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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题记

明太祖朱元璋的儿孙中,有一个叫朱瞻基的,在朱元璋死了二十七年之后当了皇帝,就是被人称为明宣宗的那位,其在位时年号为“宣德”。在中国的史书中,这位宣德皇帝似乎不算个昏君,他在去祖坟祭扫的路上顺便视察乡村,访贫问苦,并作《纪农》,写出农夫四季劳作的艰辛,还写过《悯农诗》、《织妇词》,其中有这样的感叹:“安知织妇最辛苦,我独沉思一怜汝。”这是留在“正史”中的皇帝正面形象。然而在民间“野史”中,这位宣德皇帝和历史上的所有皇帝一样,也有另外一面,譬如,他有一大嗜好:斗蛐蛐。一到秋天,他就一头埋在蛐蛐盆罐中,手舞鼠须芡草,逗引着他的蛐蛐爱将,从早到晚看它们车轮大战,败者赐死,胜者封爵称王,忙得不亦乐乎。也许,这位皇帝把这样的活动也看作了体恤民情的一种方法,听到蛐蛐的鸣叫,就会联想到乡野,联想到辛苦劳作的农民,联想到织妇的辛苦。这自然是说笑而已,皇帝在斗蛐蛐时,哪里会想到这么多,他的想象,大概也不会超出街头那些以斗蛐蛐赌博为生的泼皮无赖。然而皇袍在身,举手投足,万众瞩目,他的爱好,理所当然成了国家大事,宦官宫娥,文武百官,一个个围着他团团转,恨不得一个个都变成张牙舞爪的大蛐蛐,讨得皇上的欢心。他当了九年皇帝,大明皇宫在这九年中便成了蛐蛐们的天下。踏进皇宫,便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蛐蛐儿鸣唱。皇帝的好恶,永远是臣子们最关心的事情,投其所好,避其所恶,便是升官之道,也是保乌纱帽的良方。皇帝的爱好,对整个国家的文化经济都会产生大影响。当时,文人们写诗吟蟋蟀,学者们撰文论促织,蛐蛐儿文化空前繁荣。而都市乡镇的作坊生产,也都和蟋蟀有关,蛐蛐罐,蛐蛐笼,蛐蛐罩,供蛐蛐们住的吃的喝的交配的……五花八门的器具纷纷发明于市,并且形成了规模生产。皇宫里不产蟋蟀,善斗的好蛐蛐哪里来?那还用问,来自全国各地。如何觅得善斗的蛐蛐,简直成了当时官吏们仕途亨通的一大学问。因为,如要拍皇帝的马屁,没有比进贡蛐蛐更管用了。上行下效,京城的大官们绞尽脑汁在搜集蛐蛐,地方上的大小官吏也不甘落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官吏们的聪明才智,在寻觅蛐蛐这件事情上得到充分展露。我们不妨去一个县城瞧瞧。

西北边远的华阴县,不是繁华之地,也不是出产名蛐蛐的地方。可是华阴县的县令也不甘寂寞。一次,有人送给他一只善斗的蛐蛐,斗了几场,都把对手咬得大败。这位县太爷认为升官的机会来了,赶紧坐着轿子,捧着蛐蛐罐赶到州府。州府太守精通此道,见到华阴县令送来的蛐蛐,颇不以为然。想不到,试着斗了几次,华阴的这只蛐蛐都胜了。太守大喜,吩咐华阴县令,今后必须经常向他供奉蛐蛐,若得到好蛐蛐,定有重赏。县令满口应承。有了两位地方官的这笔交易,华阴县的老百姓就苦了。

华阴县的这位县太爷,治政无方,觅蛐蛐却很有一套办法。他当然不会自己动手去捉,只要动动嘴巴发布命令就行了。他把各乡的里长召集到县衙门,当他们的面下了一道“政令”:必须按时交来上等蛐蛐,过时不交,严惩不贷。官大一级压死人,县太爷的命令,里长们谁敢违抗。好在大官有大官们的门道,小吏有小吏们的办法。那些刁钻狡猾的公差主意多得很,他们在乡里提出按人头轮流摊派,趁机敲诈勒索,每供奉一只蛐蛐,总要逼得好几户人家倾家荡产。市镇上一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子,也有了生财之道。他们觅得好蛐蛐后,便用笼子养着,招摇过市,待价而沽,他们手里的蛐蛐,比金子还贵。

这里长的活儿,可不是人人能干的。没能耐的,会被这个差使活活给折腾死。你想,对那些有钱有势的地主,你根本无法将买促织的钱摊派到他们头上,而对那些穷得揭不开锅盖的佃户,你又不忍心逼迫他们,那么,你只能自己担待着,到头来是吃不了兜着走,苦不堪言。

有个名叫柳成的里长,这会儿就正在家里长吁短叹呢。

柳成是个读书人,极老实,平时不爱说话,凡事宁可自己吃点亏,决不和别人争执。他连着很多年参加乡试,眼看着两鬓渐白,却连个秀才也考不上,成了一个遭人白眼的老童生。柳成的妻子也是老实巴交的村妇,夫妻俩有一个儿子,才七岁,小名柳叶儿。柳叶儿生得瘦小,却聪明伶俐,很讨父母喜欢。一家三口,住着两间草屋,日子过得清苦。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在身边,柳成的苦日子才有了一点欢乐。

俗话说:“老实遭人欺”。乡里的公差知道里长这差事难伺候,没人肯当,便相中了柳成这个老实人。一日,柳成正在家里读书,乡里的公差突然笑着找上门来,见面二话不说,连声大喊:“恭喜!恭喜啦!恭喜高升!”这又不是乡试发榜的季节,有什么事情值得恭喜的呢?柳成觉得莫名其妙。公差笑嘻嘻地从怀里拿出一张县衙门的公函,塞到柳成手里,“你荣升本乡里长,得请我喝喜酒呐!”柳成一看那公函,不由叫苦不迭。他知道,里长这差事实在不好当,要一家一户地上门要钱,他哪有这能耐?狡猾的公差看准了柳成的老实,没和他商量,就将他的名字上报了县衙门。柳成苦着脸,结结巴巴地想推辞,公差已经转身离去,临走时还哈哈笑着丢下一句话:“好了,免了你的喜酒吧。日后有了好处,可不要忘了报答我啊!”柳叶儿在门前玩耍,听见父亲和公差的对话,便问父亲:“爹爹,你不是说读好书能做官,现在让你做官,你为什么不乐意?”柳成看着天真的儿子,无言以对,只能摇头叹息。

