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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民主与文学(一)

自然与民主——道德

民主与户外的关系最为密切,只有与自然发生关联,它才是充满阳光的、强壮的和明智的,就和艺术一样。要调和两者的关系,就需要去检查它们,限制它们,使之远离过度和病态。在出发之前,我要为一门非常古老的功课和必需品找到特别的证明。美国的民主,在它无数的个体方面,在工厂,车间,商店,办公室中——拥挤的街道和城市的房屋,以及所有生活复杂的方方面面——都必须与户外的光、空气、生长物、农场景象、动物、田野、树木、鸟、太阳的温暖和自由的天空保持固定的接触,以变得坚韧、有生机,否则,它肯定会缩小和变得苍白。在不平等的条约上,我们无法拥有一个结合手艺人、工人和平民百姓的伟大种族(那是美国唯一的特定目标)。我设想过,整个新世界的政治、理智、宗教和艺术,如果没有自然成分作为主体,作为它的健康成分和美的成分,美国的民主就不会兴旺,就不会变得英勇。

最后谈谈道德,马克·奥勒留[1]曾说:“何为德行,只是对自然鲜活的、热忱的同情而已。”也许,所有时代,我们的时代和即将到来的时代,真正的诗人、奠基人、宗教、文学的种种努力,本质上一直是一样的,将来也是如此——那就是将人们从他们顽固的迷失和病态的抽象中,带回无价的平等、神圣、原初的具体之中。

亚伯拉罕·林肯之死

——1879年4月14日在纽约,1880年、1881年又先后在费城和波士顿发表的演讲

十五年过去了,自从那个黑暗和湿淋淋的星期六,那个寒冷的四月天之后,我的心多么频繁地满怀梦想与希望,要讲出亚伯拉罕·林肯之死,以及它独特的思想和纪念意义。现在,有了这个寻求已久的机会,我发现我的笔记不足担当此任,(为什么,对于真正丰富的主题,我的叙述会如此闲散?为什么始终说不出正确的措辞?)我所梦想的合适的颂词,依然没有准备就绪。我此处的讲话真的不是为了讲话本身或里面的任何东西,完全是因为我感到有一种渴望,与任何讲话都不同的渴望,要详尽地说一说那一天和他的殉难。正是为了这个,我的朋友们,我把你们召集到一起。仿佛流动不居的岁月又带回了这一时刻,那就让我们再次逗留吧,无论多么短暂。就我而言,我希望与渴求的是,到我自己去世为止,每年的4月14日或15日这一天,都能召集一些朋友,沉痛地回忆一下。这不是狭隘的群体性纪念活动。它属于美国各州,不仅是北方,也不仅是南方——也许属于南方显得更为亲切和虔诚,因为他的出生地确实属于南方,他的祖先在那里留下了足迹。为什么我不可以说,他最具男子气概的品质,他的多面性,他的精明谨慎,令人舒适的举止和平易随和的言谈,他不屈不挠的决心和内心的勇气,也都同样来源于此?朋友们,难道你们从未认识到,林肯,尽管在西部扎下了根,可他的性格与品质,基本上是得自南方的滋养?

尽管无意在今晚再次提起那次脱离联邦的战争,我要简要地提醒你们注意战前的公众局势。长达二十年,尤其在战争实际开始前的四五年间,美国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虽然没有达到军事冲突的程度,但总括起来却不亚于一个战役、一场长期的战争,或一系列战争,甚至超过了大自然本身的震动。南方的激情炽热,而北方,则奇怪地混合着麻木不仁、不以为然和自以为是——废奴主义者的煽动,政客的卑鄙与掌控,为任何国家与时代所不及。对于这些,我不会忽略的是,各地人民的基本主体普遍是诚实正直的,他们心胸中沸腾的愤怒和矛盾比春分点时最为狂野的大西洋波涛还要汹涌。在政治方面,有什么能比费尔莫与布坎南总统任职期间更为不祥(尽管当时尚未被认识)、更加事关重大的呢?结果证明,选举出来的统治者的虚弱与邪恶,同样能够对我们造成伤害,正如旧世界国家中的君主制度、皇帝与贵族那样。在那个旧世界,到处能听到地下的轰隆声,那停息了的,只不过是为了再次出现。而在美国,火山尽管还平静,震动却在持续增强,越来越猛烈和具有威胁性。

在这一切的兴奋与混乱的高潮中,出现了一个奇异笨拙的人物,起初徘徊在边缘,随后投入其中,并命定扮演领导角色。我不会轻易忘记第一次看见亚伯拉罕·林肯的情景。那大约是1861年2月18日或19日。一个相当怡人的午后,在纽约城,那时,他从西部抵达,停留几个小时,然后继续前往华盛顿,准备就职典礼。我在百老汇看见他,在现在的邮局所在地附近。他走下来,我认为是从运河街而来,要在阿斯托旅馆停歇。宽敞的空间,附近的人行道和街道,一定距离之内,挤满了人,严严实实,数以千计。公共汽车和其他交通工具全都绕道而行,使得城市那个繁忙的地方显得异常安静。不久,两三辆破旧的四轮马车艰难地穿过人群驶来,停在奥斯特旅馆的门口处。一个高个子的人从当中一辆马车上下来,闲散地站在人行道上,抬头观望着壮丽的老旅馆那花岗岩的墙壁和高耸的建筑——然后,放松地伸展了一下四肢,转过头来,用了一分多钟的时间,缓慢而和气地向沉默的巨大人群打量了一番。没有任何言语,没有问候,也没有欢迎,就我耳力所及,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在那种安静中潜藏着极大的焦虑。谨慎的人担心这位当选的总统会受到明显的冒犯或不敬,因为他在纽约城里根本不受欢迎,在政治上的支持也非常之少。但是很显然,大家心照不宣的是,如果林肯先生的支持者们完全没有表示,那些不支持他的大多数人,也同样就没有表示了。结果就成了阴沉持久的沉默,这样的景象,这么巨大的人群,在纽约还从未出现过。

几乎在同一邻近地区,我清晰地记得,1825年曾看见来美国访问的拉法耶特。我也亲身看见和听到,后来的岁月中,安德鲁·杰克逊、科雷、韦伯斯特、匈牙利的克苏斯、威尔士的费力布斯特·沃克亲王,及其他名人,本国的和外国的,在那里受到欢迎——那无法描述的人类的喧闹和吸引力,不同于宇宙中的任何其他声音——无数的人放开喉咙,发出雷鸣般狂喜的欢呼!但是这一次,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点动静。从一辆公共汽车顶上(因为被路边石和人群挡住,它就停在附近),我纵览了整个场景,尤其是好好看了一番林肯先生,他的外貌和步态,他完美的沉着和镇静,他非同寻常的身高显得有些笨拙,他全黑的服装,头上向后仰的大礼帽,深棕色的肤色,有皱纹却表情机智的面孔,满头浓密的黑发,不合比例的长脖子,他双手背在身后握着,站在那里观察着人群。他好奇地看着那巨大的面孔的海洋,而那面孔的海洋则回以类似的好奇。双方都有一点喜剧的、几乎胡闹的色彩,就像莎士比亚在他最阴惨的悲剧中所表现的那样。周围的人群我推测有三四万人,其中没有一个是他个人的朋友——我毫无疑问地相信(当时的骚乱是如此猖狂),许多刺客裤子后面的口袋或是胸兜里就藏着刀子和手枪,一旦骚乱发生,人群冲散,就准备下手。

但是人群没有散开,也没有骚乱发生。这个高个子的人又再次舒展了一下四肢;然后以稳健的步伐,在一些陌生面孔的陪同下,登上奥斯特旅馆的门廊台阶,消失在它宽敞的入口之中,于是,哑剧表演结束了。

那一天之后的四年中,我经常看见亚伯拉罕·林肯。他在任职期间经历了许多急剧的变化,但是这个他现身其中的场景,却不可磨灭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之中。当我坐在公共汽车的篷顶上,清晰地看见他,我有了一个想法,那时还模糊而尚未成形,此后却变得足够清晰,那就是,要完美描绘这个人未来的画像,需要四种天才,四双强大有力的手——在拉伯雷的帮助下,由普鲁塔克、埃斯库罗斯和米开朗基罗的眼睛、大脑和手法来完成。

