给母亲。他不好意思地犹豫了好一会,才终于请求道:

“妈妈,给我买件布衬衫吧,蓝色的。你还记得吧,就像去年穿过的那件,用一半工钱就够了。钱我会再去挣的,你别担心。你看,我身上这件太旧了。”保尔辩解道,好像在请母亲原谅他的要求。

“对啊,对啊,是该买了,保夫鲁沙。我今天就去买布,明天就给你做上。可不是,你连一件新衬衫都没有。”她疼爱地瞧着儿子。

保尔在理发店门口站住,摸摸口袋里的一个卢布,走了进去。

理发师是个机灵的小伙子,看见有人进来,就习惯地朝椅子那边点点头,说:“请坐。”

保尔坐到一张宽大舒适的椅子上,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尴尬不安的脸。

“要吹风吗?”理发师问。

“要的。哦,不用,我是说,就这么简单地剪一下就行。喏,你们管这个叫什么来着?”保尔说不明白,只得无奈地做了个手势。

“明白了。”理发师笑了。

一刻钟以后,保尔满身大汗、狼狈不堪地走出理发店,但是头发总算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了。他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让理发师颇费了一番工夫,但是水和梳子终于把它制服,现在头发变得服服帖帖了。

走到街上,保尔轻松地舒了口气,把帽檐拉低一些。

“要是妈妈看见了,会怎么说呢?”

保尔没有按照约定去钓鱼,冬妮亚很生气。

“这个小火夫,真有点儿粗枝大叶。”她愤愤地想,可保尔一连几天没来,她又感到寂寞。

有一天,她正想出去散步,母亲推开她的房门,说:

“冬妮亚,有客人找你,让他进来吗?”

在门前站着的正是保尔,冬妮亚第一眼没认出他来。

他身上穿着新的蓝衬衫、黑裤子。皮靴也擦得锃亮。而且冬妮亚一开头就注意到他的头发剪过了,再也不像原先那样蓬乱。这黝黑的小火夫完全变了个样。

冬妮亚本想表示出她的惊讶,但是她不愿让这个本来就窘迫的年轻人再感到难堪,于是装作没有注意到这惊人的变化,只是责备他说:

“您不觉得不好意思吗!为什么您不来找我去钓鱼?您就是这样守信用的吗?”

“这些天我到木材厂干活去了,所以没法来。”

他不便直说,为了给自己买这身衣裤,他这几天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然而冬妮亚已经猜到了这一点,她对保尔的气恼立刻烟消云散了。

“我们到池边去玩吧。”她提议说。于是两人走进花园,又从花园走到外面的大路上。

保尔已经把她当做知心朋友,连偷德国中尉手枪这样极大的秘密也告诉了她,并答应再过几天和她一起到树林深处放枪去。

“你要小心,别把我的秘密泄漏了。”突然他把“您”字改作了“你”。

“我决不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冬妮亚郑重地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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