这份里长的差事,可把柳成害苦了,当了不到一年,为了交纳县衙门规定的各种钱税,他几乎已将家里的财产典卖一空。秋风一起,县衙门便下令征收蛐蛐,要里长们限时交纳。柳成不敢向村民收钱,家里也早已徒具四壁,找不出什么可以换钱的东西。眼看规定的日期已近,柳成一筹莫展,整天愁眉苦脸。他赶了一趟集,想找那些养着好蛐蛐的浪荡子们商量,看能不能先借一个好蛐蛐交差,事后再设法还他们钱。一个举着蛐蛐笼子在街上转悠的浪荡子连笼盖也不肯打开让柳成看一看,还用尖酸的口气奚落道:“没钱,你大爷连个蛐蛐屁也不会给你闻的,滚远点吧!”柳成灰溜溜回到家里,一个人坐在炕头,面对着墙壁唉声叹气。柳叶儿从外面玩耍归来,满身满脸的灰土。他见爹爹闷闷不乐,便悄悄走到他身后,想逗爹爹一乐。他用一双脏兮兮的小手轻轻蒙住柳成的眼睛,想不到柳成猛地甩开他的手,回身重重地一推,把个小瘦猴似的柳叶儿推得仰面八叉摔倒在地。柳叶儿吓得愣了一会儿,哇地一声哭了,两行泪水在乌黑的脸颊上画出两道白痕来。柳妻闻声奔进屋,把柳叶儿从地上扶起来,嘴里嘟囔道:“跟孩子赌气有什么用?打孩子会打出蛐蛐来?”柳成抱着脑袋,长叹了一声:“哎,叫我怎么办?还不如去死!”柳妻一听,恼了:“你倒说得轻松,你为蛐蛐去死,丢下我们娘俩咋办?”坐在地上的柳叶儿听着父母的对话,把脸上的泪水一抹,一骨碌爬起来大声喊:“爹爹莫愁,我来帮你!”柳成不耐烦地一挥手:“去去去,你小孩子捣什么乱!”“我来帮你逮蛐蛐,我知道哪里有蛐蛐。”柳叶儿的话,使柳成一愣。柳妻推了推抱头叹息的丈夫:“我看儿子说得有道理,与其坐着发呆,不如自己去捉,说不定真能逮着好蛐蛐呢!”柳成知道,儿子想出来的办法,也许是他唯一的生路,只能试一试了。于是柳妻忙着准备竹筒丝笼,柳叶儿很懂事地帮母亲拿这拿那,也忙得不亦乐乎。只有柳成,一个人皱着眉头在屋里踱方步。

柳成父子开始实施他们的逮蛐蛐计划。一大早,父子俩便一前一后出了门。

柳叶儿蹦蹦跳跳,一路小跑,柳成跟在他身后,脚步踉跄。在柳叶儿的耳朵里,满天满地都是蛐蛐的鸣唱。他手里拿着一把铲子,东翻西铲,可从土堆和墙角石缝里跳出来的,不是油葫芦,就是蚂蚱和蝼蛄,见到一两只蛐蛐,也小得跟麦粒似的。父子俩忙了大半天,竟然一无所得。回家的路上,柳成一声不吭。柳叶儿也不再有力气蹦跳,他耷拉着脑袋自言自语:“真见鬼,蛐蛐难道都躲着我们?”柳叶儿抬头见父亲满脸沮丧,又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明天,我们一定能逮着它们!”第二天,父子俩又一起出门了。出门前,柳叶儿向母亲要一个酒葫芦。柳成问他要葫芦干啥,柳叶儿笑着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将空的酒葫芦灌满了水,系在腰间。走路时,葫芦在柳叶儿腰间一颠一晃,弄得他走路也不稳,可他怎么也不肯丢下这葫芦。等到了野外,葫芦果然有了用处。在一片乱石滩上,他们听见从很深的地方传来蛐蛐叫,柳叶儿从腰间解下葫芦,往石缝里咕嘟咕嘟倒了一阵水,过一会儿,石缝中连着跳出来两只蛐蛐。柳叶儿一边欢叫,一边扑着用丝笼去罩蹦跳的蛐蛐。柳成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原来那样聪明机灵。这天,他们捕获四只蛐蛐,尽管个头都不大,也没有什么名贵相,但总算有了一点收获。

第三天,就是县衙门规定交蛐蛐的最后期限。一大早,柳成从四只蛐蛐中挑了两只稍微大一点的,装进竹笼,硬着头皮到县衙门去交差。柳叶儿和母亲把柳成送出家门,柳成夫妇都不说话,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两只蛐蛐,恐怕交不了差。只有柳叶儿,满怀着希望,他认为自己逮到的蛐蛐一定能让县官老爷满意。柳成临走,柳叶儿还很认真地关照他:“县官老爷如果夸你,你不要忘了告诉他,这蛐蛐是我逮到的!”中午,柳成回来了。他不是走回来的,而是被人抬回来的。原来,县令一看他送来的蛐蛐,勃然大怒。他认为用这样蹩脚的蛐蛐来交差,简直是对他县太爷的侮辱。不容柳成分辩,两个如狼似虎的公差将他按倒在地,扒下裤子,然后挥动木棍噼里啪啦一阵猛打,直打得柳成的屁股和大腿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昏死在大堂上。等他醒过来,县太爷还是不放过他,命他十天之内交来合格的蛐蛐,否则,以违抗官府论处,除了受刑,还要下狱流放。

看到柳成被打成这样,柳妻泪如涌泉。不过她是个沉得住气的女人,擦去眼泪,她拿出一串铜钱谢了两个把丈夫抬回家的人,又小心翼翼地将丈夫扶进屋里,放倒在炕上。柳成的屁股和大腿都血肉模糊,一点碰不得,只能背朝天躺着,身子微微一动,就疼得咬牙切齿直呻吟。

柳叶儿看着满身是血的父亲,吓坏了。他围着炕头转来转去,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妻打来一盆热水为柳成洗伤口,柳成一抬手就把一盆热水都泼翻在地。

“洗什么,不用洗。我还是死了的好,免得你们跟我受累。”柳成流着泪,嗓音嗡声嗡气。他颤抖着伸出一个手指,“还有十天,十天,如果找不到好蛐蛐,我就得死。哎,晚死还不如早死……”柳妻又打来一盆热水,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她一边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手巾蘸着热水擦拭柳成的伤口,一边轻声轻气地安慰他:“你不要急,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柳成只是摇头叹气,大概是伤口被碰痛了,“啊哟”叫了一声,然后竟呜呜地哭起来。柳叶儿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这么哭,也跟着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说:“爹爹,要是我能变成一只蛐蛐就好了。”儿子的话,使柳成的心更酸,他摸着儿子的头,呜咽着道:“哎,你变成蛐蛐,又有什么用?”“我要变成一只最厉害的蛐蛐,把天下所有的蛐蛐都斗败!”柳叶儿把脸上的泪水一抹,眼睛炯炯有光。

看着天真而又认真的儿子,柳成感动了。他长叹道:“但愿天无绝人之路。”柳妻嘴里安慰着柳成,心里的焦急却一点也不亚于丈夫。她知道,如果十天后交不出蛐蛐,他们这个家大概就算完了。可她有什么办法呢?第二天她起个大早,走十几里路到娘家去借钱。可娘家也不是富裕人家,只借到一斗米钱,根本不够买一个好蛐蛐。回来经过村口时,只见很多人围在一间草屋门口,门口垂着一挂布门帘,看不见屋里有什么。等在门口的男女老少交头接耳,人人脸上都露出兴奋的表情。柳妻走过去,问一个姑娘,这草屋里在做什么。姑娘惊讶地看着柳妻,反问道:“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大事情?”柳妻更觉得奇怪。

“来了大巫仙啦!通天通地,通鬼神,你心里想什么她都明白,你有病她都包治,简直神透了!”姑娘讲得眉飞色舞,旁边的几个老人也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议论:“这不是凡人,是神仙下凡!你有事求她,包管灵验!”这种走江湖占卜算卦的巫婆,柳妻以前见过不少,其中不少是骗子,她并不怎么信,从来不去找她们。可今天,她仿佛有一种遭遇救星的预感,莫非,这就是上天派来帮他们度过难关的救星?

