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回来之后,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常常喝着茶水,便爬在桌上睡着,醒来后茶水凉了,夜色深了。
老头落寞的坐在漆黑的院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看起来没有了意气风发,有时候,他闭着眼时,就像个垂垂暮已的真老头。
往后的时间,无常道人的眼底,常常时而狠厉,时而安稳,似乎同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不同的灵魂。
有时候老头会疯掉的自言自语,一个是暴躁易怒,一个是仙风道骨,渐渐的,老头的眼底的清明愈发被暴躁吞噬,越来越抑制不住眼底的杀戮。
就算那时候,师父也没有放弃照顾对重伤的雾野。
还会偶尔上街,去给雾野炖鸡汤。
那是一个安静的早晨,路边的锅里用小火煨着羊奶,老头一开始无法控制的踢翻了那一大锅子的羊奶。
后来,开始在街头抱着脑袋跌跌撞撞的摇晃。
有两个孩子在路边拿着石子丢这个看起来十分疯癫的老头,,看着老头的狼狈,开心笑成一团。
谁知老头不知从哪里提出一把剑,迎面劈上去,当街在街上杀死了两个孩子。是两个看起来六七岁的模样,饱满娇嫩鲜艳的如同美丽的花,在那刀刃下,变成了尸体。
原来,那日为了救他,师父中了蝶妖的毒。
蝶妖的孢子粉里有剧毒,毒素慢慢的蔓延到五脏六腑,人就会变得暴躁而易怒,最后会演变成师父那样,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暴躁,而变得渴望鲜血和杀戮,最后因为小孩子的挑衅,易怒的心没办法控制,从而失手杀死了两个孩子。
即便她从没有经历过这样这一幕,幻境中的她,此时正无法下床。
此时,雾野看着在人群中被团团围住的师父,她身子的虚影穿过过拥挤的人群,像鬼魂穿过坚硬的墙面。
此时此刻,雾野眼中充满泪水。她想去按住老头手心里那把缓缓靠近自己脖子的刀。
一次又一次的,她的手穿过无常道人的单薄的背影。
所有的人围了上来,将无常道人困在中间,不明真相的辱骂着无常道人。
“你这个人怎么如此狠辣?竟然对两个孩子下手?”
“真是猪狗不如的老畜生!”
无常道人沉默着,手中拎着的鸡刚才掉到了地上,不知道被哪个人趁乱拾走了。
似乎是冥冥中注定。老头眼中令人惧怕的邪恶已经褪去。老人望着家的方向,迟疑了片刻。
“小野,师父杀了人。一切......回不去了。”他坦然的闭上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眼眼:“要替师父好好的活着呀,小野。”
雾野听着他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呆呆的望着银白色的刀刃滑过无常道人的脖颈。
她拼命的想拦截那白刃。可是她忘记了,这里是幻境。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远远地看着,一遍遍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师父隔断了自己的喉咙。
红,鲜艳的红。
雾野的手穿过了老头的身体,在幻境里看着他缓缓地倒下。
他一生战绩辉煌的师父,竟然就这样,满含屈辱的,倒在了血泊里。
“不!”雾野撕心裂肺的喊叫出生。
一生要强的师父,怎么能这般结束了生命?
原本该被世人敬仰供奉的捉妖界的大拿,竟这样死在了被指责的唾沫星里。
雾野不甘心,她天纵奇才,是捉妖界百年来最有潜力的新人,就因为名声太大引来了同行嫉妒,所以才会惹上这不白之冤。
雾野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追查那个陷害她的人,说来可笑,最后陷害她和师父的人,竟然是师父平日里常去喝酒的朋友燕子楚。那人有个徒弟,叫白霜霜,也是天赋卓越的女孩,在训练营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年轻人。
只是有雾野一直在她前面,压着她,也许是因为不甘心,白霜霜让自己的师父替换了雾野的任务牌,原本想害死她,没想到害死了她的师父。
雾野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那一夜,在万家灯寂时,雾野将燕子楚和白霜霜杀死,用同样的办法,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然后一把火点燃了白霜霜和燕子楚的房子,两处大火惊醒了安静的夜晚。还有在火光里闪烁着的两颗人头。
明月镇里所有生活的人都是捉妖人,算是一个分散而行的大门派。而捉妖人的第一条宗旨是不得自相残杀。
那一夜,她杀了两个捉妖人,
后来,她以弑杀同门罪被明月镇制裁,但是雾野不认罪,在数百个捉妖人的刀剑下逃脱。
自那以后,明月镇给天南海北的所有捉妖人下了杀讯,用尽一切办法缉拿她。
所以,她放弃了捉妖人的身份,在世间奔命。
事情到这里,雾野明白了这幻境的意义,原来是想让她重新经历一遍痛苦,然后被那些不能露在光明中的黑暗吞噬。
雾野突然笑了,她笑得很大声,很快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直不起腰。
她擦掉眼角的泪。
“这个幻境囚不住我。”雾野往前一步,眼前的幻镜像破碎的镜面,一点一点的消逝,血迹,月牙刀,老头,小女孩。
雾野抬起手,那些碎片就在她的手心上流动,随着风的飘到她看不到的尽头,湮灭成灰。
“你可能不了解我。”雾野静静凝视的前方,觉风的虚影出现在她的背后。
觉风似乎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破了这个幻境。
“入境时,你说这个幻境不是每个人都会进来的。我能进来,是因为心中有亏欠的事。”雾野勾起一个不好看的微笑:“我能入阵,也许因为你和我一样,是个背负愧疚的人吧。”
“师父的死,说到底,还是因为我。”雾野惨白的笑道:“是我行事张狂,一心追逐名利,若我不那样高傲,谦虚的加入捉妖团,便不会牵连师父去营救我,更不会因为救了我中了毒,死去的那样不体面。”
“你以为我会用死来惩罚自己?”