而现在——(林肯先生从这个场景去了华盛顿,在那里宣誓就职,置身于武装骑兵和到处都是的神枪手当中——我们国家首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希望它将是最后一次)——现在,是一连串迅速发生的众所周知的事件,(太熟悉了,我相信,这些日子,我们几乎憎恨听到它们被人提起)——国旗在萨姆特遭受枪击——北方在震惊和愤怒的痉挛中起义——委员会分裂的混乱——召集军队——第一次的布尔溪战役——北方的惊慌失措、震惊与沮丧——就这样,脱离联邦的战争全面爆发。四年可怕、流血、黑暗、残忍的战争。谁能描绘那些岁月,描绘它们全部的景象?——艰苦卓绝的战斗——挫败,计划,失利——阴郁的时刻和日日夜夜,我们的国家仿佛被笼罩在怀疑甚至是死亡之中——外国及其附属国那魔鬼般的嘲笑——欧洲的干预像可怕的斯库拉,自由州中到处存在的同情脱离联邦的人像卡律布狄斯一样极度危险(其人数远多过预期)——夏季漫长的行军——炎热的汗水,中暑者极多,比如1863年向葛底斯堡的突进——比如胡克率领下在钱斯勒维尔的林中夜战——冬天的露营——军中监狱——医院——(啊!啊!那些医院啊。)

脱离联邦的战争吗?不,让我称之为联邦之战吧。不管怎样称呼,它都离我们太近了——范围过于广大,过于严密地笼罩着我们——它尚未形成(但肯定会形成)的分枝,远远地伸进未来——它们当中最有象征意义的部分尚未长成。一种伟大的文学将从那四个年头的时代和景象当中出现——这个时代浓缩了几个世纪的民族激情、第一流的图画以及生与死的风暴——它们是未来人民的历史、戏剧、传奇,甚至哲学的不可穷尽的矿藏——是未来整个美国的诗歌与艺术(乃至人的个性)的脊柱——在我看来,对于能够驾驭它的双手而言,要比荷马的围困特洛伊,法国战争,甚至莎士比亚的作品,还要壮丽得多。

但是我必须暂且放下这些推测,转向我所规定和限制的主题。有关林肯总统被谋杀的事实究竟如何,人们虽然写了很多,但在大多数人们的心中,事实也许并不是非常确定。我读了我当时写的备忘录,自此以后一再修改,并最终做了修订。

那一天,1865年4月14日,对整片大陆来说似乎都是一个愉快的日子——道德气氛上也是同样愉快——如此黑暗阴惨,兄弟相残,充满了鲜血、怀疑与阴郁的漫长风暴,终于过去了,被绝对的民族胜利的日出所终结,分离主义最终也被打垮了——我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李将军已经在阿波马托克斯的苹果树下认输投降。叛军的其他两翼部队也相继投降。真的是这样吗?从这个充满悲哀、失败与混乱的万象世界中,果真出现了确凿无疑、万无一失的计划吗,就像一束纯净的光——来自公正的规则——来自上帝?如我所说,那一天很吉利。草木初萌,春花绽放。(我记得当时我停留的地方,季节提前了,有许多紫丁香已经盛开。这真是一种反常,它无端地给事件染上了色彩,我发现,每当我看到和闻到紫丁香,我就会想起那天发生的大悲剧。永远都是这样。)

我不要纠缠于细枝末节。这次行动在加速推进。华盛顿畅销的午报,小小的《晚星报》,在第三版上一百多处广告中间,以戏剧性的方式刊登着:今晚总统和妇人将驾临戏院……(林肯喜欢看戏,我在戏院亲眼看见过他若干次。我记得自己一直认为,他去戏院是件很滑稽的事儿,在某些方面,这位几个世纪以来真实历史舞台上最为激烈的戏剧中的主角,会坐在戏院里,兴致盎然,全神贯注,欣赏那些虚假的稻草人,感动于他们愚蠢的小动作、外国腔调和浮华的台词。)

这一次,戏院人群拥挤,许多女士身着艳丽的华服,军官们穿着制服,有许多名人,也有许多年轻人,和通常一样,燃着成串成串的汽灯,人多形成的欢乐气氛,魅力十足,伴随着香水的气味,悠扬的小提琴和长笛声——(最为重要的是,浸透一切的,是那巨大、模糊的奇迹——胜利——国家的胜利,联邦的胜利,以任何音乐和芳香所不及的喜悦,充满了空气、人们的思想和感觉。)

总统偕同夫人准时到场,在二楼大包厢里观看演出,这个大包厢由两个包厢合并而成,庄重地挂着国旗。这出戏有几幕几场——写得有点奇怪,但至少有利于让白日里沉浸在精神活动或操心于生意的人获得完全的放松,因为它对人的道德、情感、审美或是精神品质没有丝毫的要求——这出戏(《我们的美国表亲》)里面除了一些所谓的人物,还有一个美国北方佬,这样的人在北方肯定是前所未见的,或不太可能看见的,剧中交代他是在英国,用了各种无聊的台词、情节、布景,以及诸般魔术,构成了一出现代的通俗剧——称这出戏为喜剧也罢,不是喜剧也行,或者无论称作什么,当戏演到大概两幕的时候,或是为了弥补,或是为了把它结束掉,仿佛自然和伟大的文艺女神为了嘲弄那些可怜的戏子,穿插进来一幕,当真是无法确切地加以描绘,(因为对于在场的数以百计的观众来说,这个时刻留下的只是一片模糊,一场梦,一团漆黑)——我现在要给出的也仅仅是并不完全的描绘。剧中有一场戏表现的是一个时髦的客厅,在里面,那个不可能存在的北方佬告诉那两个前所未见的英国女士说他不是富人,要钓得金龟婿的人是万难如意的;在说完这些话后,剧中三个人物全部退场,舞台上有片刻空空如也。就在这个时候,谋杀亚伯拉罕·林肯的事件发生了。

这个事件在多方面都造成了严重后果,围绕着它,其影响延伸进新世界未来数世纪的政治、历史和艺术等等,就首要事实而言,实际的谋杀,却是在悄无声息、平平常常中发生的,就和任何最普通的事件一样——比如植物生长中的蓓蕾绽放或豆荚爆开。舞台歇场,更换布景,通常都会有嗡嘤之声随之而起,就在这嗡嘤之声中,响起了手枪沉闷的一击声,当时听见声音的观众寥寥无几——随后是片刻的寂静——肯定是引起了模模糊糊的惊恐紧张——随后,穿过总统包厢隆重装饰着的星条旗的空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他手脚并用爬上栏杆,在栏杆上站立了片刻,跳向下面的舞台(大约有十四五英尺高),落地时动作失衡,靴子跟缠在了挂满戏台的幕布上(美国国旗),他单膝着地,但是迅速恢复过来,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他确实扭伤了脚踝,只是当时没有感觉到)——就这样,凶手布斯,穿着普通的黑绒面呢,光着头,头发浓密,乌黑油亮,眼中像疯狂的野兽一般闪烁着光芒和决心,出奇地镇定,一只手举着一把硕大的刀子——沿着舞台脚灯走过来——将他具有雕像美的面孔完全地转向观众,蜥蜴似的眼中闪耀着绝望,也许是疯狂——以坚定沉着的嗓音喊出了一句话——这就是暴君的下场——然后不紧不慢地斜穿过舞台,消失在后台。(这可怕的一幕——使舞台上的表演显得荒谬可笑——是不是布斯事先排练过呢?)

片刻的寂静——一声尖叫——叫着“杀人了”——林肯夫人的身子探出包厢,脸颊和嘴唇一片惨白,指着那个正在撤离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叫着——“他杀了总统”——随后,是一阵奇怪的、难以置信的悬置——然后是轰然大震!——恐惧、嘈杂、难以置信混在一起——(屋后,传来马蹄加速的声音)——人们穿过椅子和栏杆,惊慌四散——无法摆脱的混乱和恐惧——女人们晕倒了——虚弱的人们跌倒在地,遭到践踏——可以听到许多人在痛苦地哭叫——宽阔的舞台上突然挤满了各色人等,密集得令人窒息,就像一场可怕的嘉年华狂欢——观众们普遍向舞台涌去,至少强壮的人是如此——男女演员们都穿着戏装,脸上带着油彩挤在那里,从化妆的脂粉后面显露出惊恐之色——尖叫声,呼唤声,混杂以说话声——成两倍三倍地增大——有两三个人设法要将水从舞台递到总统包厢——其他人试图爬到上面去——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就在这一片混乱当中,总统的卫兵们,还有其他一些人,突然出现在现场,他们冲进来——(大约有两百人)——席卷整个剧院,穿过所有楼层,尤其是上面几层,他们怒火冲天,并果真用刺刀、步枪和手枪逼着观众,口中叫嚷着——出去,出去,婊子养的——那天晚上剧院里就是这样疯狂的场面,或大致的气氛就是如此。