柳妻撩起门帘走进屋,只见昏暗的屋里香烟缭绕。屋子中间放着一个长桌,桌上供着香炉。站在香炉后面的是一个模样怕人的巫婆,她身材矮小,驼背,像是个侏儒,灰黄的脸上皱纹密布,嵌在皱纹中的小眼睛却幽幽闪亮,她抬眼看你时,眼睛里那两道幽光似乎能射到你的心里。问卜的人往香炉里插上香,拜上几拜。那巫婆也不问话,只看你一眼,然后抬起头,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嘴里念念有声,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这时,问卜的人必须退出去,等在门帘外面。一会儿,门帘里会丢出一张纸来,上面就写着你想得到的答案。

轮到柳妻时,她把钱放到长桌上,又恭恭敬敬地往香炉里插了香,然后跪下来,拜了三拜。做完这些,她站起来,想把心事告诉巫婆,那巫婆却不理会她,只是用幽幽的眼光将她一扫,点了点头,然后便闭上眼睛,仰起脸,开始念她的谁也听不懂的天书。柳妻只能退到门帘外面,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等着。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门帘一动,从里面飘出一张纸来。柳妻急忙将纸拾起来,一看,不禁傻了眼,那纸上,没有一个字,却七歪八斜地涂着一幅画。细看那画,柳妻不禁眼睛一亮。那画上,画着一座大房子,好像是一个寺庙,寺庙后面是一座小山,山脚下乱石嶙峋,杂草丛生,草丛中,赫然蹲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青麻头大蛐蛐,蛐蛐边上,有一只蛤蟆蹲伏欲窜舞。柳妻把那幅画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知道画的什么意思。不过,画上有蛐蛐,说明那巫婆并非胡乱涂写。柳妻把画仔细折叠好,揣在怀里,急匆匆地赶回家去。

回到家里,柳妻拿出画给柳成看。柳成也将一幅画颠来倒去看了半日,心想,这莫非是指点我捕捉蛐蛐的地方?就在他捧着画呆呆地想着的时候,柳叶儿跑进来,凑过小脑袋来一瞧,大声喊道:“咦,这不是村外的大佛阁吗?画上有蛐蛐,是不是让我们到大佛阁抓蛐蛐呀?”被柳叶儿这么一提醒,柳成顿觉恍然。柳妻走过来一看,也觉得画上的寺庙像大佛阁。

柳成一兴奋,屁股上的伤痛也好多了。他急忙穿上衣服,拄着一根拐棍就要往门外跑。柳妻急了,忙拦住他说:“你的伤还没好,这么性急干嘛?”柳成斥责道:“你这婆娘,真是一时聪明一时糊涂。既然高人这么指点了,怎么能耽搁!”他们夫妻俩说话的当儿,柳叶儿已经拿来了抓蛐蛐的竹筒和丝笼,那个装满了水的大葫芦,也挂在了腰间。爷俩携着手,慢慢走出了门。

大佛阁在村子的东面。柳成看着画,发现画上描绘的是寺庙后面的景物。画上的小山,其实是寺庙后面的一座古坟。古坟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石缝中荆棘丛生。把画中的图象和眼前的实景一对照,竟然八九不离十,柳成心里暗暗称奇。然而,这里只有风吹草叶的飒飒声,根本听不见蛐蛐的鸣唱。要在这一大片乱石堆中找一个蛐蛐,简直是大海里捞针。柳叶儿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柳成一步一瘸在后面跟着,他们拨开杂草,在石缝中仔细寻觅。不一会儿,柳成耳鸣眼花,身上的伤针刺般的痛,再也走不动了。他不能坐,只能在一块大石头边上站定了喘气。柳叶儿在四周转了一会儿,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点泄气。突然,一只个头极大的癞蛤蟆从草丛中跳出来,父子俩都看见了,一起惊叫起来。画上有癞蛤蟆,莫不是已经接近了那只蛐蛐?柳成一下子忘记了疲惫和伤痛,一跃而起,和儿子一起,跟着那只癞蛤蟆,翻石块,拨草丛,一路追寻过去。在一大丛荆棘根边,柳成终于发现了一只大蛐蛐。柳叶儿心急慌忙地想扑上去,被柳成拦住了:“你这样毛手毛脚,不行!”他举着丝网罩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可那蛐蛐机灵得很,没等网罩接近,就钻进了旁边的石缝。那石缝很窄,手伸不进去。柳成拔了一根茅草,伸进石缝撩拨了一会,不见动静。柳叶儿解下腰间的葫芦,急急忙忙地就要往里面灌水。柳成挡住儿子,轻声说:“你慢一点灌,等我做好准备。”他把蛐蛐罩候在石缝边设下埋伏,然后才示意儿子灌水。柳叶儿把葫芦口对准石缝,咕嘟咕嘟将一葫芦的水都灌了进去。水刚刚灌完,那只蛐蛐就钻了出来,它往上一跳,被柳成候个正着,正好跳进了丝网罩。柳叶儿丢下葫芦,“哇”地欢跳起来。

柳成颤抖着手,紧张地盯着网罩看了片刻,脸上露出微笑,嘴里低声喊道:“天助我!天助我也!”网罩里,蹲着一只少见的大蛐蛐,那果然是一只出类拔萃的青麻头,它的颈项是青色的,翅膀是金色的,长而厚的身子大如油葫芦,两根长长的触须纤毫未损。不用养蛐蛐的行家来鉴定,外行也能看出这是蛐蛐中的将帅之材。柳叶儿兴冲冲地凑过来看,被柳成一推,差点摔倒在地。

“爹爹,怎么啦,我看看也不行?”柳成一边小心地把蛐蛐装入竹筒,一边答道:“不是不给你看,怕它跑了。”柳叶儿把小嘴一噘,生气了。他想,捉到这大蛐蛐,我也有一份功劳,看看有什么不可以。

柳成拍拍儿子的脑袋,笑着说:“你别急,回家再看吧。”回到家中,全家人都欢天喜地。柳妻杀了一只鸡,炒了好几个菜,一家三口庆祝了一番。柳成屁股上的伤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吃饭时,他还不能坐,便站着兴致勃勃地喝了一碗酒。喝罢酒,他捧出一个蛐蛐盆,小心地打开盆盖,和柳叶儿一起,美美地欣赏了一会儿,只见那只大蛐蛐稳稳地趴在盆中间,两根长须慢慢地在盆底扫动,似在寻觅对手。也许是柳叶儿将脸凑得蛐蛐盆太近,嘴里的气吐到了盆里,那蛐蛐受了惊,满盆乱转起来。柳成赶紧盖上盆盖,板着脸对柳叶儿说:“这蛐蛐,我们还得在家养几日,等县衙门的期限到了,再送过去。记住,这几天,你千万不能擅自打开盆盖逗它,要是让它逃走了,我要你的命!”柳成的话,又像当真,又像开玩笑。柳叶儿把脖子一缩,笑着答道:“遵命!”那只关在盆里的青麻头,成了柳家的宝贝。每天,都由柳成亲自送食喂水,给它吃蟹腿肉,栗子粉,真是食不厌精。每次喂食,柳叶儿总要凑过来看,可柳成总是立即阖上盆盖,把他支开,任柳叶儿怎么哀求,柳成也不肯打开盆盖给他看。盆里那虫子,对柳成来说实在太重要,全家的身家性命,都在这蛐蛐的身上担着,儿子毛手毛脚,万一被他弄出个闪失,岂不要大祸临头?

