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可口的饭菜待会会被端进厨房对面的大屋里,童翊佳走了过去,掀开那个有些厚重的门帘,本是一层防蚊的纱布,后来的风吹雨打中,被爷爷安装了两个能固定的重木条。屋内格局还是老样子,一打眼就看到那台老式缝纫机,多年没人使用,盖着绣了大朵牡丹的青绿色罩子,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但童翊佳好像看见了奶奶在用力踩踏板,一只手转动轮子,另一只手拿着裤角,跟着机器来来回回的缝补着。缝纫机右边紧挨着爷爷的床,床上挂着白色蚊帐,蚊帐外侧顶部积了一些灰,床尾整整齐齐叠放着三个被子,每个都像刚切好的豆腐块,素净的床单和高高的枕头,老式木床头系着一根毛线绳,延伸到门口的开关处,它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里,使爷爷不用下床走动,轻轻拉动一下,屋里瞬间就光亮了。环顾四周,黑色皮面沙发被磨的已经失去光泽,一侧轻微塌陷,另一侧被烟头烫出了一个洞,只有扶手被摸得油亮亮,雪白色钩花沙发巾将屋里衬得暖意洋洋。
沙发对面是一张靠墙的大圆桌和漆红色实木小方桌,大圆桌平时收起立在墙边,吃饭时将它摊开放平,小方桌上摆着牡丹图案的白漆大盘子,大红大绿很是扎眼,里面规规矩矩的摆放着砂质的玻璃杯子,全部倒扣在盘子里,盘子里剩下的位置被一个紫红色的暖水壶占满。抬头向上去,墙上那张笑容亲切、和蔼可亲的***画像,伟大领袖四个字依然鲜亮,映衬着有些斑驳的墙面。童翊佳知道爷爷的用意,这个位置每次吃饭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看到。
童翊佳看到了那台老旧的小电视,被搁置在储藏柜上,小小的它曾经给予过童翊佳大大的欢乐,也因为每周二下午那个静止的画面让童翊佳伤心难过。它承载过一家人的温馨时刻,曾经被大家视若珍宝,如今却只能安分的待在柜子上落灰。童翊佳忽然有个想法很强烈,她想要这台电视机,想将它抱走,这可能是老宅能留给自己的唯一物件了吧。
走出大屋后进了院子正中间的屋子,屋内被隔板分成两部分,除了老式的铜锁柜子,一个放酱菜的大圆缸外,只有两张简易木板床,床上七零八落的放着一些书。墙上挂着军绿色的斜挎包,包的底部被磨出了洞。地面没有平整的全部抹上水泥,一半砖块裸露在外,坑坑洼洼。床下散落着绿色的玻璃弹球,和一些发黄的画片儿。看着墙上整齐的字迹,童翊佳猜测这应该是爸爸曾经住过的房间。还没来得及看隔板的另一边,童翊佳先把头探出门外,此刻的爸爸正蹲在水池子上,奋力的搓洗着刚拔出来的白萝卜,没有穿白衬衫黑裤子,也没有带红领巾,穿着灰色短袖的爸爸此刻是大人的模样,刚烫的一头卷发被汗水打湿的趴下了。自己看到的房间是爸爸小时候住过的,而院子里的爸爸是成年的,原来在梦中的时空是可以跳跃、交错的啊。
隔板的另一边有低声地痛苦呻吟声,童翊佳偷偷探过身去,唉?怎么太奶奶在呢,她不是在刚才那件屋子吗?童翊佳忽然想起来,太奶奶活到了102岁,后期身体不便动弹不得,被安排在这里,让隔板一边离得近的孩子们照顾着,太奶奶拉起童翊佳的手,给了一颗大白兔奶糖,然后转身,怎么叫都没有回头。