剧场外面,同样处于震惊和狂乱的气氛当中,拥挤的人们怒火填膺,准备抓住任何发泄的机会,有几次险些将无辜之人当成了凶手。有一次尤其令人兴奋。愤怒的人群,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开始针对一个人,或者是因为他说的话,或者是根本就没有任何原因,人们立刻行动起来,将这个人吊在了附近一根灯柱上,这时有几个勇敢的警察将他解救下来,把他围在中间,在危险的巨大人群中慢慢地辟路而行,把他带回了警察局。这是整个事件中的一个恰当的插曲。人群前前后后地拥来拥去——夜色,叫声,灰白的面孔,许多受惊的人徒劳地想要解脱出来——那个遭受攻击的人,依然没有脱离死亡的魔爪,看起来就像一具死尸——沉默果断的六名警察没有佩带武器,只拿着小警棍,但依然坚定沉着地穿过了潮水般的人群——构成了这场谋杀大悲剧的附加一幕。他们好不容易带着自己保护的人抵达了警局,将他安置妥当,严密保护起来过夜,第二天早上就将他释放了。

在这乱哄哄的场面当中,在愤怒的士兵、观众和人群、舞台、所有的男女演员们、化妆盒、亮晶晶的金属片和煤气灯当中——这片土地上最优秀最美好的生命之血,正从血管中缓慢滴落,死亡业已在嘴唇上开始冒出小小的泡沫。

这就是林肯总统被谋杀的具体可见的桩桩件件及周遭情形。脱离联邦的企图就此破产;四年战争也告结束。但是主要的事情是后来才微妙而无形地发生的,也许在很久以后——既不是在军事和政治方面,也不是在历史方面(尽管同样重大)。我要说,这次死亡悲剧中产生的某些次要的间接结果,在我看来,是最为重大的。不是谋杀事件本身。不是林肯先生像串珠子一样,将那一时期主要的关键事件和人物串连在他事业的单线上。不是他时有时无的独特个性,给这个共和国烙上任何一个人所不曾有过的鲜明而持久的烙印——(甚至超过了华盛顿;)——而是在于,除了这一切,那场悲剧中存在的不可估量的价值与意义,在我而言,是对于一个国家珍贵无比的感受,(而且完全属于我们自己)——想象与艺术的感受——文学与戏剧的感受。这些感受的意义绝非一般或是粗浅,而是对于一个民族,对于任何时代,都是非常珍贵的。一系列漫长而多变的矛盾事件终于抵达了它最具诗意、独一无二、核心的、图画般的结局。令人困惑、复杂多变的脱离联邦的时期终于走上了顶峰,在电光一闪中被照亮——凝成一个简单而激烈的行为。它尖锐的顶点,解决了那么多血腥和令人愤怒的问题,照亮了具有普遍意义的时间舞台上的那些高潮瞬间,在那里,历史的文艺女神在一边,悲剧的文艺女神在另一边,突然鸣钟降下帷幕,结束创造性思想的漫长戏剧的绝妙一幕,让它焕发光辉,生动如画,比虚构还要奇异。恰当其时的光辉——恰当其时的落幕!人的想象力,喜欢探究的人,会是多么喜爱这些事情啊!美国,也有了这样的事情。所有伟大的死亡,无论远近——罗马元老院里恺撒被刺也罢,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风雨之夜的死亡也罢,帕莱奥洛格斯(Paleologus)殊死战斗,倒在尸积如山的希腊人当中也罢,还是平静的老苏格拉底饮下毒酒,都超不过分离战争的结局,这结局就在一个人的生活之中,就在我们这里,在我们的时代里——使三百万奴隶获得解放——终于分娩并诞生了我们真正自由的共和国,它的新生,由此开启了真正同心同德的联邦大业,紧密团结,始终如一。

未来美国的爱国者和联邦主义者,整个美国,不分南北,无一差别,都不会找到更好的道德课业了。一个国家最伟大人物的最后作用,归根结底,不在于他们本身的业绩,也不是他们在自己时代或国家中的直接成果。一个英勇杰出的生命的最后作用——尤其是一次英勇杰出的死亡——在于它对国家和民族的间接渗透,在于一代又一代地,为那个时代的青年人和成年人,乃至人类本身的个性,赋予色彩和品格,这里边往往会有很多的变迁,但绝对万无一失。于是,全体人民就有了一种黏合剂,比任何成文的宪章、法庭和军队都要微妙,都要根本——也就是说,这次死亡与人民休戚相关,这是人民的首要,也是人民之所需。奇怪,(难道不是吗?)战斗,牺牲,痛苦,流血,甚至行刺,竟然如此这般地——也许还是唯一真正持久地——凝聚起了一个国家。

我要重申——任何民族的壮丽死亡——任何国家的戏剧性的死亡——都具有最为重要的遗产价值——在某些方面超越了它的文学和艺术——(就像英雄超越于他最为美妙的画像,就像战争本身超越于它最为精粹的歌曲或史诗。)所有悲剧之中潜藏着的真正要点不就是这个吗?——那些希腊大师的著名悲剧,和所有大师的悲剧。如果古老的希腊人拥有林肯这样的人,根据他会写出什么样的三部曲,什么样的史诗啊!吟游诗人会怎样歌颂他!那个古怪高大的身影会多么快地进入那个人使神生动、神使人神圣的所在啊!但是林肯,他的时代,他的死亡——和任何时代一样伟大——全然属于我们,属于我们的本土。(有时,我真的认为,我们美国的时代,我们自己的舞台——我们认识和握过手的,或是说过话的演员们——都比埃斯库罗斯悲剧中的任何东西更具有命运的底色——比特洛伊城边的战士更加英勇——为我们的民主提供了比阿伽门农更加自豪的人中王者——像尤利西斯一样智勇兼备的人物典范——比普里阿摩斯之死更令人同情的死亡。)

自此几个世纪,(在我看来,这些州或是民主本身的生命,在能够被真正记录和阐明之前,一定需要几个世纪的时间,)当领先的历史学家和戏剧家寻求某个角色,某个特殊事件,深刻到足以表明我们这个动荡的十九世纪最深的伤口和记忆,(不仅仅是美国各州,而是整个政治与社会的世界)——寻求某种东西,或许能够终结欧洲封建主义的灿烂过程,连同它的浮华与等级偏见,(我们美国不可避免地成了它源远流长的后继者)——寻求某种东西,来确凿无疑地证明合众国历史上这最为伟大的一步变革,(也许是世界和我们世纪最伟大的)——从美国各州彻底废止和消除奴隶制——那时,那些历史学家竭力寻求的东西,都比不过亚伯拉罕·林肯之死,对于他们的目的更有裨益。

对于文艺女神珍贵,对于这个国家,对于全人类,则是三倍珍贵,对于这个联邦珍贵,对于民主政体珍贵,难以言表的珍贵,永远珍贵,那便是他们的这第一位伟大的殉难领袖。

《草叶集》初版序言

(1855年,纽约,布鲁克林)

美国不排斥过去,或过去在各种形式下、在其他政治、等级制观念和古老宗教中形成的东西——它平静地接受这门课程——绝不因为腐肉仍粘连在各种观念和文学风气之上,而为之提供必需品的生活则已经过渡到了新形式的新生活之中——它领悟到尸体要慢慢地从餐厅和卧室中抬走——领悟到尸体要在门边停留上一小会儿——它曾经是与自己的时代最为合宜的——它的事业已经传递给那正在靠近的健壮美丽的后继者——而他也将是与自己的时代最为合宜的。

在地球上古往今来的所有民族中,美国人也许是最具有诗意品质的。合众国本身从根本上就是一首最伟大的诗篇。在迄今为止的地球历史中,与美国广大的幅员和生动性相比,最为巨大和生动的事物都显得驯良顺服和中规中矩了。这里终于有了与日与夜所传播的作为相契合的人的事业。这里不仅仅是一个民族,而是一个多民族相融的丰富的民族。这里的事业已从必定无视特点和细节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在广大群众中声势浩大地展开。这里的慷慨大度永远象征着英雄人物。这里有粗野和大胡子,有灵魂喜爱的空旷、崎岖和冷漠。这里,对琐碎的蔑视,无与伦比地体现在它的群体和集团的惊人鲁莽,以及对前景的追求之中,以变动不居的幅度展开,沐浴在灿烂繁茂的光华之中。你看它一定要拥有四季的富饶,一定不会破产,只要地里生长谷物,果园落下苹果,海湾出产鱼虾,男人能让女人怀上孩子。