过了两天,柳成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那天早晨,他要出门看个朋友,临走,再三关照妻子,别让儿子碰蛐蛐盆。柳妻有点不耐烦,应付道:“你放心去吧,不会有事的,柳叶儿这娃懂事了,这蛐蛐,不也是他帮你捉到吗?”柳成还是不放心,回到房里,把蛐蛐盆从桌上藏到了床底下。这时,柳叶儿正好从窗外经过,父亲这个动作,恰恰让他看到了。

柳成出门后,柳叶儿悄悄地走进父亲的房里。他听见,从床底下传来那青麻头洪亮的鸣叫声。他先是忍了一会儿,可是在父亲的床前徘徊了一阵后,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他想仔细看看,这神奇的蛐蛐究竟是什么模样,他想用芡草逗它开开牙,听听他的鸣叫声。柳叶儿从床底下找出蛐蛐盆,放到桌子上,然后屏住气,慢慢地掀开盆盖。只见那蛐蛐一动不动蹲在盆中央,柳叶儿拿起芡草,想去引它,没想到,草还没有碰到它,那蛐蛐突然一跃而起,跳出了瓦盆,跳到桌子沿上。柳叶儿慌了,连忙用手去扑,那蛐蛐又一跳,蹦到了地上。柳叶儿连着扑了几下,都没扑到,眼看那蛐蛐就要钻到床底下去,柳叶儿猛地又扑上去,这一下扑得又准又狠,那蛐蛐就压在他的手掌下,他的掌心里凉滋滋地感觉到了蛐蛐的身体。可移开手掌一看,柳叶儿吓得傻了眼,蛐蛐被压断了一条腿,肚皮也裂开了,它挣扎着在地上爬,爬过的地方淌下一道酱红色的浆水。他用两个手指捏住蛐蛐,放回到盆里,可它已经不能动弹。柳叶儿用芡草去引它,它没有了任何反应,死了!柳叶儿又急又怕,伏在桌子上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柳妻在外屋听到儿子的哭声,急忙跑进来。柳叶儿听到母亲进来,一边哭,一边本能地用身体遮挡住桌子上的蛐蛐盆。柳妻问他为什么哭,他只是呜咽着不说话。柳妻急了,大声斥责道:“怎么,你是傻了还是呆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只知道哭,还算个男人?”听母亲这么一说,柳叶儿把眼泪一抹,抬起身子,露出了桌上的蛐蛐盆。柳妻一看,心头一沉,预感蛐蛐可能逃跑了。她急忙走上一步,想揭开盆盖,柳叶儿慌忙又将瓦盆捂住。柳妻又不敢抢那蛐蛐盆,急得连声问:“你说呀,到底出了什么事?”柳叶儿知道无法隐瞒,抽泣着道出了真相:“青麻头……它死了。”柳妻揭开盆盖一看,只见那只缺腿开肚的蛐蛐肚皮朝天,直挺挺地躺在盆中间,已经死了一会儿了。柳妻瞠目结舌,只觉得五雷轰顶,惊恐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一下子颓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瓦盆,面如土灰。

柳叶儿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样,更加惊慌,他走过来,推了推母亲,结结巴巴地问:“娘,你怎么啦!”柳妻缓过一口气,长叹了一声,阴声阴气地说:“唉,祸种啊,祸种!你父亲回来,你怎么办?我看,你的死期到了!”柳叶儿像一根木头似的站在母亲面前,吓得忘记了流泪。柳妻叹着气,站起来,也不理柳叶儿,嘴里喊着:“祸种,祸种,找死的祸种……”一边就走了出去,把柳叶儿一个扔在屋子里。柳叶儿呆呆地站了片刻,也慢慢地往门外走去。气得发昏的柳妻看到儿子出去,也不拦他。

不一会儿,柳成回来了。一进门,便看到妻子满面愁容,忙问出了什么事。柳妻也不答话,把他引到房里。柳成看到桌上的蛐蛐盆,知道事情不妙,揭开盆盖一看,差点晕倒。他一把抓住妻子的领口,厉声问道:“怎么会弄成这样?”柳妻只是流泪,不说话。“是不是那孽种干的好事?”柳妻只能无奈的点头。

“好,这孽种,今天我非打死他不可!”柳成浑身颤抖,像疯了一样,他放下妻子,抄起一根木棍,怒气冲冲地奔出门去。柳妻连忙跟了出去。

夫妻两个出了门,大呼小叫,在门前屋后找了半天,不见儿子的影子。问邻居,也都说没看见。住在对门的一个老汉见柳成气成这样,就劝了几句,又说:“我刚才一直在门前站着,根本没见你家的孩子出门,兴许是在哪个角落里躲着呢,你们还是回家去看看吧。”柳成夫妇回到家里,又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仍不见柳叶儿的人影。柳妻走到院子里,突然发现井栏边有一只鞋子,顿时大惊失色。她奔到井边俯身一看,便大声哭喊起来:“快!快来救救我的娃呀!”柳成赶过去一看,只见井底下有一个人仰面漂在水面上,白花花的脸在黑黝黝的水面上一冒一冒,那正是柳叶儿。柳成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天仿佛塌了下来,他的腿一软,瘫倒在井栏边。

邻居们闻声赶来,一个小伙子把绳子拴在腰间下了井,把柳叶儿从井里抱上来。对门的老汉拿来一口铁锅倒扣在地上,让柳叶儿俯卧在铁锅上,再轻轻在他背上抚摸一阵,柳叶儿咕嘟咕嘟吐出了喝在肚子里的水,可他不睁眼,也不出声。老汉用手在柳叶儿的嘴边摸了一会儿,摇头叹息到:“没气了。”柳成夫妇顿时哭成一团,柳妻抱着柳叶儿湿漉漉的身体哭喊道:“儿啊,都怪我不好,一只蛐蛐,怎么能抵得上你一条命?你快回来!快回来呀!”柳成看着直挺挺躺在地上的柳叶儿,想起了儿子活蹦乱跳帮他一起找蛐蛐的情景,不仅越想越懊悔,越想越伤心。他用双手捂住脸,泪水不住地从指缝里淌出来。他呜咽着对躺在地上的儿子说:“儿啊,该死的是我,是我该死呀!”如果不是邻居们劝阻,柳成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邻居们眼看柳叶儿已经没有救,劝了柳成夫妇一阵,散开了。

