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走在街上，引起回头率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的漂亮，而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运动与艺术交织的气质。随便系的一条头巾或丝巾，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她看起来更多像运动员，个不高，但挺拔、健美，也不失灵动。这就是回璇。如果在“文革”前和“文革”中那些脸谱化的影片中，回璇绝对是属于演正面角色的，大气端庄，一看就像个好人。
她十二岁就考进歌舞团，一直跳舞，和她一起考进去的小学员们，多年后还是只能跳群舞，因为相貌和技艺皆不很突出。她却一直是跳独舞的。其实当年招考的时候，老师们对收不收她有过激烈的争论，反对的一方理由是：她的个子只有1.60米，跳群舞不够高；同意的一方认为她本来就是一个跳独舞的材料，因为她的“倒踢紫金冠”动作非常完美，又高又舒展，力度和柔韧度都具备。还有其他一些基本功都比大多数考生好。
“倒踢紫金冠”原本是中国京剧里刀马旦和武生运用的一个动作，打花枪的时候，脚往后踢一下，把棒头踢给别人，也有踢冠的，另外一只脚可以不离地。后来，不管是芭蕾舞还是民族舞，抑或现代舞，都运用了这动作并做了改进，把它后腿的动作和双腿跳结合起来，把前腿踢得更高，后腿能够最大幅度地碰到向后伸出去的手。考试的时候，回璇连跳五个“倒踢紫金冠”，质量都是一样好，征服了其中一个爱才的老师。
招收的学员很少有不从跳群舞开始的，直接招个跳独舞的来，那年头似乎还没有这样的先例。“解放思想，多给有才华的年轻人一些空间。不必论资排辈，有能力就上去。”最后老师们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回璇以加倍的努力，一直活跃在独舞的领域里。
男友黎安是她舞蹈队的战友，有时候他俩一起跳双人舞，专业上比较合拍。两个人无话不说，回璇把黎安当闺蜜，黎安把回璇当红颜知己。不过当时他俩都有各自的初恋，黎安的女友是舞蹈学校一起学习的同学，后留校当了老师。而回璇的初恋是她妈妈一个好姐妹的孩子，后来的时装设计师，名叫甄子漫。这段父母友谊中缔结的娃娃亲其实也很纯洁，但因距离——甄子漫去米兰深造而宣告结束。回璇觉得自己没有舞蹈活不下去，她属于舞台，她不愿去国外当个附属品。而且当时团里特别重视她，她觉得此时走人愧对曾经和正在培养她的那些老师们。而甄子漫去了就不打算回来工作了。他说时尚之地不是在法国就是在意大利，他必须时刻保持最前卫的眼光。
失恋中的女人是脆弱的，好似一个已经有了裂纹的玻璃杯，随时拿起来，随时就会掉一块两块玻璃碴。回璇虽然是男孩子性格，平时大大咧咧，看似坚强，但毕竟是初恋啊，人生的第一次，从小就粘在一起的人突然远离了，虽然有舞蹈陪伴，但爱的天平失衡了。
此时黎安也失恋了，因为女友找了个事业成功的离婚大叔，把他这帅小伙子抛弃了。于是在对的时间，回璇和黎安两个人互相为对方填了空。他俩各自都需要这样的肩膀来靠一靠。
“温暖多于激情。”这是回璇的话。黎安也认可：“我们更适合做老伴。”
“那我们就提前进入老年家庭生活吧。”回璇拎起黎安的耳朵说，“老头子，给我捶捶背。”
“老婆子，来吧。”黎安嬉皮笑脸凑过去。
其实，这种状态未尝不好，这是爱情生活归于平淡却很实在的阶段。就像盛夏，慵懒地躺在绿荫下的摇椅上，听蝉儿们有一拨无一拨地叫着。旁边有一只同样懒懒的花狸猫，也打着哈欠，偶尔叫一声，却只见它嘴形，不见它“喵”的声音。这场景应了老子的理念：生命像河水那样缓缓地流淌。
回璇当初也是我的病人，她来咨询是因为她怀疑自己被黎安传染了性病。
“不能乱怀疑吓唬自己，先说说是怎么回事。”我安抚着她。
“今早和男友做爱之后约半小时吧，我就感觉身子下面奇痒难忍，好像都肿了。男人真不可信。”回璇还是气呼呼的样子。
“以前有过类似状况吗？”我问。
