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璟山内,雾野死死的咬着嘴唇,将身子微微下倾。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眼前昏暗的树林里。
在森林里,她可不是一般的猎手。
在没有投到越朝寂麾下之前,她是名声远扬的捉妖人,所以,平时她的训练,要比寻常的武术严厉的多,毕竟动物的智慧再高,也抵不过猎人狡黠的心思。但是妖不一样,它们有野兽的敏锐,更有比人更积累多年阅历和更为强硬的战力,更加不好对付。
自从九百年前人妖大战后,所有道行高深的妖,都被大蔺的第一位君王,也就是后人所说的‘人皇’扶苍所封印。
自那时起,为祸世间的大妖皆被除尽,而大蔺建朝以后关于妖的记载,多半只存在于传说或者是天生智慧超群的动物身上。但其实,那些大妖的消失,确实重创了妖族,甚至可以说是完成了灭族的十分之八九,但是还有为数不多的小妖,他们灵力低微堪堪自保,并没有参与到那场旷古绝今的人妖战争中,所以,它们保全了下来。
而像雾野的师门,便是世代以缉拿祸乱人间的妖怪为信条,在灰色地带里,毅然与那些遗留下来的妖孽斗争,维护人族的安宁。
只是最后她背叛了信条,落得一个被追杀的下场。
雾野收回思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小巧玲珑的耳朵上下耸动了几下,心下骇然。这座离皇城雍都不算太远的苍璟山里,竟然藏身着大大小小的数百只妖怪!
但现在雾野已经不再是捉妖师,自然也无需挑战那些小妖的底线,只需小心地在密林边缘游走,成功的找到那个银宫纵火者就好。
她定了定心神,眼神坚毅:“没有想到这个林子远比我想的复杂。”雾野凝了凝眸子,疑惑自问:“那纵火犯到此处来有何目的?”
那个纵火犯的身份绝对不简单!雾野对那个人的身份越发感兴趣,毕竟轻易能抓到的猎物,是无法满足猎人追求刺激的心的。
这个人前后已经让她犹豫了三回,而他的身份,仍是个谜。
火烧银宫?鲛绡布料?还有苍璟山和里面的诸多妖物?
银宫中的守卫集结了天下诸多能人异士,可以说银宫对越朝寂的保护可以说是格外严密。这人潜入银宫如探囊取物,轻松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还轻易的把她从西城楼上打下,若不是有上品的丹丸药粉,自己可能就没命来这个这座苍璟山了。
真正吸引她不远百里捉拿他的原因,是因为之前在银宫里扯下的那块月牙镖扯下的布料——银色内里,可避水火,
鲛人的龙绡丝缎是何等的贵重,那人竟能给自己安置一整身,况且火烧银宫的燃料,是鲛族比龙绡丝缎更加贵重的鲛脂,而鲛脂的来之不易,自然不用多说,雾野猜测,这人绝对是鲛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但如果是这样,就引发了更加严肃的问题。
鲛族和人族虽在海陆地盘的割据上一直没有谈妥,但还算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通常鲛族有什么消息,都会派人给银宫报备一声,以免一起不必要的麻烦。但是静夜司根本没有收到什么鲛族大人物上岸的讯息。
如果鲛族是有意为之,如果那人代表着鲛族的立场已经和人族对里,鲛族命人挑衅,并在银宫中纵火,绝对是宣战的导火索。
但是现在眼下让雾野更奇怪的是,假设那人是鲛族派来挑起战争的重要棋子,那么为什么他还要火烧银宫后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到处布满妖的苍璟山?
莫非.....雾野握紧了拳头,莫非是鲛族和妖族勾结?
单单是一个鲛族便罢,也不是无法挽回的局面,但是如果妖族要卷土重来?
雾野皱起眉。抬头看着遮天蔽日的树枝藤蔓,前进后退皆是危险重重,自己的这番推论也还没有根据,而且眼下,就算有根据,自己也没办法将这情报传递出去。
雾野握紧了拳头。这一番思量,竟让她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一片碧绿色的清澈湖边。
那片湖格外柔和安宁,举目远眺,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湖面里,明亮的如同一面镜子,风吹拂着翡翠色的湖面,这里似乎是苍璟山唯一能接触到阳光的地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金光,纵是雾野这样没有生活情趣的女子,也觉得是难得的美景。
雾野压抑着心头的不安,眯起眼睛,在微微散着清白雾气的湖面上,看清了,那远远地湖心处,立着一幢亭。
薄纱微扬,远远地恍若其中有仙人对弈。男子一身白衣,仙风道骨的身姿往那一杵,若不是看到湖上的森然妖气,只怕还以为真以为自己到了神仙境里。
雾野回头,来时的路已经不见了。
“方才想的太认真,竟然着了他的道!”雾野暗骂一声,编织幻境几乎是每个五百年修为以上的妖怪最擅长的灵术,这种法术不止可以保护他们修炼,还能不知不觉中杀人于无形。
差不多人们还在沉溺于美景时,便已经被悄无声息的夺去了性命。
“姑娘,请上座。”那白衣男子靠在亭栏杆上,手里拿着一只酒壶。虽然远远地,但是雾野觉得声音犹在耳畔。
是个有些醉意的温雅声音,他凭倚栏干,一只手慵懒的放在清凉的冷水中,恍若碧绿色湖水中的一片白叶,他看起来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脚边的酒壶已经空了三四个。