柳成夫妇守着柳叶儿,呆呆地坐着,两个人默默无言,相对而泣。在贫寒的生活中,儿子是他们唯一的欣慰和快乐之源,现在,没有了儿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转眼,天快黑了。柳妻摸摸柳叶儿的脸,不觉一喜,柳叶儿的脸上,竟然还有点暖气,再伏在他胸口一听,听到了微弱的心跳。柳妻大叫着一把抱起柳叶儿,柳叶儿的身体绵软无力,却并不僵硬。儿子死而复生,真是奇迹,夫妻俩来不及擦一擦脸上的泪水,便一头一脚把柳叶儿抬到屋里,让他睡在床上。柳叶儿依然没有知觉,浑浑噩噩地昏睡着,脸色却恢复得和平时差不多。夜里,柳成夫妇哪里睡得着,他们一前一后守在柳叶儿身边,观察着他身上出现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半夜里,柳叶儿突然微微睁开眼睛,嘘了一口气,那嘘气声,居然像蛐蛐鸣叫的声音。夫妻俩喜出望外,大呼小叫了一阵,柳叶儿却仿佛不认识他们似的,只是将毫无神采的眼珠转了两下,痴痴呆呆地哼了几声,又昏昏然睡过去。眼看儿子已经没有性命之忧,柳妻和衣在儿子身边躺下来,并催柳成也去睡一会儿。

柳成站起来,走到外屋,在昏暗的烛光里,他一眼就看到放在桌子上的蛐蛐盆,心里不禁一凉。儿子活过来,可蛐蛐活不过来,再过两天,县衙门的限期就到了,怎么办?柳成在桌子边坐下来,眼睛盯着空空的蛐蛐盆,眉峰紧锁,愁肠百结,一点睡意也没有。

一个漫长凄凉的夜晚过去了,早晨,太阳还是像往日一样辉煌夺目地从地平线上升起来。这一夜,柳成一直呆呆地在屋里坐着,什么时候天亮,他也没有注意到。当血红的霞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他才揉了一下眼睛。就在他揉眼睛的同时,从门外很清晰地传来一阵蛐蛐的鸣叫,这声音不算洪亮,但尖锐高亢,仿佛一把无形的剑在空中挥动,传得很远。柳成非常惊讶,在家门口,还从来没有蛐蛐叫,而且这叫声如此特别。他一跃而起,走到门外,只见门槛前有一只金黄色的蛐蛐,正振抖着透明的翅膀在鸣叫。柳成俯下身子去捉,那蛐蛐以极快的速度一下子跳开了,柳成转身再扑,把它罩在了手掌中。可奇怪的是,明明见到那蛐蛐被罩住了,可手掌中却空空的不见动静。柳成慢慢地抬起手,只见那蛐蛐又从手底下跳起来,跳到了门槛里边。柳成赶紧关上门,手忙脚乱地在屋里追捕那蛐蛐。奇怪的是,那蛐蛐仿佛若有若无,就像一阵来去无踪的风,一会儿在东墙鸣叫,转眼又出现在西墙。柳成忙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还是没有捉到那蛐蛐。他想歇口气,刚坐下来,只见桌边的墙上有一只蛐蛐,但是仔细一看,不是刚才那只,而是一只黑里透红的小蛐蛐,个头比刚才那只金黄的蛐蛐小得多。这样的小蛐蛐,没有什么用处,柳成懒得动手去捉。他站起身,继续寻找那只金蛐蛐。可是找遍屋里的每个角落,却不见那蛐蛐的影子。这时,从墙上传来了尖锐高亢的蛐蛐鸣叫,那声音,正是刚才那蛐蛐发出来的。柳成抬头一看,不禁发愣了,墙上那只黑红色的小蛐蛐正抖动着翅膀在叫,叫声竟和那只金黄的蛐蛐一模一样。接下来,发生了更奇怪的事情,墙上的小蛐蛐忽然往下一跳,落在柳成的袖管上。柳成抬手看它,它依然稳稳地蹲在袖管上,一动也不动,柳成凑近它时,它竟然竖起翅膀叫起来。柳成发现,这蛐蛐尽管小,但模样与众不同,它的头是方的,触须一根长一根短,一对白牙长而锐利,黑色的翅膀下,有三颗桔红色的梅花。柳成拿来蛐蛐盆,那蛐蛐一跳,不偏不倚,正好跳进了蛐蛐盆。柳成心中一喜,他想,这小蛐蛐,也许不是等闲之辈,把它养几天,说不定能向县衙门交差呢。

柳成走进里屋,只见妻子已经起床,柳叶儿依然在床上昏睡。柳妻边梳头边问:“刚才你在外面奔来跑去地干啥?”柳成把捉到蛐蛐的事情告诉妻子,柳妻说:“这一夜,孩子一直没醒,刚才你在外面折腾时,他的手脚也在一动一动。好像听得见外面的声音。”柳成轻轻推了推柳叶儿,嘴里喊着他的名字,柳叶儿闭着眼睛躺在哪儿,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关在盆里的那只蛐蛐,在外屋响亮地鸣叫起来。

柳叶儿又昏睡了一天,没有醒过来。柳妻只能喂一点稀粥给他喝。柳成见儿子成这个样子,只能叹气。请了一位老郎中来给他看,那老郎中给他号了脉,说他是气虚神亏,惊魂不定,只要静养,自会慢慢好转,不过有一点忌讳:不能再受惊,如果魂不守舍,那么,要复原就很难。郎中这么一说,柳成便放下心来。既然儿子不会死,就慢慢养着吧。倒是那蛐蛐的事情,成了燃眉之急。

早晨,柳成打开蛐蛐盆,只见那小蛐蛐安安静静地呆在盆里,一见天光,它就“瞿瞿瞿”地叫起来,黑色的翅膀下,那几颗梅花鲜艳夺目。柳成想,得找个机会试一试,让它和别的蛐蛐斗一场,看它是不是有点能耐。想不到,没隔一个时辰,机会就找上门来了。

村里有个叫张四的小伙子,也是个蛐蛐迷,每年他都要养几只好蛐蛐,到镇上以大价钱出售。今年,他也弄到一只好蛐蛐,自己给它取名为“蟹壳青”。这“蟹壳青”好生了得,斗遍全村无敌手,把村里其他人养的蛐蛐一只一只全都斗败。张四养着那蛐蛐,想着靠它发财,可是一直找不到买主。他知道今年轮到柳成向县府交纳蛐蛐,而那老实巴交的柳成是决不可能捉到好蛐蛐的。县府规定的日期已近,柳成如果不准备一只好蛐蛐交差,恐怕难过此关。张四想,这柳成,该是这只蛐蛐最合适的买主,柳成虽然不富,可他家里有几分地,有几间房子,变卖一下,还是能挤兑出一点钱来的。他提着蛐蛐笼,约了几个同宗子弟来到柳成家时,柳成正在欣赏他的小蛐蛐呢。