其他国家以它们的代表作为象征——但是合众国精神的最佳之处不在于它的行政和立法,不在于它的大使和作家,不在于它的大学、教堂和客厅,甚至不在于它的报纸和发明家……而是始终最为鲜明地体现在普通民众身上。他们的风度、言谈、衣着、友谊——他们面容上的清新和直率——他们多姿多彩而又轻松自如的举止——他们对于自由不竭的执着——他们对不得体的、软弱无力或鄙俗之物的厌恶——所有其他各州对某一州公民的实际认可——他们被激发的强烈憎恨——他们的好奇心和对新鲜事物的欢迎——他们的自尊和奇妙的同情心——他们对于怠慢的敏感——他们具有的那种从来不知道站在大人物面前是什么感觉的人的神态——他们流畅的言谈——他们对音乐的陶醉,那是男子气的温柔和灵魂固有的优雅的确实表现……他们的好脾气和豪爽大方——他们的选举的重大意义——是总统向他们脱帽而不是他们向总统脱帽——这一切也是不押韵的诗。它在等待与之相配的天才来大书特书。

一个国家的广大规模,如果没有相应的公民精神上的伟大与慷慨,那无论如何都会是怪异的。不是自然,不是人群蜂拥的各州,不是街道,不是汽船,不是兴旺的商业,不是农场,不是资本,不是学问,能满足人的理想——诗人也不能。回忆同样也不能。一个精力充沛的国家总是能留下深刻的印记,能以最低的代价拥有最大的权威——亦即从它自己的灵魂出发。这就是对个人或国家、对现在的事业和壮丽、对诗人们的主题的有益利用的总和。仿佛有必要一代代退回东方的历史!仿佛显而易见的美与神圣必定会落后于神话!仿佛人类在任何时代都无法榜上有名!仿佛西方大陆由发现而来的开放,以及北美和南美业已发生的一切,还比不过老古董的小剧场,或是中世纪漫无目的的梦游呢!合众国的骄傲留下了城市的财富和技术、商业与农业的全部回报、地理上的广大和外在的胜利,去培育和欣赏那发育完全的人,或是一个不可征服的单纯的发育完全的人。

美国诗人要总揽新旧,因为美国是国家中的国家。他们的诗人要与人民相称。对于这样的诗人,其他大陆都是供奉品……他以他们的名义和自己的名义接受供奉。他的精神契合于他的国家的精神……他是它的地理、自然生活、河流与湖泊的化身。密西西比每年的洪水和多变的急流,密苏里河、哥伦比亚河、俄亥俄河与多瀑布的圣劳伦斯河,以及强劲美丽的哈德逊河,它们注入海洋,同样也流入他的心里。在弗吉尼亚与马里兰内陆海之上,在马萨诸塞和缅因附近,在曼哈顿海湾之上,在查普林和伊利湖之上,在安大略湖、休伦湖、密执安湖和苏必利尔湖之上,在德克萨斯的、墨西哥的、佛罗里达的和古巴的海上,在加利福尼亚与俄勒冈附近的海上,那蓝色天空的广袤,与下面的茫茫蓝海相匹配,他也同样和上与下相匹配。当大西洋沿岸向前延伸,当太平洋沿岸向前延伸,他也便利地随同它们向北方与南方延伸。他从东到西横跨于它们之上,反映出它们之间的一切。在他身上树立起坚实的生长物,完全抵得上那些松树、香柏、铁杉、槲树、刺槐、栗树、柏树、山核桃树、酸橙树、三角叶杨、鹅掌楸、仙人掌、野葡萄树、罗望子、柿子树……藤丛或沼泽那样纠结在一起的纠结物……覆盖着透明的冰、枝头垂挂着冰凌、在风中咯吱作响的树林……群山的山腰和峰顶……热带草原或高地或大草原那样甜蜜而自由的牧场……伴随着飞翔、歌声和鸣叫,回应着野鸽、啄木鸟、果园黄鹂、黑鸭、海番鸭、红肩鹰、鱼鹰、白鹮、印度母鸡、猫头鹰、水雉、牢狱鸟、杂色雄麻鸭、黑鸟、嘲鸫、秃鹰、秃鹫、夜鹭和鹰隼。他世袭的面貌来自父母双方。真实的事物亦即过去和现在的事件的本质进入他的内心——气候、农业与矿产的巨大多样性——红种部落的土著居民——进入新的港口或在多岩石的海滨靠岸的饱经风雨的船只——北方或南方最初的殖民地——敏捷的身形和发达的肌肉——1776年自大的反抗,战争、和平与宪法的制定……经常被胡说八道所包围又总是冷静自持的联邦——不断到来的移民——码头密布的城市和优良的船舶——未经勘察的内地——圆木小屋和空地、野兽、猎人和捕猎者……自由贸易——捕鱼、捕鲸和淘金——不断地孕育出新的州——每年十二月的国会会议,议员们风雨无阻,从最远的地区按时前来……青年技工和自由美国所有的男工与女工的高贵品质……普遍的热情、友善和进取精神——女人与男人的完全平等……旺盛的情欲——流水般迁移的人口——工厂和商业生活和省力的机器——北方佬的贸易——纽约的消防队员和打靶拉练——南方的种植园生活——东北、西北和西南人的性格——蓄奴制和颤抖着伸出去庇护它的手,对它的严厉反对永不会停歇,只要它还没有终止,或者说话的舌头和移动的嘴唇还没有停歇。对于这一切的表达,美国诗人将是卓越而新颖的。它将是简洁的,不是直接的或描述性的或史诗性的。它的品质贯穿其中并有所扩展。让人们歌颂别的国家的时代和战争,让它们的纪元和性格得到描绘,并将诗歌了结。合众国的伟大圣诗却不是这样。这里的主题是创造性的,并且具有远景。这里,在备受喜爱的石匠当中出现了一个人,他带着果断而科学的计划,在目前还没有任何坚实形式的地方,看见了未来坚实而美丽的形式。

在所有国家中,合众国的血脉里充满了诗的质素,它最需要诗人,无疑也将拥有最为伟大的诗人,并最大限度地使用他们。作为共同的裁决者,他们的总统还不如他们的诗人来得重要。伟大的诗人是全人类中公正均衡的人。不是在他身上,而是偏离了他,事物才变得古怪反常或是丧失理智。任何偏离自身的事物都不是好的,任何固守本原的事物都不是坏的。他为每一种事物或品质赋予合适的比例,不多又不少。他是多样性的仲裁人,他是关键。他使他的时代和国家彼此平衡……他供给那些需要供给的,他抵制那些需要抵制的。如果在和平年代,通过他说出和平的精神便是例行常事,亦即宏大、富裕、节俭,建造恢弘巨大人口众多的城市,鼓励农业、艺术和商业——照亮对人、灵魂、不朽的研究——联邦的、州的、市的政府,婚姻,健康,自由贸易,海陆交往……一切既不太近,也不太远……群星不是太远。在战争中他是最为致命的战斗力。招募他就是招募了骑兵和步兵……他取来大批最为精良的火炮。如果时间变得怠惰沉重,他知道如何激活它……他能让他说出的每句话都鼓舞人的勇气。无论有什么在习俗、顺从和成规下变得停滞,伟大的诗人都不会停滞。顺从不能控制他,是他控制顺从。他站在不可企及的高处,转动一盏聚光灯——他用手指转动枢纽——他站着就能挡住跑得最快的人,能轻易地赶上他们,将他们包围。时代迷途,日趋背信、阿谀和挖苦,他凭坚定的信念隐忍坚守。他摆出自己的菜肴……他提供让男人和女人得以生长的美味而富营养的肉食。他的大脑是终极的大脑。他不是雄辩家……他是裁判。他不是作为裁判的法官去裁判,而是作为太阳照临无助者。他看得最远,他同样拥有最强大的信念。他的思想是赞美万物的圣歌。不在他的同等层面上来谈论灵魂、永恒和上帝,他是沉默不语的。他眼中的永恒并不像一出有头有尾的戏剧……他在男人和女人身上看见永恒……他不把男人和女人看作梦幻泡影或微不足道。信念是灵魂的防腐剂……它弥漫在普通人当中,使他们受到保护……他们从不放弃信仰、期待和信任。一个无知者身上那难以描绘的清新和无意识状态,能够嘲弄最高贵的艺术天才的力量,并使之变得谦卑。诗人明确地看到,一个并非大艺术家的人也能和最伟大的艺术家一样神圣与完美。最伟大的诗人自由使用毁灭或重塑的力量,但绝不使用攻击的力量。过去的成为过去。如果他没有显露出优越的典型,凭他采取的每一步证明自己,他就不是所需要的。伟大诗人的存在便是去征服——不是谈判、斗争或任何有备而来的企图。现在他已走过了那条道路,从后面看他吧!他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绝望、厌世、狡诈、排外、源于民族和肤色的耻辱,地狱的幻觉或是地狱的必然性……从此再没有人会因为无知、缺陷和罪过而堕落。