“之前怕怀孕，和初恋男友都一直是用安全套。后来我想，塑胶的东西总好像隔着一层感情，把我的初恋都隔离掉了。加之这段也是安全期，我们就没用套子，结果反而不安全了。”回璇叹气摇头，把自己弄得像个拨浪鼓。
“你没想过先去看妇科吗？也许妇科医生更能准确地说出你的问题。”我试探着问。
“上午刚去了，本来就顶着压力去的，你知道，一去妇科看病，旁边科的人似乎都在怀疑我患了性病似的，让我全身不自在。再说刚坐下，才说两句话，那男医生铁青着脸，就开了单子要我先去交诊疗的费用。Nnd，好像我真病入膏肓了，没病都给他吓出病来了。我一气之下不给他看了，就走掉了。所以下午就到你这儿来了。”她一耸肩。
“那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了。我想，那男医生也许前晚和太太吵了架，也许加了班身体不舒服，也许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是针对你。但把自己的坏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还是不对的，他也应该来我这里咨询一下。看我这笑脸多让人喜欢啊，是不是？”都是医生，我也为我的同行辩解一下，主要想解开回璇心里的疙瘩。我还打着趣，也想尽量让她别那么紧张。
“纪医生，我在电视上见过你，就是喜欢你的笑容呢，我男朋友还说有困难不找警察，而是找纪医生。没想到真的为了那个坏家伙来找你了。”回璇笑了一下，但看得出是苦笑。确实，一点小病都给人增加负担，更何况是她怀疑之中的性病呢。
“呵呵，那你可以躺下给我看看吗？虽然我是学心理学的，但我还是进修过其他科的医学课程。而且，不格外收诊疗费哦。”我坏笑道。
“我乐意给你看，只是怪不好意思的。”她起身朝我手指的方向走去，诊室帘子后有一张床，平时有严重失眠病人来咨询，我会叫他们去床上躺下，然后用缓缓聊天的方式或者音乐帮助他们放松催眠。
“你这么翘的臀部，东方女人难得有，是资本，不能老藏着。呵呵。”我赞美她，让她觉得更自在一些。
回璇的外阴和会阴部分的确有大面积水肿，而且还充血。“身上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我问，“比如湿疹之类，或者过敏性鼻炎啊眼炎啊。”
“哦，对了，我的过敏性鼻炎今早也犯了，鼻子不通气，还不停地打喷嚏，我是喷了药的。优鼻，很管用，也没有依赖性，算是我的常备药了。”她说。
“你没有得性病，也不是阴道炎之类的妇科病，而是精液过敏。”我基本肯定了我的判断。
“啊？居然这个也能使人过敏？”回璇觉得不可思议。
精液的成分很复杂很特殊，其中包含了十几种不同的抗原性物质，引起女性过敏的罪魁祸首正是这些物质。但是对绝大部分人来说，它是安全的。只有对少数严重过敏性体质的女性，也有个别男性，才会引起过敏。
“你这不算是最严重的，严重的不但出现全身性的荨麻疹，还会有呼吸困难，剧烈的咳嗽、声嘶、胸闷、心慌等症状。那必须来医院静脉注射葡萄糖酸钙或者纯精液蛋白抗过敏。”我说。
“哇，纪医生，我不会发展到那种严重阶段吧？会不会死呀？”回璇抓住我的手，如同抓着救命稻草。
“不会不会，死人的事情极为罕见，而且过敏最严重的时候是在接触之后的半个小时内，过了之后症状就会慢慢减轻直到消失。这次你吃点扑尔敏这种抗过敏药来缓解一下症状，这几天用清水洗洗下身，不要用香皂和沐浴露去刺激。以后每次亲热前半小时，你都可以服用一片扑尔敏或者息斯敏。如果你不是要急着怀孩子，亲热完之后，你要立即去排尿，并及时用温水洗净下身。”我安慰她道。
“还怀孩子呢，我这样过敏是不是已经不能够怀孕了？”回璇有点丧气的样子。
“你不必紧张，一般这种过敏大都发生在初次接触这种物质时，以后大多会慢慢适应的。另外你说你有过敏性鼻炎，有时候也是因为精液过敏带动其他器官过敏，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也不是因为对冷空气和花粉过敏，那就要注意卧室内的清洁，比如床垫和被褥中的灰尘和螨虫等，它们都是过敏源。”我说。