张四一看那小蛐蛐,不禁嘿嘿地笑了起来:“这样的小虫子,养着它有啥用,不如喂了鸡。”柳成阖上盆盖,呐呐地说:“能不能和你的蛐蛐斗一斗看?”张四一听,哈哈大笑道:“你这样的蹩脚蛐蛐,也配和我的‘蟹壳青’斗?还是省一点事吧,只怕咬不上一个回合,你那小家伙就会被咬死的!”张四说着,打开他的蛐蛐笼,向柳成炫耀着他的“蟹壳青”。柳成一看,只见笼里的蛐蛐身材又长又宽,须尾俱全,那威风凛凛的样子,很像被柳叶儿弄死的那只大蛐蛐。柳成自惭形秽,知道那小蛐蛐不是“蟹壳青”的对手。便说:“好了,不用斗了,当然是你的蛐蛐厉害了。”谁知那张四却说:“既然来了,当然要成全你斗一下了,要不,怎么知道我的‘蟹壳青’厉害。来来来,咱们开战!”不由分说,张四拉着柳成来到院子里,拿出一个空瓦盆摆在地上,把“蟹壳青”放了进去,然后又用丝网罩把柳成的小蛐蛐也捉了进去。那帮跟着一起来的小伙子们都围了上来,低着头看热闹。柳成心想,养着一个不会斗的蛐蛐,也没有什么用,不如斗一斗,看那小蛐蛐到底如何。一边想着,一边屏住气盯着地上的瓦盆看。

瓦盆里,那小蛐蛐和“蟹壳青”显然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蟹壳青”比小蛐蛐大出一倍,就像老虎面对小羊,只要一开口,就能把对方咬得身首分离。“蟹壳青”慢慢走着,两根长须在盆底扫动,仿佛在寻找对手。而那小蛐蛐,趴在盆的一角,一动也不动,显得呆头呆脑。张四又嘿嘿一笑,用一根猪鬃芡草在“蟹壳青”的触须上轻轻一碰,“蟹壳青”抖动了一下,张开一对红色的大牙,猛地往前一蹿,眼看就要咬到小蛐蛐,小蛐蛐却纹丝不动。张四又用芡草重重地去引小蛐蛐的触须,小蛐蛐身体抖动了一下,显得迟疑不决。这时,“蟹壳青”已经张着大牙冲了上来。小蛐蛐往旁边一闪,“蟹壳青”扑了个空,竖起翅膀得胜似的叫起来。张四和那帮小伙子都哄笑起来。小蛐蛐听到这哄笑声,突然转过身,张开一对白牙,勇猛地向“蟹壳青”冲过去。“蟹壳青”当然不甘示弱,也张着牙迎上来。两对牙齿刚咬到一起,只见小蛐蛐将头一甩“喀嚓”一声,“蟹壳青”已经被重重地甩到了盆的另一边。这一甩真厉害,“蟹壳青”被咬得懵头懵脑,一对大红牙也歪了。小蛐蛐没等“蟹壳青”醒过神,又张着牙猛冲过来,一口咬住“蟹壳青”的脖子。张四一看,慌了,连忙伸出芡草,把小蛐蛐挡住,然后用丝网罩把“蟹壳青”套住。

“好了,好了,不斗了,你的小虫子路数太野。”张四一边把他的“蟹壳青”装回笼子,一边摇头,脸上早已没有了刚来时的那股骄横。

再看瓦盆里,小蛐蛐稳稳地蹲在盆中间,竖起一对黑色的翅膀叫起来,这叫声悠扬清亮,把张四和那一帮小伙子都听得愣了。柳成很得意,这小蛐蛐,确实不同凡响。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场面。柳成家养着的一只大公鸡,也被小蛐蛐的鸣声吸引,循声走了过来。柳成发现它时,它已经走到了瓦盆边上。柳成惊叫一声,想赶走公鸡,但来不及了,只见它对准正在鸣叫的小蛐蛐,一头啄了下去。柳成绝望地闭上眼睛,以为小蛐蛐必死无疑。就在公鸡的尖嘴触及盆底的刹那间,小蛐蛐突然一蹦,跳出了瓦盆。公鸡哪里肯放弃这到了嘴边的美餐,急忙追上去,眼看那小蛐蛐又到了它的爪子底下。柳成不知如何才能救他的小蛐蛐,急得直跺脚,对着公鸡挥手喊叫。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使在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就在公鸡的尖嘴再次啄向小蛐蛐的一瞬间,小蛐蛐猛地高高跳起来,正好落在公鸡那血红的鸡冠上。公鸡不知所措,东张西望呆了片刻,突然“呱”地一声怪叫,然后伸着脖子,摇摆着脑袋,狂躁不安地又蹦又跳,鸡冠上,淌下两滴鲜血。原来,是小蛐蛐狠狠地咬痛了它。公鸡呱呱怪叫着跳出门去,那小蛐蛐轻轻一跳,落在了地上,又一跳,回到了瓦盆里。

柳成看得傻了眼,张四一伙也看呆了。一只小小的蛐蛐,竟然斗败了大公鸡!而且,这蛐蛐仿佛有灵性。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

张四一伙走了。柳成捧着蛐蛐盆,不由得心花怒放。有这样一个神勇无比的蛐蛐,县衙门这一关必定能过去了。他捧着瓦盆走进屋里,妻子正好从里屋出来,见他喜不自禁的样子,便问:“干嘛乐成这样?”柳成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柳妻听着,“咦”了一声,自语道:“奇怪,难道他知道?”柳成忙问:“谁知道,知道啥?”“刚才你们在斗蛐蛐时,柳叶儿躺在床上手脚乱动,好像也看见了一样。”两个人一起走到里屋,只见柳叶儿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睡得死死的。柳成觉得妻子的联想很荒唐。

第二天,柳成带着蛐蛐进了县城。在村口,柳成遇到张四,张四听说柳成要去县府交蛐蛐,便跟着去看热闹。那只小蛐蛐打败了他的“蟹壳青”,还斗跑了公鸡,简直是神仙下凡,张四想着这件事,一夜没睡着。他想看看,那小蛐蛐还会创造出什么奇迹来。

到了县府,县令正升堂等候呢。几个乡的里长交上的蛐蛐都是身长体壮,样子都过得去。轮到柳成时,县令皱着眉头问:“这次,你可找到了好蛐蛐?”他还记得,这个老实巴交的里长上次空手来交差,被狠狠地惩罚过。吃过苦头,谅他这次不敢再来蒙混过关。公差接过柳成递上的瓦盆,放到县令的案桌上。县令揭开盆盖一看,勃然作色道:“你好大的胆!竟敢用这样的蹩脚货来充数,给我拉下去!”县令喊罢,举起柳成的蛐蛐盆就要往地上摔。

“大人!且慢!”柳成一改往日畏缩的模样,大声喊道:“这蛐蛐非同凡响,你千万不要小看了它!”县令把桌子一拍,怒斥道:“你把我当三岁小儿耍,连个蛐蛐也不识?”“大人,如若不信,你可以试一试,如果它被斗败了,任大人怎么处罚,小人决无怨言!”柳成并不退缩,依然镇静地争辩。