最伟大的诗人几乎不知道琐碎或浅薄。如果他赋予以前被认为渺小的东西以呼吸,它将被宇宙的壮丽和生命所扩大。他是先知——他是独特的——他本身具足完全——别人和他一样好,但只有他认识到这一点,别人却认识不到。他不是合唱队的一员——他不为任何规则所阻碍——他是规则的总管。视力揭示给别人什么,他也给别人揭示什么。谁懂得视力那神秘难解的奥秘呢?其他感官印证自身,但是这种感官排除了任何证明,只有它自身,并预示精神世界的特性。对它瞥上一眼就足以愚弄对人的全部研究,世间所有的设备、书本和推理。还有什么是不可思议的?什么是未必可靠的?什么是不可能的、没有根据的或模糊不清的呢——一旦你张开杏核大小的眼睛,看看远远近近的一切,看看落日,让万物以惊人的神速,轻柔而及时地进入,没有混乱、拥挤和堵塞?

陆地与海洋,动物、鱼类和鸟类,天空和星辰,森林、山峰与河流,这些不是小主题——但是人们期待诗人来指明的要甚于总是依附于喑哑实物的美与尊严——他们期待他来指明真实与他们灵魂之间的通道。男人们和女人们足够好地感知到美——也许和他一样。猎手充满激情的韧性,伐木者,早起者,花园、果园和田野里的收割者,健康女性对于阳刚形体的爱,航海者,赶马的人,对光与户外空气的酷爱,都是对美的不曾失落的感知的一种古老而多变的象征,表明在户外生活的人们身上存在的诗意。他们从来不能凭借诗人的帮助去感知美——有些人也许可以,但他们绝不能这样。诗的质素不在于在韵律或均齐,不在于对事物的抽象表述,也不在于忧郁的抱怨或优秀的格言,而在于这一切的生命以及其他更多的东西,在于灵魂。韵律的益处在于它为一种更为甜蜜与丰富的韵律播下种子,均齐的好处在于它将自身导入看不见的埋在土地中的根须。完美的诗的韵律和均齐展示出音韵规律的自由增长,蓓蕾萌发就像灌木上的紫丁香和玫瑰一样万无一失和自由随意,形体紧凑就如同栗子和橘子,如同甜瓜和梨子,散发出无形的芳香。最为精美的诗篇、音乐、演说或朗诵的流畅和装饰,不是独立的,而是有所依赖的。所有的美都来自美的血液和一个美的大脑。如果这两种伟大结合在一个男人或女人身上,那就足够了——事实就会在整个宇宙中流行;但是插科打诨和弄虚作假即使过一百万年也不会流行。谁要是为装饰或流畅来困扰自己,那就是迷途。这就是你要做的:热爱地球、太阳和动物,鄙视财富,给予任何需要的人以救济,支持愚蠢和疯狂,为他人贡献你的收入和劳动,憎恨暴君,不要争论有关上帝的事,对人耐心和宽容,不要对任何认识不认识的东西或是任何一个人或一群人脱帽致敬——自由地与强大的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同行,与年轻人,与家庭中的母亲同行,在你生命的每年每季,在户外阅读这些书页,重新检查所有你在学校、教堂或任何书本上被灌输的东西,驱散任何有辱你灵魂的东西,正是你的肉身将成为一首伟大的诗篇,拥有最为丰富的流畅,不仅在它的词语中,而且在它的嘴唇和面孔那沉默的线条中,在你双眼的闪烁之间,在你身体的每一个动作和关节之中。诗人不会在不需要的工作上花费时间。他会懂得大地已经翻耕过,已经施好了肥料,别的人可能不会懂得,但是他会。他将直接走向创造。他的信念将掌控对他所接触的一切事物的信念——还要掌控一切爱慕之情。

已知的宇宙有了一个完美的情人,那就是最为伟大的诗人。他消耗着一种永恒的激情,漠然于什么样的机遇会发生,什么样可能的幸或不幸的偶然性,说服自己每天每时地做出珍贵的贡献。阻碍或破坏别人的东西是他的燃料,带来紧密而热情的欢乐。别人接受乐趣的尺度和他相比就缩减成了乌有。当他看到日出的景象,冬天的树林,儿童的嬉戏,或是他的手臂环绕在一个男人或女人的脖颈上,他就亲切地感受到所有寄望于天堂或至高无上者的幸福。他的爱超乎所有的爱,从容而宽广——他预先为自己留下了空间。他不是优柔寡断或满腹狐疑的情人——他是确信的——他鄙视反复无常。他的经验、阵雨和激情不是徒劳的。没有什么能够震动他——受苦和黑暗不能——死亡和恐慌也不能。对他而言,抱怨、嫉妒和艳羡是埋葬的尸体,已经在地下腐烂了——他眼见它们被埋葬了。大海确信海岸或海岸确信大海,都比不过他确信自己的爱和一切完美而美好的东西必有结果。

美的果实绝不会偶然失去或遇见——它像生活一样不可避免——它像万有引力一样精确而绝对。从视力过渡到另一种视力,从听力过渡到另一种听力,从声音过渡到另一种声音,永远会对事物与人的和谐抱有好奇。与这些相对应的尽善尽美不仅仅存在于那些假定能代表其他人的委员们身上,也同样存在于那些其他人本身。这些人都懂得群众中存在着尽善尽美的法则……它的完成要归于为其自身,从自身向前发展……它是丰富而公正的……每一分钟的光与暗、每一亩的陆地与海洋,都不会没有它——周天四极、商贸百业、世事变迁,都离不开它。这就是为什么有关美的恰当表现需要精确与平衡的原因。一个部分无须突出于另一部分。最好的歌手并不是声音最圆润最洪亮的人……诗歌的愉悦并不在于它们里面那些最漂亮的韵脚、比喻和音响。

毫不费力、不着痕迹地,最伟大的诗人将任何事件、激情、景象、人物的精神揭示出来,当你听到或读到时,会或多或少影响到你的个人性格。要做好这一点就是与遵循时间的法则竞赛。目的必须明确,相关的线索也要明确——最模糊的迹象就是最好的迹象,并且会变成最清晰的迹象。过去、现在和未来不是分开的,而是结合在一起的。最伟大的诗人使将要发生、已经发生和目前存在的事物连贯起来。他将死者从棺材里拖出来,让他们再次站稳脚跟……他对过去说,起来吧,在我面前走走,那样我就可以认识你。他接受教训……他置身于未来转化为现在的地方。最伟大的诗人不仅仅以其光芒照耀性格、景象和激情……他最终将提升和完成一切……他展示出无人知道其作用或之外还有什么的高峰……他在最遥远的边缘闪耀片刻。他最后的半遮半掩的微笑或蹙额是最为美妙的……在那个分离时刻的闪光中,看见这些的人事后多年仍会为之欢欣鼓舞或惶恐不已。最伟大的诗人不会说教或运用道德……他懂得灵魂。灵魂拥有无限的自豪,除了它本身,从不承认任何教训或推断。但是它拥有与自豪同样无限的同情,两者互相平衡,它们相伴延伸,永远不会过头。艺术最内在的秘密与这两者睡在一起。最伟大的诗人紧贴着躺在两者中间,它们在他的风格和思想中是至关重要的。

艺术的艺术,表达的荣誉和文字的光耀,都在于朴素。没有比朴素更好的东西了——没有什么能弥补过度的无节制,或者是缺乏确切性。要贯彻起伏的冲动并透入心智深处,使所有主题得到清晰的表达,需要的力量既不平凡,也不是非比寻常。但是,在文学中以彻底的诚实和无忧无虑来言说动物的运动、林中树木和路边野草那无可指责的情感,是艺术完美无瑕的成就。如果你注视着那已经抵达这一目标的人,你就是看见了一个属于所有国家与时代的艺术大师。这时,你注视海湾上灰色海鸥的飞行、纯种马精神抖擞的奔驰、高高茎秆上歪着头的葵花、太阳行经天空或月亮随后涌现,你的满足之情都比不过注视着他。伟大的诗人没有一种标记性的风格,他更是思想、事物的通道,不增不减,他也是他的自我的自由通道。他宣誓效忠自己的艺术,我不会管闲事,我不会让自己的写作中有任何的高雅、效果或原创性,像帷幕一样遮挡在我和其他人之间。我不会有任何遮挡的东西,哪怕是最富丽堂皇的帷幕。我所讲述的一切都完全如其本然。让人们去提升、震惊、迷惑、安慰吧,我拥有的目的将和健康、热量、白雪一样,毫不顾忌别人的看法。我所经历或描绘的东西将来自我的作品,却不带任何斧凿的痕迹。你将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注视着镜子。