回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穿好衣服，张开双臂；“可以拥抱你一下吗，亲爱的纪医生？今天真高兴，知道了自己不是得的性病，同时也了解到自己身体的秘密，我又身轻如燕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师和密友了，空了约你出去吃饭喝茶泡吧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我是夜店老手呢。”我眨眨眼睛，做了个鬼脸。
后来回璇真的约我出去玩了，有一次我们在咖啡厅遇到了齐格格，回璇作为市里的德艺双馨艺术家，接受过齐格格的采访，这一下大家就成了密友。再后来，听说我一个人租住在那么大套房子里，她俩就积极要求搬来和我一起住了。我们三人的父母家都不在本地，我和齐格格都还没有找到婆家，回璇虽然有了男朋友，但黎安是广东潮汕人，父母都远在潮州。这样一来，大家也好相互照顾。再说，她俩对我有严重的精神依赖。有时候我出趟差或者探亲回来，她们就跑过来亲我，并大吼道：“来一口，我的鸦片。”在我脸上亲过之后，还要大赞：“爽，爽翻了！”结果我的心情就无风也凌乱了。
“‘鸦片’这词不吉利，少说为佳，我反对你们把我当成精神鸦片。”我挤眉弄眼玩笑道。
“你不是还说有种你喜欢的香水叫‘鸦片’吗？”齐格格问。
鸦片香水，我的夜场香水。它那丁香的辛辣、神秘的没药、幽婉的檀香，总能在我情绪低落之时将我扶起。我收藏过一个老版的“鸦片”香水，瓶身仿的是鼻烟壶，运用了大红和金色，具有浓烈的东方色彩。十七世纪在欧洲流行的鼻烟本来是一种裸烟粉，传到中国之后，在清代道光年间，由皇宫内的工匠们开辟了这项工艺美术的新门类——鼻烟壶。于是，东方的袖珍艺术品装载了西洋之物，加之鼻烟有明目避疫的功效，所以鼻烟壶也在坊间流行起来了，还流行并热火到国外。
“鸦片”香水是伊夫·圣罗兰第一瓶世界级香水，伊夫·圣罗兰本人也被波普艺术大师安迪·沃霍尔这样评价：“灵感来源于街头，却从不舍弃那种优雅的质感。”
我喜欢在晚上使用“鸦片”香水，也是因为伊夫·圣罗兰说过：“优雅不在服装上，而是在神情中。”“鸦片”香水能给我在暗夜中展露自己的神秘力量，也许只有在晚上，我才认为自己的神情是个优雅的女人，尽管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在那里坐着，但我找到了我本来的自己——优雅从热烈与沉静的交织中来。
甄子漫在意大利结了婚生了子，太太是个法国人，但他还忘情不了回璇，毕竟青梅竹马的爱情扎根在心里更深一点。幸好有网络的帮助，两人在看不见的战线两端继续谈这断了一阵子的初恋。
此时黎安被派到美国工作，有一个舞蹈团和他签约了三年，有多场演出都卖出去票了。国外很多演出是提早一年就预售票的。他觉得回璇与我们在一起，是安全的。其实他大错特错了。
“我又没做错什么。”回璇狡辩道。
“对错不好说，但是，面对你的黎安，你的精神实际已经出轨了。”齐格格说。我听到这话，心里“噗哧”重重地跳了一下，我想到了我和明朗。
黎安隔三岔五都会打个电话来问候一下，但回璇和甄子漫却经常缠绵在QQ上，晚上没有演出的时候，回璇就从七点聊到十点，此时是米兰的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三点。往往这时我或者齐格格谁有时间谁就会给回璇做一份晚餐或叫份外卖。凌小零笑说我们是典型的助长歪风邪气。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呀？何况他和她也没干什么实事，神交呗。”我用凌小零的“神交”来回敬他，他就举手投降了。他说一想起当年我和他和衣而睡未发生故事的那一幕，就后悔万分，恨自己恨得牙痒痒。“那年头为什么那么单纯？我是不是不够狠才没有得到你？”他经常问我，也是问他自己。
每当这时我就在心里骂自己：纪之梵，你相当冷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