童翊佳忽然觉得时光在跳转,屋内的布局又发生了变化,出现了烧煤球的火炉,一家人围坐取暖,酱缸上架着一张大面板,细细匀匀的撒满了白面,如粗如小臂般的擀面杖正在一旁等待出场。穿着浅绿色围裙的奶奶从屋外走了进来,和面起面擀面填馅儿,很快元宝似的白胖饺子被一个个捏出来,放进滚水锅里。童翊佳肚里的馋虫再次活跃起来,她坐在旁边守着,等着饺子出锅。童翊佳接了一碗凉水,放一次,看涨起来的泡沫散开,放一次,再散开,大概4次左右,饺子就可以出锅了。香喷喷的饺子肚子里塞满了清脆的白菜和肥美的猪肉,咬一口吹一下,然后蘸一下用醋、酱油、香油、蒜和辣椒油混合的酱汁,童翊佳每回都得自己吃一大碗,奶奶看着她猴急的样子直乐:“别急,还有还有”等待在这时候变的特别漫长。
吃完饺子,童翊佳心满意足的走进院子,想看看那个总被锁起来的屋子,大人们总说里面全是废物和灰尘,不许孩子们靠近。小时候童翊佳偏不信邪,在一个大人们都睡熟的午后,用铁丝和石块给撬开了。推开门瞬间一层灰落下,差点给她呛一跟头,等睁大眼睛仔细看时,听见自己惊讶到咽口水的声音,原来这间不起眼的旧屋,藏着这么宝贝啊。手脚可以活动的变形金刚,拧上发条就跳的铁皮青蛙和公鸡,看起来有些诡异系着红色围巾的不倒翁娃娃,又凶又萌的布偶老虎,还有各种武侠小人书,拿在手里翻快一些,里面的人就像真的打斗起来。童翊佳惊呆了,简直像打开潘多拉魔盒,轻手轻脚又心满意足的玩痛快后,再若无其事得锁上门。童翊佳幻想过因为这间藏满宝贝的屋子,自己也成为了少年阿里巴巴。
院子还有一间,正对着老宅后门,是奶奶的屋子,屋里被墙隔成了三个区域,刚进屋的待客区总是会有很多好吃的,各种香甜多汁的水果,各式花样的糕点。奶奶在孩子们都成家后提出跟爷爷分开睡觉,说是受不了爷爷那直冲云霄的呼噜声,奶奶似乎一直保留着富家小姐的生活习惯,床上的蚊帐总是雪白,被褥软烘烘,又太阳晒过的味道,奶奶从不喷敌敌畏驱蚊,点上一盘蚊香,又在空气里喷上淡淡的药香。奶奶身上还有好闻的味道,白色玻璃瓶的雪花膏倒在手心,轻轻按压一下,抹在脸上,脖子上,手上,那种清新的味道真是百闻不厌。奶奶的蒲扇总是轻轻的摇晃,风也是轻轻的落在童翊佳的身上,让她可以很快进入梦乡。奶奶还会跟童翊佳玩各种棋牌游戏,跳棋、扑克,有时候童翊佳连着输了好几局,嚷嚷着不算不算,奶奶也只是拿着蒲扇轻轻拍一下她的屁股:“怎么还耍赖呢”
出了奶奶屋门,被铁链锁着的大黄开始冲着童翊佳狂吠,一时间让她开始恍惚,大黄怎么又被锁在后门呢?它为什么冲我叫呢?它不认识我了么?我这是在梦中还是在老宅?为什么一切都如此清晰呢?我是在梦中去了一遍老宅么?难到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么?站在太阳下,童翊佳觉得自己晒得出汗虚脱,眼前的所有开始模糊,自己好像要晕倒了,然后双脚猛地用力一瞪,惊醒了,还没用力细想,脑袋一阵发沉,又重重睡过去。
早晨醒来,想起昨天天的梦实在是太真实了,就像是小时候在老宅度过的一天,童翊佳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还没从梦中完全清醒。忽然想起自己在梦中的那句质疑,难道我还有什么放不下么?努力回想,一个东西立刻跳了出来,对,那台电视机,我说要去把它带走!童翊佳再次回想觉得这个想法非常清晰,那台老旧电视机可能是老宅唯一能留给她的物件。
童翊佳转念又觉得这个想法很疯狂,电视机一定已经很旧,说不定已经损坏,带走它要放在哪,而且老宅的前门上锁,后门也一定被木栓顶上,怎么进去确实是个问题,总不能翻墙进去吧?上次只是在前门站了半天,就已经有人警觉,这次如果要翻墙岂不引得看到的人报警?万一问起又该如何解释?如果说我是这家人,那为什么不用钥匙开门呢?为什么这次回来一心想进老宅?时时刻刻在跟它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