伟大诗人的古老血统和精纯教养将通过他们的无拘无束来予以证明。英雄般的人物将轻松地穿越和摆脱那并不适合他的习俗、先例和权威。一流作家、学者、音乐家、发明家和艺术家的兄弟般的特性中,最好的莫过于从新的自由形式中发展出沉默的蔑视。在对诗歌、哲学、政治、机械、科学、行为、艺术手段、一种合适的本土大歌剧、造船业或任何行业的需要中,他永远永远是最能贡献具有原创性和实际作用的楷模。最简洁的表达是那种找不到与自己相称的领域并创造出一个领域的表达。

伟大诗人给每个男人和女人的信息是,以平等地位到我们这里来吧,那样你才能理解我们。我们并不比你们优秀,我们所涵容的你们也涵容,我们所欣赏的你们也欣赏。你设想过只能有一个上帝吗?我们确认可以存在无数的上帝,而且一个并不与另一个相抵消,就像一道目光并不抵消另一道目光——人们只有意识到自己与至高者同在,才能是好的或者是崇高的。你认为风暴、肢解、残酷的战斗、遭难、元素的狂怒、海洋的力量、自然界的运动,以及人类欲望的剧痛、尊严和爱憎,其中的壮丽之处何在呢?灵魂中有某种东西在说,继续愤怒吧,继续旋转吧,我到处践踏着统治者——天空的痉挛与海洋的破碎的统治者,自然与激情和死亡的统治者,以及所有恐惧与所有痛苦的统治者。

美国诗人的标志将是宽宏大度和富有情感,是对竞争者的鼓励。他们将包罗万象,没有垄断,也不会保密,乐于将一切传给任何人——日夜渴求着对手。他们不会在乎财富和特权——他们就是财富和特权——他们会认识到谁是最为富有的人。最为富有的人就是从他更为强大的财富中拿出等价物来对待万般炫耀的人。美国诗人不会专门描绘某个阶层,和一两个利益阶层,他们描绘最多的不会是爱或者真理,不会是灵魂或者身体——不会偏重东部各州甚于西部各州,或是偏重北方各州甚于南方各州。

精确的科学及其现实运动不会成为最伟大诗人的阻碍,反而是他永远的鼓励和支撑。那里是出发和回忆之处——那里有最初将他举起和给予他最大支撑的手臂——在所有的来来去去之后他会回到那里。航海者和旅行者——解剖学家、化学家、天文学家、地质学家、颅相学家、唯心论者、数学家、历史学家和辞典编撰者,他们不是诗人,但他们是诗人的立法者,他们的建造潜藏在每一首完美诗篇的结构之中。无论有什么出现或是被说出,送来观念种子的人都是他们——灵魂那看得见的证明都来自他们并站在他们身边。总是他们作为父亲的本领产生出各种类型的强健诗人。如果父子之间必将存在爱和满足,如果儿子的伟大来自父亲的伟大,那么在诗人与真正的科学家之间,也必将有爱存在。从此以后,诗的美就是科学的繁荣和最后的喝彩。

保持充沛的知识和对于品质与事物的深刻考察是极为重要的。诗人的灵魂在此膨胀开来,依恋徘徊,萦绕不去,但总能支配自身。深渊深不可测,因此也是平静的。无知和赤裸的状态恢复了……它们既不谦卑也不骄傲。关于特殊的和超自然的整个理论,以及与之纠缠或从中引申出来的东西,都像梦一样消散了。曾经发生的……正在发生和必定会发生的,都包容在至关重要的法则之中。它们足以胜任任何情况和所有情况——不会加快也不会放慢……任何事务或人物的特定奇迹在那个巨大而清晰的设计中都是不可承认的,那里的每个动作、每片草叶、男人和女人们的形体和精神,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都是不可言说的完美的奇迹,一切都互相关联,又彼此区分,各在其位。承认在已知宇宙中有比男人和女人更为神圣的东西,那并不符合灵魂的真实。

男人们和女人们,大地及其所承载的一切,都要如其本然地予以接受,对它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考察是不会间断的,将以完全的坦诚来完成。在这个基础上,哲学沉思始终注视着诗人,始终关切着一切朝向幸福的永恒趋势,永远不会与各种感官与灵魂所清晰了解的东西相矛盾。因为一切朝向幸福的永恒趋势只对明智的哲学有作用。任何比不上这一点的领悟……任何比不上光与天体运动的法则……任何比不上那些与小偷、骗子、饕餮者、醉鬼终生(无疑还有来生)相循的法则……任何比不上时间的漫长推移、密度的缓慢形成、地层的耐心隆起的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任何将上帝放在一首诗里或哲学体系里,来抵抗某种存在或影响的,也同样无关紧要。明智和整体性是大师的特征……一个原则糟蹋了,就全都糟蹋了。大师无关于奇迹。他将作为群体一员视为有利于自己的健康……他在显赫的卓越中看到缺陷。完美的形式来自于普通的土壤。服从于普遍的法则是伟大的,因为那就是与它相呼应。大师知道他具有不可言说的伟大,知道一切都具有不可言说的伟大……知道没有什么,举例说,比孕育孩子,并将他们抚养长大,更为伟大的了……知道生存就像感知或诉说一样伟大。

在杰出大师的形成中,政治自由的思想是不可或缺的。无论男人和女人们置身何处,自由都忠诚于这样的英雄……但是没有任何人,比诗人更忠诚和欢迎自由的了。他们是自由的声音与展现。他们超越时代,与伟大的思想相称……自由信赖他们,而他们则必定会维护它。一切都不能优先于它,一切都不能歪曲它或贬低它。伟大诗人的态度是鼓舞受奴役的人,是让暴君惊骇。他们一回头、他们的脚步声、他们一举手,对于暴君都充满了威胁,对于奴隶则带来希望。在他们近前待上片刻,即便他们什么也不说,也没有任何建议,你也能学到值得信任的美国课业。不能很好地为自由服务的人,他们的良好意愿销蚀于一两次失败或一连串失败,或是人们偶然的冷漠与忘恩负义,或是权力偶尔展露的锋利獠牙,或是从小就被灌输了要忍受士兵和大炮或任何的惩罚条例。自由独立不倚,它不邀请任何人,也不做任何许诺,它沉静地坐在光明之中,积极而镇定,从不知道沮丧。战斗激烈,充满了响亮的警报声,频繁的前进与后退……敌人胜利了……监狱,手铐,铁项圈和脚镣,绞刑台,绞索和铅弹在履行它们的职责……事业在沉睡……响亮的喉咙被他们自己的血窒息……年轻人彼此走过时都垂下眼帘,望着地面……自由离开那个地方了吗?不,它从未离开。自由离开的时候从来不是第一个离开,也不是第二个或第三个离开……它等待所有人先离开……它是最后一个……当所有古老牺牲的记忆最终淡去……当爱国者的大名在会堂的演说家嘴上遭到奚落嘲笑……当少年们在接受洗礼时不再以他们的名字而是以暴君和叛徒的名字命名……当自由的法律勉强通过,而告密者和血腥钱的法律让人民倍觉甘甜……当我和你在世界各地漫游,看到无数兄弟回报给我们以同等的友谊,不向任何人臣服,我们为这样的怜惜之情所激动——还有当我们看见奴隶而感到高贵的欢欣……当灵魂退入凉爽的静夜,省察它的经验,因那些将一个无助的无辜之人推入压迫者的掌控或是任何残忍卑下境地的言辞与行为而恍惚出神……当这些州所有各地的人本应更为容易地体现真正的美国性格却还没有体现——当成群的奉承者、易受骗的人、易受左右的人、政治寄生虫、为了自己在市政府或州立法机关或法院、国会、总统府获得晋升的诡计谋划者,无论他们是否获取职位都会得到人们的爱戴和自然的顺从……当在高工资的办公室做一个饱受约束的呆子和流氓,却好过了做一个最为贫穷但自由的机械师或一个可以不用脱帽、目光坚定、心胸坦诚而宽宏的农夫……当某个市的、州的、联邦政府的或任何一种压迫能够以或大或小的规模试验一下人民的奴隶性,而它本身不会在事后受到及时而恰如其分的惩罚且没有一丝逃脱机会的时候……甚或当所有生命和男人们与女人们的灵魂从地球的任何一个部分被全部清除的时候——那时自由的本能才会从地球的那个部分被清除掉。