这时,站在后面的张四忍不住喊起来:“老爷,他没有瞎说,这蛐蛐好生了得,连雄鸡也斗它不过呢!”县令嘿然冷笑道:“蛐蛐斗雄鸡,你是做梦看见的吧?好,既然你们都说这蛐蛐好,就斗一场试试吧。”县令让公差把刚刚收到一只红头黑翅的大蛐蛐搬到案桌上,又取出一只蟠龙瓦盆,把柳成的小蛐蛐放进去,接着将那只红头黑翅大蛐蛐也放了进去。两只蛐蛐刚交牙,只见小蛐蛐将头一甩,那大蛐蛐便被甩到了盆外。再把它捉进盆,却再也不开牙,只是满盆乱蹿,听到小蛐蛐的鸣叫,吓得一蹦又跳出了盆外。县令又拿了一只更大的蛐蛐来,又被小蛐蛐咬得肚裂腿断。转眼工夫,那小蛐蛐并没有费多少力,就把从几个乡交来的蛐蛐全都斗败了。县令先是看得目瞪口呆,继尔快活得手舞足蹈。眼看没有什么蛐蛐再能和它交手,县令便问柳成:“刚才说这蛐蛐能把公鸡斗败,果真有其事?”柳成点头回答:“是有一只公鸡想吃它,反被它咬得逃走了。”张四在一边附和道:“大人,这是我亲眼所见,没错!”县令兴致大发,命令公差捉来一只黑羽芦花大公鸡,体重有七八斤重。大公鸡站在公堂中央,抬头挺胸,两翅下垂,一对金黄的大爪子稳稳地在青砖的地面上踮动着,样子不可一世。一个公差到县令的案桌上拿蛐蛐盆时,揭开盆盖,神色紧张地问:“大人,你真的相信这小蛐蛐不会被鸡吃了?”被公差这么一问,县令也犹豫起来,他想,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只善斗的蛐蛐,如果它被公鸡吃了,不是一场空吗?他正想从公差手里拿过盆盖,只见盆里的小蛐蛐嗖地一声蹦到桌面上,县令想伸手去捉,却见它又一跳,跳到了桌前的地上,再一跳,跳到了离黑芦花鸡不远的地方。那芦花鸡一见有活食到了嘴边,岂有不吃之理,赶上两步,低头就啄。小蛐蛐灵活地一跳,闪在一边,公鸡转过身来再啄,不想那小蛐蛐迎着它一蹦而起,跳到了鸡头上,那公鸡急忙晃动脑袋,想将蛐蛐甩下来,却毫无用处,小蛐蛐张开白牙,紧咬住垂在鸡脸一侧的大冠子,任公鸡怎么摇头也不放松。芦花鸡痛得呱呱乱叫,扇动着一对大翅膀在衙门的公堂里上蹿下跳,样子狼狈不堪,把一群公差看得哈哈大笑,县令也转惊为喜,从案桌后面站起来跟在公鸡的后面手舞足蹈,连声喝彩。

黑芦花鸡被折腾得精疲力竭,扑倒在公堂的中央。柳成这才走上前,把叮在鸡冠上的小蛐蛐捉到县令的蟠龙盆中。阖上盆盖后,只听小蛐蛐在盆中发出悦耳的鸣叫,阔大的公堂里,人人都能听见它那尖锐而又清亮的叫声。

县令大喜过望,他知道,这只神奇的小蛐蛐,可能大大地拓宽自己的仕途。他夸奖了柳成一番,还当场拿出十两银子赏赐给柳成。跟着来的张四,也得了二两银子的赏金,乐得合不拢嘴。

柳成怀揣着县令赏赐的银子,喜滋滋地回到家里。一进家门,妻子就问:“你刚才在县城里干啥了?”柳成把那小蛐蛐在公堂上的作为说了一遍。柳妻说:“真怪,那小蛐蛐独自在盆里呆着时,柳叶儿也睡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它要和别的蛐蛐斗起来,这娃子也在床上手脚乱动。难道,那小蛐蛐和柳叶儿心灵相通?”听柳妻这么一说,柳成心里格登了一下。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柳叶儿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我要变成一只最厉害的蛐蛐,把天下所有的蛐蛐都斗败!”那是他被打伤后躺在病床上时,柳叶儿安慰他的话。柳成赶紧走进里屋,只见柳叶儿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柳成凝视着昏睡的儿子,心里一阵酸楚,他轻轻地拍着柳叶儿的脸,颤声喊道:“我的娃,你醒来,你醒来啊!”柳叶儿眼皮动了一下,却再也没有别的反应。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柳叶儿躺在床上,一直昏睡着醒不过来。不过,他常常会手脚发颤,口中还会发出轻微的嘘声。有时候,躺在床上的柳叶儿能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他双手摆动,两只脚也有节奏地蹬着床,好像是在梦中跳舞。这时,柳成便会想起那只小蛐蛐,他的眼前,会出现那小蛐蛐和别的蛐蛐格斗的场面。他守在儿子身边,口中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眼里噙着泪水,满心都是酸苦。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儿子,儿子是在为他厮杀,为他受累。等西北风一刮,蛐蛐都得死,那只小蛐蛐想来也不会例外。他不知道,这时柳叶儿会怎么样。他不敢往下想。

两个月后的一天早晨,乡里的公差又找上门来。当初,就是这个公差逼着柳成当里长的,看到这家伙,柳成又恨又怕,如果不是他逼着自己当那断命的里长,也不会去动脑筋捉蛐蛐,儿子也不会去跳井变成现在这个模样。这回来,不知他又要玩什么新名堂。

只见那公差一脸媚笑,进门先作揖,然后才说话:“柳先生,恭喜你啦!”柳成听到公差称他为“先生”,不觉一愣。看公差的表情,不像是调侃他。柳成苦笑着说:“你取笑我干啥?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柳先生,你这次找到蛐蛐,可了不得,现在已经到了皇上那儿了。”公差说话时,一直弯着腰,就像在县衙门里面对着县太爷一样,“你交上蛐蛐的第二天,京城的钦差大人正好来视察,县府大人把这蛐蛐献给了钦差大人。钦差大人用它斗了几十场,场场都赢,赢得楼房千座,田地万顷,还有成群的美人,当然喜欢得了不得。”“那蛐蛐现在怎么样?”柳成急忙问。

“别着急,你听我慢慢讲。”公差咽了咽口水,眉飞色舞,“钦差大人专门为这蛐蛐打了一个金笼子,把它送进了皇宫。他还写了一本奏章,专门讲那蛐蛐的种种好处。在皇宫里,你那蛐蛐可是出尽了风头。当今皇上喜欢蛐蛐,全国各地最厉害的蛐蛐都进贡到皇宫里,那可是云集了天下猛将呀!可没有一只蛐蛐能及得上你那蛐蛐,在皇宫里,一场一场地斗下来,所有的蛐蛐都败在了它的手下。还有更奇妙的,皇宫里斗蛐蛐时,有乐队伴奏,每当这蛐蛐得胜后,便会跟着琴瑟鼓乐翩翩起舞。皇上龙颜大悦,把它当作宝贝,还封它为‘安国威猛大将军’。你说荣耀不荣耀?”柳成无心听这些,他只想快些知道结局。便连声催问:“后来怎么样?”“你急什么,”公差不理柳成,只管自己说,“后来,钦差大人因进贡宝贝有功,官升一级,皇上还赏赐他名马和绫罗绸缎。钦差大人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还记得这好处是靠了谁得的,便一级级发话下来,把我们的县官大老爷大大地夸奖了一番,说他是难得的人才。过几天,县官大老爷也要高升了。”“那么,那蛐蛐在哪里?”“那还用问,当然还在皇宫里享福。你猜一猜,它给你带来了什么?”公差把手伸到褡裢中,买关子似的掏摸着。