觉风微微失神。
“你错了。”雾野道,她苦涩的笑笑:“其实活着,才是最严酷的惩罚不是吗?每日承担着这样的内疚,只是活着,就已经用尽力气了。”
“你费心思布下这个局,其实是在给你自己找一个出路吧。不然这么多年,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树林里,你在等待着什么呢?”
觉风的眸子猛然抬起,布满血丝的眼中有些复杂。
过了很久,久到雾野差点以为自己被困死在了幻境里。
“也许吧。”处那声音极浅,远远传来,似在耳边,带着一声叹息。
所有的碎片,在一片混沌的白中,凝结成新的风景。
蔚然的蓝天映照在璀璨的宫殿中,宫殿熠熠生辉,恍若是从平地上拔起来的一整座金山。
人皇扶苍端坐在王座上,王座是金骨缠绕而成,每一根骨头,背后都是万年大妖的一根劫骨。
妖每万年会生一根金骨,那根骨头,是在数千道天雷锤炼打磨下形成的,妖怪们叫那根骨头叫做劫骨。
一根金骨一道劫难,劫骨,是妖怪们万年一次的劫难,九死一生。
那个王座之上,足足有三百七十余根金骨。这是人族的胜利的勋章,是永垂不朽的万世荣耀。但是对于觉风来说,是刺眼的屈辱,那是从同胞们的血肉中剃出来的骨头,觉风握紧拳头,很快,松开了手。
手心留下了一排狠狠嵌进血肉的月牙形印记。
在幻境中,雾野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人族大皇帝,因为在位时功绩之伟大,天下没有任何名词可以册封于他,所以至今,扶苍大帝只有一个称号,那便是人皇。
金黄色的骨骼王座上,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飞扬的长眉微挑,俊美的脸庞辉映着晨曦,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没想到,名扬千古的一代帝王人到中年,双目依旧锋利,面庞的俊逸不难想象他少年时是卓越的风姿。
君王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王座,眸光落在跪在大殿中的青年男人身上:“觉风,如今你将功折过,妖界再也容不下你,不如就留在阳宫里。你的天赋绝无仅有,不如为为大蔺所用。”
觉风已经算是容貌俊雅的了,跟在那金骨王座上的男人对比,如珠粒遇上月光,显得不值得提起。
雾野不由的感叹,怎样一个女人才配与他比肩?那女子该是如何的气度,何等绝世的容貌?
“陛下的美意小妖心领,只是.......”觉风话说了一半,便被一个小小的肉团子打断。
那小团子穿着浅粉色的衣裙,摇摇晃晃的绕过觉风,小脚踉跄着步伐,含笑的朝着金骨王座上的男人奔去,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辉煌璀璨的大殿中回荡:“父皇.......”
看起来像未开放的小花苞,觉风望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眼底的目光凝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了阴冷的弧度。
雾野望了一眼此时大殿中的局面。可笑的是,抱着娃娃的君王眼底毫无波澜,任怀中的孩子如何卖乖逗笑,君王的表情都是冷漠的,一丝丝温柔也吝啬施舍。
联想到跪在大殿之中的觉风。雾野叹了口气,她虽不像主君越朝寂那般冷静睿智,但是好歹也长了双通透的眼睛。
折磨了觉桑九百年,他一直无法放下的心魔,只怕就是来自眼前的女娃娃。
妖本无心,奈何修炼千年,拥有了人的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
蜘蛛织网,会有丝尽之日。
裹着人皮的妖,以爱为代价的骗局。孰不知,欺人者善自欺,亦难自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