因为宇宙诗人的属性集中在真实的身体和灵魂中以及对事物的乐趣中,它们在真实性上要优越于一切虚构和浪漫传奇。在他们自我表现时,事实就沐浴在光明之中——白昼被更为变化无常的光线所照亮……日落与日出之间的深渊也被加深了很多倍。每一个确切的物体、状况、组合或进程都展现出一种美……乘法表展现出它的美……老年展现出它的美……木工行业展现出它的美……大歌剧展现出它的美……海上那只巨大而漂亮的“纽约”号快船在满帆全速行驶时闪耀着无与伦比的美……美国各界与政府的巨大和谐也闪耀着它们的美……还有最普通的明确意图和行动也同样闪耀着它们的美。宇宙诗人们穿过所有的干扰、掩盖、混乱和计谋向那些最初的原则前进。它们是有用的……它们从自己的需要中取消了贫穷,从自己的自负中取消了财富。他们说,你这个大财主不会比别人认识或感知得更多。图书馆的所有者不是那购买了它并付清了款项的持有合法权利的人。任何人和每一个人都是图书馆的所有者,他们能够通过所有的语言、主题和风格来阅读,这一切能够轻松地进入他们内心,在那里扎下根,并努力培养出成熟的人性,使之变得灵活、有力、丰富和硕大……这些美国各州,强大、健康而完善,它们不会从违背自然典范中吸取乐趣,它们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绘画、建筑或木石雕刻中,或者在书籍和报纸的插图中,在任何喜剧或悲剧性的印刷品中,或者在编织品及任何美化房间、家具、服装中,在飞檐、纪念碑、船首、船尾上,或者放在人们眼前户内户外的任何地方,但凡能够扭曲真实形状,或者创造出怪异存在物、地方或意外之物的东西,都是令人讨厌的背叛。尤其有关于人类的形体,它如此伟大,决不允许弄得荒谬可笑。对于一件作品的装饰决不允许有任何越出常规的东西……但是那些与户外的事实完全一致、从作品本质中流出来、从中无法抑制地显露、对于作品的完善是必要的装饰是允许存在的。大多数没有装饰的作品都是最为美丽的。夸张会在人类生理上受到报复。干净而活泼的儿童只能在那些每天都能让自然形态的典范公开出现的社会中喷射和孕育出来……伟大的天才和这些州的人民永不会被贬低成浪漫传奇。一旦历史得到恰如其分的陈述,浪漫传奇便不再需要了。

伟大诗人让人一目了然,他们没有心机,因完全的坦诚而为人称道。于是人民便回应以发自心底的一种新的慷慨的快乐和一种神圣的声音:坦诚是多么美啊!完全坦诚的人,他的所有错误都会得到原谅。从此让我们中没有一个人说谎,因为我们已经看见,坦诚赢来了内在和外在的世界,无一例外,并且自从我们的地球将自身聚成一团以来,欺骗、诡计、搪塞从没有吸引过一丁点的物质或一丝一毫的光彩——从一个州或整个共和国包罗万象的财富和繁荣中,鬼祟狡猾的人物一定会被发现并遭到鄙视……灵魂从来不会遭到愚弄,也永远不会遭到愚弄……没有受到灵魂点头赞赏的繁荣仅仅是一阵臭气……从来也没有生长过一个本能地仇恨真理的存在物,无论是在地球的哪块大陆上,或者是在哪个行星、卫星或恒星上,或者是小行星上,或者是太空的任何部分,或者在任何具有密度的事物当中,或者在海流之下,或者在婴儿出生之前的状态中,或者是在生命变化期间的任何时刻,或者是以后活力的任何一个停顿或活跃时期,或者是在任何地方的形成或变形的过程中。

极端的小心谨慎,最全面的官能健康,对于女人和儿童的巨大希望、比较和喜爱,巨大的滋养性、破坏性和因果关系,以及对自然整体性的完美感受和同一种精神应用于人类事务的恰当性……这一切都是从世界大脑的漂浮物中唤起来,成为最伟大诗人从他母亲的子宫中和她从她母亲的子宫中诞生出来时所具有的东西。小心谨慎几乎是怎么都不过分的。人们认为,谨慎的公民就是那种致力于务实、很会为自己和自己的家庭打算、一生没有债务也不触犯法律的人。最伟大的诗人看得见并且承认这些经济实惠,正如他看得见食物和睡眠的实惠,但是他对谨慎有更高的见解,而不仅仅认为他稍微注意了一下门闩就是付出太多了。生活谨慎的前提不在于它的殷勤好客,或者是它的成熟与收获。除了存留一小笔丧葬费以便自立,除了在美国拥有一片立足之地,周围有几块护墙板,头上有几片木瓦,以及足以敷用当年的简单衣食的得来不难的钱财,对于人这么伟大的存在来说,力求谨慎的是不要放纵自己,只顾着赚钱而虚度岁月,不舍炎日寒夜,令人窒息的欺诈和阴险诡计,或是业务室的细枝末节,或是在别人挨饿时不知羞耻地大肆饕餮……彻底丧失了青春,土地、鲜花、大气、海洋的清香,以及你在青年或中年时期遇见或打交道的女人们和男人们的真正情趣,在一个缺乏崇高或天真的一生终结时引发病态和不顾一切的反抗,还有缺乏宁静或尊严的死亡的幽灵般的喋喋不休,所有这些都是对现代文明和深谋远虑的极大欺骗,玷污文明不可避免地在勾画的外观和体系,用泪水打湿那在灵魂之吻面前迅疾展开的巨大面貌……不过,有关谨慎还有待做出正确的解释。倍受尊敬的人生如果只在乎健康和尊严上的谨慎,那就是过于暗淡了,别人根本就看不到,大大小小的人物一想起还有适合于永恒的谨慎,就会将之悄悄地放在一边。适用于短短一年或七八十年的智慧,与那种跨越千百年并在某个时候带着大大加强的力量、丰富的礼物和婚礼来宾的清新面孔,从你目力所及的各个方向朝你欢乐奔来的智慧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有灵魂是自足的——其他一切都与继起的事物有关联,一个人之所做所想都会产生后果。一个男人或女人的一个行动不但会在一天、一个月或今生的任何时候或是死亡的时刻对其产生影响,而且同样会在来生继续影响到他们。间接的总是与直接的一样重大而真实。精神从身体所接收的和它给予身体的同样重要。没有任何一种言论或行为的名称……性病或污染的名称……手淫者的隐私……饕餮者和酒鬼的腐烂血管的名称……贪污、诡计、背叛、谋杀……那些引诱妇女的蛇毒……妇女们的愚蠢服从……卖淫……青年人的任何堕落行为……用不名誉的手段获取利益……肮脏的贪欲……官吏对人民、法官对囚犯、父亲对儿子、儿子对父亲、丈夫对妻子、老板对学徒的粗暴行为……贪婪的表情或恶毒的希望……人们的自我消遣……所有这些都永远不是或永远不会只把名字印在节目单上,而是准时地予以实现并获得报应,并在进一步的表演中又获得报应……而这些实现了的则又一次获得报应。慈善或个人力量的推动力永远莫过于最为深刻的理智,无论它是否会带来争论。无须细加说明……增减和区分都是徒劳的。无论大小,无论有无学问,无论黑人白人,无论合法与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从将第一口气吸下气管,到呼出最后一口气,每个男人或女人所发挥的有力的、慈善的、清洁的作用,在宇宙不可动摇的秩序中,在它整个的领域中,对他或她都肯定大有裨益。如果野蛮人或重罪犯是聪明的,那很好……如果最伟大的诗人或学者是聪明的,那很好……如果总统或首席法官是聪明的,那也同样很好……如果年轻的技工或农夫是聪明的,那也完全一样……如果妓女是聪明的,那也恰如其分。总会有所收益……一切都会到来。战争与和平的一切最好的行动……给予亲属、陌生人、穷人、老人、悲哀的人、幼儿、寡妇、病人,以及给予所有被冷落的人的帮助……所有对逃亡者和奴隶脱逃的支持……所有在遇险的船只上坚定地远远站在一边看着别人上救生船的自我克制者……所有为美好的古老事业或一个朋友或一种主张的名义而做出的物质或生命上的贡献……被邻居嘲笑的狂热者的种种痛苦……母亲们所有巨大甜蜜的爱和珍贵的痛苦……在有记载或无记载的战斗中受挫的诚实的男性们……我们继承了其编年史片段的少数古老国家的全部壮丽与美好……数以百计我们不知其名称、时代、位置的远更强大与古老的国家的全部的美好……所有曾经的宏业骏开,无论是否成功……所有那些在某个时刻从人类的神圣心灵、高尚言词或是伟大双手的创造中得到过启示的东西……所有今天在地球表面的任何部分得到深入思索或加以完成的事物……或者在任何漫游的星辰或固定的星辰上被那些和我们一样的人深入思索或加以完成的……或者从此以后被无论是谁的你或任何一个人深入思索或加以完成的——这些单独和整体地适用于它们的时代和现在并将始终适用于它们从中产生或将要产生的特性……你曾猜想它们只能活在自己的时刻吗?世界并不是这样存在的……没有任何可解或不可解的部分是这样存在的……目前存在的结果无一不是来自它漫长的先前的结果,而那结果又是来自它的祖先,这样回溯下去就不存在比其他点更靠近它的开端的可以提及的最远的点了……任何使灵魂满足的东西都是真理。最伟大诗人的谨慎最终应和了灵魂的渴求与贪欲,它不轻视任何次要方式的谨慎,如果它们与它的道路一致,它不排斥任何东西,不允许自己的情况或任何情况有所停顿,没有特定的安息日或审判日,不把生与死、正义与非正义相区分,满足于现在,对任何一种思想或行为都从自己这方面加以配合,懂得不可能有宽恕或委托性的赎罪……懂得那沉着地冒险并终至丧生的年轻人是做出了出色的行为,而那没有冒生命之险而是在富有舒适中活到老年的人则一无所成,不值一提……只有那样的人才无须学习什么伟大的谨慎,他已经学会了选择真正长久的事物,同样有益于身体和灵魂,并领悟到间接的事物必然紧随在直接的事物而来,他所做的事情无论善恶都将一起向前,等待着与他在此相遇……这种人的精神在任何紧急关头都不会匆忙或是回避死亡。

