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翊佳开始围绕后门转悠,在找是否有别的办法能让她进入,此刻恨不得拥有能让身体缩小的神力,从延伸出来的下水管道钻进老宅。她从重重枷锁残留的窄小的缝隙望进去,似乎出现了一片空无的惨状,除了风吹过,地面一片狼藉。“上次是为了爷爷的愿望,这次为了自己“不知哪来的勇气,童翊佳觉得自己肯定能进入老宅,而那一片狼藉也不过是想象中的画面,老宅的所有格局、所有可能被打碎的家具,都会完全还原到原来的位置,整整齐齐的欢迎她的到来。
“你干什么的”这个声音吓的童翊佳出了一身冷汗,回头望过去,一束强光的照射过来,童翊佳闭上眼睛,下意识用手挡在眼前。
“我是...”呵呵,童翊佳想果真还是被问到了这个问题,她认为一定是那天出现在老宅前门大院里那个多管闲事的人,她仔细确认后,发现是一个看上去年轻一些,穿着绿白细条纹Polo衫的男人,他放下并关上了手电。
“我是这家...这家是我...”童翊佳觉得自己此刻有点语无伦次,她忽然害怕对方会不相信她。
男人露出疑惑的眼神,圆润的脸庞和略微隆起的肚子简直相得益彰,他在迟疑了几分钟后便大喊:“你是一佳?”瞬间提高的音量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个音调一出,童翊佳脑海中某个区域深藏很久的记忆忽然激活,她的名字有些绕口,总是在纠正别人的发音,她的翊是四声,不是三声也不是二声,而此刻这个能叫出一声的人,就是他,童翊佳老宅唯一的玩伴。
看到童翊佳反应过来,他也快速的扫视了一下童翊佳,然后手放在脖子后面,羞涩的来回搓了几下,挂在腰间的钥匙被这动作晃出轻微的响动,露出一脸实实在在的憨笑,这一笑,简直像回到了小时候。
童翊佳是在夏天从奶奶那讨到一角两角钱,飞奔出后门,跨过铁道,去附近唯一的小卖铺,买一根哈密瓜的棒冰,回来的路上注意到陈刚的。他蹲在那个已经豁口的磨盘旁,穿着领口被撕扯的短袖,头发乱的像能孵出小鸡。眼睛死死的盯着童翊佳手里的棒冰,鼻子里的鼻涕比口水流的更快,嘶溜吸回去的声音,让童翊佳只想快点逃,但是孩子那种浅显的炫耀感,又让童翊佳故意放些慢脚步,轻轻的吸允品尝这块清凉解渴的哈密瓜味棒冰,有几次童翊佳快走到家时,一转身陈刚就在不远的地方偷偷跟随。
童翊佳在老宅没有朋友,大院里高她一头的孩子们是不愿小女孩玩的。她在老宅前门捉蜻蜓逮蜗牛,爬上爬下摘山楂和槐花的时候,没有陈刚的身影,她在大院里孤单发呆、和大家坐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也没有他的身影。只有在需要跨过铁道去那间简陋的小卖铺买东西时,才能看到他的身影,似乎他的玩耍范围不大,大多时候是自家门前,最多去铁道旁追火车。童翊佳但是不认为会跟他做朋友,她看到那两条黄黄的鼻涕水就难受。
真正让两个人建立初期友谊的,是陈刚的变化,那段时间他家里进进出出很多人,在村子里显得格外热闹,而陈刚身上的衣服也变得干净整齐许多,衣服上是颜色合宜的布丁,他的脑袋也不再乱烘烘的像鸡窝,而是剃成了很短的板寸,配着那张洗净了的圆脸,憨憨的笑像年画上的娃娃,喜气中透着一丝好看。
童翊佳是在一次奶奶和邻居闲聊时得知,陈刚的爸爸娶了一个新的媳妇,于是他那个死气沉沉的家又重新焕发光彩,他也开始过上了干净、有人照顾的生活。幸福的日子没多久,听说这个后妈也得病走了,陈刚的爸爸再次一蹶不振,同时村里又流传出陈刚爸爸命硬克妻的传言,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争辩不过那些长舌村妇,他只能苦闷得终日喝酒度日,想用酒精麻痹自己,陈刚想劝说,又无能为力。
童翊佳五年级后课业渐渐加重,又因为爸爸的约束和管教,来老宅的频率越来越少。城市里新鲜的零食层出不穷,童翊佳对村里的那间小卖铺也不再充满向往,偶尔回来时,冲出后门望过去,再也没有了陈刚的身影,年幼时的关注似乎容易被取代,所以她没去探究陈刚到底去了哪里。直到初中时听奶奶说起,才知道陈刚的爸爸一次晚上喝了太多酒,醉倒在村口的小路上,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陈刚的亲人只剩下了爷爷,但似乎这两个人后来也没了踪影。童翊佳向前走了几步,将两个人的距离缩短在三米,莫名的局促感袭来,童翊佳看向那张年画娃娃脸,发现所有的比例都放大了一倍,陈刚的额头渗出微微的汗,无处安放的双脚,都显示他在此刻更局促不安。
“你最近怎么样?”还是用这个国际通用的开场白来打破沉默。
“还行吧”陈刚又用手在脖子上来回揉搓,来降低他的紧张感,同时腰间别着的那串钥匙在晃动中将一个标志展示在童翊佳的眼前,她似乎接收到一些信息,但陈刚并未察觉,还是在憨憨得笑。
“当上大老板了吧”童翊佳想用调侃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她通过陈刚的衣着和腰见那个赫然在目的标志已经推算个七七八八,同时意味深长的将眼神投射在那个标志上。
“没有没有,什么老板,自己做点小生意”陈刚连忙摆手,配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这个动作略显滑稽。
“倒是你,现在比小时候漂亮多了,不是说你小时候不漂亮啊,是你现在更漂亮...小时候也挺...”陈刚语无伦次的说着,他还是像小时候,跟童翊佳说话时总是紧张到表达不清楚自己要说什么。
童翊佳笑了起来,陈刚跟着也笑了,就像小时候他总跟在她身后,从来得到的只有她疑惑又生气的眼神,只是那一次,童翊佳回头,冲着站在杂草丛旁的陈刚笑了一下,他害怕的飞快逃跑了,但他明白以后可以接近童翊佳了。
他自诩为童翊佳的守护者,但童翊佳却认为那是孤单时看到同伴的本能反应。总之后来童翊佳都会多买一根棒冰,两个人在太阳晒后还有余温的傍晚,蹲在陈刚家门口的空地上,将棒冰用牙齿咬成小块,冰凉的滑进肚子里,来不及吃完的棒冰化成了水,等到最后一饮而尽。有时候钱只够买一根棒冰,只能童翊佳咬掉一边,李铁咬掉另外一边,冰块在嘴里快速翻滚,因为太凉两个人对着吹气的画面很滑稽。
想想两个人简单且不长久的友谊竟然是在棒冰的基础上建立的,完全熟悉后两个人也会蹲在地上自言自语,或问一些幼稚的问题,回不回答都无所谓,两个人有这样的默契。童翊佳对女孩子们的跳绳、踢毽子没多大兴趣,反而是爬高上低的技术更娴熟些,她曾试探的问陈刚要不要去老宅的前门玩,那不会有别的孩子,是她的秘密乐园,陈刚说他不能离远,爷爷生病有时会呼喊自己,离得远了就听不到。在年幼的童翊佳看来,陈刚少了太多的乐趣,他的身影只能在家门口那片区域踱来踱去。可是陈刚的眼睛永远那么透亮,简单淳良,话虽不多却让童翊佳觉得是最安心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