“带来什么?”柳成瞪大了眼睛问。

公差笑着从褡裢中掏出一大封银子,爱不释手地抚摸了一番,才送到柳成手中。

“你瞧,钦差大人也想着你呐,这是他赏给你的。”公差嘴里说着,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柳成手里的银子。柳成自然会意了,连忙拆开封条,取出两锭银子送给公差,公差笑得呲牙咧嘴,又说:“还有好事呢!我们的县官大老爷也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他也记着你的功劳呢,你的里长差事,他给你免了。这碗饭不好吃,还是让给别人去消受吧。县官大老爷知道你是个读书人,盼望功名,已经吩咐乡试官,补给你一个秀才。这不是你日思夜想的大喜事么?过几日,就给你送喜帖来。”公差这一番话,把柳成听得晕晕乎乎。这样的好事,他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现在,竟一古脑儿地从天而降。蛐蛐啊蛐蛐,这些日子里这么多曲曲折折的大悲大喜,全都是由你引起,这算什么世道?

柳成送走公差,心里牵挂着儿子,走进里屋,只见妻子坐在床边,满脸喜悦。

“孩子刚才开口了!”“他说什么?”柳成惊喜地问。

“他喊了一声爹,还说我要回家。”柳妻摸着柳叶儿的额头回答。只听柳叶儿轻轻地嘘了一口气,手脚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睛。

柳成走到柳叶儿身边,蹲下身子凝视着柳叶儿消瘦的脸,嘴唇动了一下,还没有说话,眼圈先红了。他贴近柳叶儿的耳朵,低声说道:“儿啊,都是我把你害苦了。我知道,你心疼我,一心想着帮我。现在,你已经帮家里度过了难关,还带来了好运。可你如果一直这样睡下去,荣华富贵对我们又有什么意思?我求求你,赶快回家吧!”柳成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柳妻也在一边陪着流眼泪。柳叶儿嘘了一口气,嘴动了一下,还是没有醒过来。

北风越来越紧。树上的枯叶被风一刮,都掉了下来,满天打旋。田野里,已经听不到蛐蛐的鸣叫。

三天后,公差真的送来柳成补中秀才的喜帖。邻居们听说后,纷纷过来道喜,张四也来了。柳妻张罗着给大家倒水。柳成的脸上却并无喜色,他呆呆地坐着,似乎对那个从天上飞来的秀才头衔没有什么兴趣。邻居们正在七嘴八舌地搭讪着,只见柳成的脸色突然大变,他紧张地站起来,自言自语道:“来了!来了!”邻居们都觉得诧异,以为柳成的脑子出了问题。

“你们听见了没有?”柳成侧耳聆听着,激动地问。

邻居们没有回答,因为人人都听见了,从屋外,很清晰地传来了一阵蛐蛐的叫声,这叫声很特别,尖锐而又清亮。邻居们觉得陌生,柳成却耳熟得很。他跳起来,打开门,门外却什么也没有,蛐蛐的叫声也消失了。

这时,柳妻突然哇地一声惊叫起来:“啊呀!我的儿!”柳成回头一看,像被霹雳击中一样,惊呆了:里屋门口,柳叶儿站在那儿,揉着惺忪的眼睛,惊奇地看着屋里的人。

柳成一个箭步跑过去,一把将柳叶儿抱起来,父子俩紧抱着满屋子转。柳成激动得泪流满面,泪水流到了儿子的脸上,为父的威严,此刻抛到了九霄云外。柳叶儿笑着将嘴巴贴在父亲的耳朵上轻声说:“爹爹,你猜我去了哪里?我从皇宫里回来!在皇宫里,我脚一伸,就不知道了,醒过来,就回到家里了。”柳成点着头,他相信儿子说的都是真的。

父子俩亲热了一会儿,柳成把柳叶儿放下来,擦着脸上的泪水。邻居们见昏睡了两个多月的柳叶儿奇迹般地醒过来,纷纷向柳成道喜。柳成笑着对邻居们说:“今天我家里双喜临门,多谢诸位来。大家都不要急着走,留下来喝一碗酒!”他拿出一锭银子,让妻子出门去打酒切肉,自己亲手在家里张罗起来。柳叶儿又像从前一样,在父亲身前身后转来转去忙个不停。

那天,柳成和邻居们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在酒席上,张四问柳成:“你可知道,你的那只宝贝蛐蛐,现在在哪里?”柳成随口答道:“在家里。”张四笑道:“听说那蛐蛐在皇帝那儿呢,怎么会回到你手中呢?宝贝到了皇帝的手里,谁拿得回来。你醉啦!”这时,在一边玩的柳叶儿插进来说:“告诉你们,我就是那只蛐蛐!我把天下所有的蛐蛐都斗败了!”邻居们一听,哈哈大笑,都以为这孩子在说笑话。只有柳成夫妇,暗暗相视会心一笑。

再看柳叶儿,在一边手舞足蹈,摇头晃脑,一脸的顽皮。那举动,仍然有点像那只蛐蛐呢。

据《聊斋志异·促织》编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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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烂;直到,我的生命走向尽头。你是我的天,你是我的全世界,你是我决定我终生要陪伴的人,我的主人。你很坚强,你很努力,你也很帅气;你很高冷,你很可爱,你也很腼腆。我十分幸运,因为我遇见了你。你就是我的全世界。——小乌视角。我做你的全世界,你当我的天地四季,好吗?你很傻,但是傻的可爱,总让人想抱一抱;你很爱闹小脾气,但是很好哄,又懂得分寸,从来不会让我担心;你很让人心疼,但是有时却又坚强的不像话;你很倔强,但是你从来都听我的话。你虽然是我养的一只猫,但是你不会受到任何约束,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所以……你可以不要离开我吗?——王清视角。本文主要为甜宠,短篇小说文,特别甜。本文谢绝转载,现在文章大修改,看过的宝宝们请移步第一章~玖玖是一位即将中考的妹妹,有时候更新会延迟,请多谅解,蟹蟹我不在时那位催更的宝宝,我又有动力啦!本文和以后几本不签约。希望看简介的宝宝们可以来打推荐票,收藏,再来个五星好评呀啊啊!作者比较开放,可以接受写作指导,但是请宝宝们如果看不惯我可以不要口吐芬芳咩?玻璃心呀,谢谢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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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公元四千年穿越而来的大发明家沐宁一朝成为镇国将军府里最备受争议的庶女二小姐,什么傻女,什么不知廉耻统统一切不好的形容词都成为她的标志。但是大姐李沐云并不嫌弃她的傻妹妹,更多的是包庇她,爱护她。突然有一天她发现,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大姐在一夜之间变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大哥,令她很是抓狂。北国风光无限好,消失许久的明冬雪突然出现,真实的身份竟然是……“大姐女装倾国倾城,大哥男装英姿勃发,真是害人不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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