将成为最伟大诗人的人,他的直接考验就在今天。如果他不像跟随瀚海的潮汐那样随着当今时代一起泛滥……如果他不将自己国家的身体和灵魂全都吸引住,用无可比拟的爱环抱住它的颈项,将自己传宗接代的器官插入它的功过成败当中……如果他自己本身不是理想化的时代……如果永恒没有向他打开,那永恒为所有时代、地方、进程、有机和无机赋予相似的外观,它是时间的纽带,从今天漂浮不定的形状那不可思议的模糊和无限中升起,被柔韧的生命之锚固定住,使现在之点变为曾经的存在向将来的存在过渡的通道,将自身交托,来代表这一个小时的波浪及其六十个美丽儿女之一——那就让他没入主流之中,等待他自行发展吧……对于诗篇、性格或工作的最终考验仍有待完成。有先见之明的诗人会将自己向前投射几个世纪,依据时代的变迁判断表演者或表演。他的作品能经受住这些变迁吗?那时它仍在不知疲倦地坚持下去吗?同样的风格和类似向度的才能那时还能让人满意吗?没有新的科学发现,或是思想、判断和品行没有抵达更高的层面,使得他的作品被人轻视了吗?千百年时间的进展有没有为了他的缘故而甘愿绕路而行?在他死后很久很久他还会被人们喜爱吗?年轻男子时常想起他吗?年轻女子时常想起他吗?中年人和老人想起他吗?

一首伟大诗篇是为一个个时代所共有,是为了所有等级和肤色的人,为了所有部门和宗派,为了一个女人就像为男人那样,为了一个男人就像为女人那样。一首伟大诗篇对于男人或女人都不是终结,而更是一个开端。有人幻想过他最后能以应有的权威坐下来,满足于一些解释,实现自身,从而获得满足和完整吗?最伟大的诗人不会带来这样的终点……他既不会带来停滞,也不会带来受到保护的肥胖和安逸。他的格调,像大自然一样,表露在行动之中。他把他抓住的人紧紧掌握在手里,带入先前没有抵达过的生活领域……从那时起就没有休息可言……他们看见空间和不可言喻的光辉将旧的地点和光线转变成死灭的真空。他的同伴目睹群星的诞生和进程,并领悟到某种意义。现在将会出现一个从骚动和混乱中凝聚起来的人……年长的鼓励年轻的,并向他展示……他们两人将如何一同无畏地启程,直到新世界为自己设定一条轨道,并泰然自若地看着那些星星的较小的轨道,迅速飞过不间断的圆圈,永远不再安静。

牧师很快将不复存在了。他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他们会等上片刻……也许一代或两代……然后逐渐减少。一个更优秀的族类将取代他们的位置……一群群宇宙之灵和先知会一同取代他们的位置。一个新秩序即将崛起,他们将成为人类的牧师,每个人将成为他自己的牧师。在他们的荫蔽下建造起来的教堂将是男人和女人们的教堂。那些宇宙之灵和新族类的诗人将凭借自己本身的神性成为男人和女人们以及所有事件和事物的解释者。他们将在今天的真实事物中、在过去与未来的征兆中发现自己的灵感……他们不会屈尊维护永恒或上帝,或事物与自由的完美,或灵魂精妙的美和真实。他们会在美国崛起,并得到世界其他部分的响应。

英语是乐于表现庄严的美国的……它足够强壮、柔韧和完整。在一个经历所有环境变化而从不缺少政治自由思想(它是所有自由的根本意图)的种族那粗壮树根中,它汲取了更加精致、更加华美、更加微妙、更加优雅的语汇。它是一种有抵抗力的强大语言……它是富有常识的方言。它是那些骄傲而忧郁的种族以及所有富有雄心者的语言。它是被选定用来表达成长、信念、自尊、自由、正义、平等、友谊、富足、谨慎、决心和勇气的语言。它是确乎能够表达不可表达之物的媒介。

没有任何伟大的文学,也没有任何类似风格的行为、雄辩、社会交往、家务安排、公共机构、老板对待雇员的方式,或行政细节、陆海军的行动细节,或立法、司法、治安、教育、建筑学、歌曲、娱乐的精神,或青年人的服装时尚,能够长期逃避美国标准的嫉妒与激情的本能。无论人民口中有没有什么迹象出现,但在有的随即消逝、有的固定下来之后,它总是在每个自由男人和自由女人的心中激起一个生动的疑问。它与我的国家一致吗?它的安排是否存在可耻的差别?它适合那些日益增长的由兄弟和恋人所组成、团结紧密、比旧的典范更骄傲、比所有典范更丰富的巨大公社吗?它是从田野里新长出来的吗,是从海里采撷而来,此时此地为我所用的吗?我知道凡是适合我这个美国人的,也必定适合作为我的材料的一部分的任何个人或国家。这适合吗?或者它无关于普遍的需要?或者它出于那些不发达的特定等级的社会需要?或者出于被现代科学和形式所覆盖的旧乐趣的需要?这种东西清楚而绝对地主张自由并不顾生死地要铲除奴隶制吗?它有助于培养一个健美结实的男人,和一个作为他完美而独立的配偶的女人吗?它会移风易俗吗?它适合哺育共和国的年轻人吗?它能轻易地与那有着许多孩子的母亲乳头上的香甜奶汁融合吗?它也有那种古老而常新的忍耐和公正吗?它以同等的爱对待新生儿和那些正在成长的,对待那偏离正路的,以及那些蔑视一切外在于自己的攻击力量的人吗?

从别的诗篇中蒸馏出来的诗篇可能会消失。怯懦者肯定会消失。对活力和伟大的期待只能由活力和伟大的行为来满足。那许多圆滑的不以为然、反射物和文雅之物将漂浮而去,留不下任何记忆。美国镇静而满怀好意地准备迎接那些送出话来的来访者。他们的许可证和欢迎将不是才智。有天赋者,艺术家,有独创性的人,编辑,政治家,博学之士……他们并非不受欣赏……他们各得其所,各尽所能。国家的灵魂也履行它的职责。它不放过任何伪装……任何伪装都瞒不过它。它什么都不拒绝,它什么都容许。它只迎合与它一样好和与它同类的东西。个体像国家一样宏伟,只要他拥有的品质能够造就一个宏伟的国家。最伟大、最富裕和最骄傲的国家的灵魂很可能会去迎合它的诗人们的灵魂。这样的迹象应验了。不要担心犯错。如果一方是真实的,另一方也必定真实。一个诗人的证明在于他的国家深情地吸收他,就和他吸收他的国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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