他浸在湖水中的手,泛起灰蓝色的光芒,一道石桥从湖水中生来起来,正好连着岸与亭。
雾野不知道这妖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知道若是妖破幻境,要么就是打服了他,要么就得杀了他。
雾野深吸了一口气,踏了上去。
“姑娘,好胆量。”
那人的声音醉意里听起来有些疯魔,谪仙的容貌下,雾野走进了看,那人的一双眼竟然是瞎的。
“姑娘,你既然敢上我的桥,自然是存了杀我的心。你身上积累的怨念颇多,净是些小妖小怪的,我想,你是个捉妖人。”
说着,男人指了指桌案对面的软垫:“若我猜得不错,你就先坐下,歇歇脚,我们不妨慢慢说。”
雾野短短两句话,就让雾野下意识的握紧了月牙刀,这不是个简单的湖妖,她屠杀过的妖怪,虽然都是些百余年的妖怪,但也绝不算是小妖,妖族五百年化人形的妖物,她也除过不少。
这人轻易就能看破那些妖怪被雾野杀死后留在雾野身上的怨念,说明这妖修为极高,可能是她捉妖以来,道行最深的妖怪。
若是想杀死他,恐怕有些棘手。
“姑娘,我觉风的幻境,不是谁都能进的。”觉风将手中的白瓷酒坛喝空了,打了个酒嗝,又打开了一坛。
“就好比说,刚才从我面前路过的那个男人,就直接经过了我。”他笑:“但是你没有,你可以想想你和他的不同。”
雾野皱起眉:“啰嗦。”不耐烦的抬起自己的弯刀,她可没时间做什么字谜。自己怎么能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拿命来。”
锋利的刀刃擦过觉风的发丝,觉风微微往后一趟,躲过了雾野凌厉的一刀。
觉风的发丝被雾野的刀斩下一缕,雾野的身子突然僵在了半空,下一刻,雾野的眸子显得有些迷茫。
仙风道骨的男子眼底的酒意消失,露出森然阴冷,阴仄仄的,令人不寒而栗。
“等着被你的心魔折磨死吧。”他疯狂的大笑起来,睁目欲裂,笑的精疲力尽才停下来,胡乱的一趟,抹掉眼上的湿润:“被折磨死吧,哈哈哈。”眸子暗淡:“像我一样。”
...
银宫
越朝寂收拾行囊,将需要的东西都收拾妥帖后。
将有利于凝聚灵力的红颜花手链带好,此番称病,越朝寂已经将皇宫安排的妥妥帖帖。
“昨夜看鲛族奏折时,竟然发现鲛族竟与神殿有勾结。”越朝寂淡淡的想着,眼中闪过几抹冷意:“火烧银宫的消息只怕神殿那边已经知晓,那么我闯进大火宫殿的消息他们也未必不知。神殿的神官别潇可是一直咬着我不放,如今我称病的消息一放出,神殿的作为,可别让我们失望才好。”
青椤轻轻的笑着,眼角并不轻松。
三年来,虽然主君一直专心朝政,可是朝廷之事如过江之卿,永远也处理不尽,更何况朝廷上还有不服管束的朝臣和看似明面上扶持其实背地里总暗捅主君小刀子的神殿。
前有狼后有虎,主君今年也不过刚过二十余岁,而且近来民间中隐隐有传言说,封禁多年的阳宫,有了动静。
“主君,雍都城里自上个月起关于阳宫的消息就越来越多了。”青椤帮越朝寂妥帖的整理还衣角:“若是阳宫那位回来,您真的要嫁给他不成?”
越朝寂沉下眸子:“我不会受制于人的。”
“神殿那边。”
“我有计较。”
青椤松了口气,大蔺朝的政权,分银阳两个宫殿执政,各自掌管天下的三十二个州,越朝寂没有掌管银宫时,一直是神殿里的人代为打理。而阳宫的主君,因为出生时便被歹人劫持,流落民间,所以越朝寂未归来的二十年里,银阳二宫,都是神殿打理的。
而二十年后,一切都与二十年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的银宫已经不在是神殿的傀儡。主君已经渐渐的夺回了自己的权利,如今甚至还掌管着属于阳宫的另三十二个州,虽然银宫的势力还没到与神殿抗衡的地步,但是越朝寂的出现,成功的削弱了神殿得权威,成了神殿的神官别潇的心头恨。
“主君,此次去苍璟山,您一定要多加小心。”青椤担忧的说道:“张玄光那家伙给我说,给您在暗处派遣了最得力的部下,定能护您周全。可是奴婢还是担心.....”
越朝寂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你就负责在银宫里把我抱恙的戏份演的逼真,你才是咱们这次任务的核心,若是做得好......”
越朝寂抚摸着衣角的水纹,眼里的光愈发威严:“也是时候让神殿里的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猪狗不如的东西们狠狠地扒层皮了!”
青椤顺着越朝寂的目光,也越发坚定起来。
越朝寂看着小丫头认真的眸光,不由有点想笑:“整个银宫里我唯独信任的就是雾野的銮仪卫和张玄光的静夜司,雾野现在不在,你便去寻她手下的左掌使司徒彦,他可以依靠。”
小丫头认真的点了点头,:“明白了,主君。”
越朝寂担忧的事都交代了,眼下她要亲自去一趟苍璟山,看看鲛族们究竟要出什么幺蛾子。
她催动灵力,瞬间便在银宫中消失不见。
神殿里,
府煜浅寐的眸子突然睁开。
昨夜的杂乱星空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并没有打破府煜清冷的表情。
“星星们开始走上各自的星轨,扶苍所承诺的,还有与其相关的人和事,都如他所预言的那般。”府煜深吸了一口气:“新的轮回已经开始了。”
命运之轮缓缓转起,没有人能抵御住这冥冥注定的生与死,爱与别离,荒唐与凉薄,钟情与死敌。
都是无法逆转的命运。
每个人,在出生时,就已经定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