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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斜阳空山

时间:1949年5月,阳光明媚。

地点:成都存仁医院。

不知不觉,桑桑已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

奇怪的是,桑桑始终面色红润,与熟睡没两样,竟然也没有长褥疮。最让人欣慰的是,她的脸上总是时不时地浮现出浅笑。

身着军装的吉诚,出现在两姊妹面前时,桑桑有了一个微妙而又鲜明的感觉,自己的心扉被洞开,心的世界阳光普照,她觉得自己一下明朗起来。她专注于面前这个英武的军人,心中腾起的一股热焰烤红了自己的脸,羞赧的阳光怯怯地洒在脸上。吉诚眼中的一股默默的潜流,正注入桑桑的心田,她感到愉悦而甜蜜,姐姐和哥哥全都隐形。“干吗呀,神经兮兮的。”桑梓推了凝视着桑桑的吉诚一下,洪泽却是轻轻地拍了拍专注于吉诚的桑桑,桑桑和吉诚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们好好聚聚,去吃火锅。”桑梓提议,大家欣然前往。一路上,桑梓兴奋地说个不停,吉诚不时地也应付她一两句。桑桑已是灵魂出窍,完全沉浸在自己所感觉到的那种莫名的幸福和满足之中,眼外的一切不复存在。洪泽看到桑桑痴迷的眼神、吉诚含情的秋波,他分明感觉到,有人正在觊觎他心中珍藏已久的宝贝,要将他心里的期望和美好劫走,这种前所未有的威胁和危机,让他感到紧张莫名。只有桑梓,活在他们的世界以外,快乐而自在。

饭桌上,吉诚给桑桑夹菜,桑桑虽露怯、露羞,但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吉诚,像着了魔一样。回到家,桑桑失眠了。那个英武的吉诚如幽灵一般驻扎在她的心里,挥不去,赶不走。她坐起来回想刚刚的一幕,心里甜丝丝的,于是拿出一支笔、一张纸,满纸都涂着“吉诚,吉诚”,再打上几个大大的“?”。桑桑情窦初开,深埋于少女心中的情愫如涓涓溪流,淌出心田,在甜蜜的幻想和期待中,渐渐睡去。

吉诚一走就是一个月。一个月来,桑桑苦熬苦度苦时光,如在炼狱一般。她的眼前全是吉诚,吉诚英武的体魄,吉诚含笑的双眼。幸福的浪在心海荡漾,层层地淹没了她。她常常坐在窗前,幻想着吉诚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一次次憧憬,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失望,一次次憧憬。后来她竟习惯于这样的失望了,失望延长了她的憧憬,她喜欢上了这种滋味。在绣坊学绣,她也心不在焉,不时地走神。“哦,我们的二小姐,把魂忘在家里了。”贺师傅冒了这么一句,桑桑才回过神来。

桑桑第一次学着画了一个小样:芦苇深处,一对丹顶鹤。雌鹤恹卧在地,惆怅凄迷,雄鹤立于一旁,慈爱坚定。空中一群远飞的鹤,地面是泛着金光的一池湖水。桑梓来到桑桑的房里,桑桑想藏画样,已经来不及了。桑梓抢到手里,看着:“桑桑有心事了?说给姐听听。”“哪有啊,画着玩的。”“我才不信嘞,平时让你画小样,你推三阻四的。”桑桑不好意思地笑了,羞羞答答地问:“姐,你说那个……”“谁呀?”“那个吉诚……”“我就知道是他!”“这人怎样?”“英俊、风趣,桑桑有眼光。”“他走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们告别?”“是不跟你告别吧?”桑梓刮了一下桑桑的鼻子。桑桑停了一会儿说:“姐,他会喜欢我吗?”“你喜欢他吗?”桑桑点点头。“哪种喜欢?”“是那种啊……”“那种是哪种啊?”姐妹俩较起真来,哈哈地都笑了。“可他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啊?”“他敢!我的意思是说,他要不喜欢你,那他就是有头无脑,有眼无珠。我家桑桑谁呀,天仙一个,漂亮、温柔、贤惠。我要是男的,就娶你这样的。”桑桑笑了。

一个月后,吉诚回来了。那些大大的“?”“!”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两个相互倾心的人如愿以偿。吉诚终于将桑桑带回了家。看到儿子带回的这个温婉贤淑的女孩,席父席母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桑桑,你要是没意见,我们可就去你家提亲了!”席母迫不及待地说。“妈,你们要快。现在形势紧张,长官说有一次大任务,我想在这之前将亲事定下来。”“看你急的,娶媳妇哪能心急火燎啊!是不是啊,桑桑?”桑桑温顺地点点头。

席家挑了一个好日子,去桑家提亲。

正是春暖花开之时,桑家院子里那棵高大的银杏,枝叶芃芃,阳光闪烁跳跃。花台上的花,竞相开放,馨香四溢。这个清雅的小院,韵致别样。桑家的客厅里,坐着四位家长,他们在商谈桑桑和吉诚的亲事。“亲家,你们好福气,有两个这么好的女儿。可惜我只有一个儿子,要不,我们都给娶回来。”席母快人快语,席父使个眼色给她,让她少说几句。院子里,吉诚问桑梓:“是不是以后我也要叫你一声姐?”“是啊,这叫长幼有序。”吉诚鬼鬼地笑道:“你还当真了,你和桑桑是孪生姊妹。”“那不假,不过你也得叫。你叫,我应着。”“姐。”“哎!”两人都笑了。很快,事情商量好了,七月订婚,十月十日结婚。后来的一切,都按照正常的轨迹运行着。

春雨蒙蒙下,吉诚要走了。

“桑桑,等我回来,回来娶你。”吉诚温柔地说。汽车在雨雾中渐远,车上的一只手,不停地挥舞着。桑桑想起洪泽的话:“与一个军人恋爱,要学会面对分离。”可是,分离是一件多揪心的事情啊!这次吉诚受了伤,下次呢?哦,不要,不要下次,没有下次。这是唯一的一次。桑桑在心中不停地祷告。

一转身,看见了桑梓,“姐,”桑桑喊一声,桑梓冲她笑笑。“你也来送他?”桑梓点点头。“姐,他受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不让说。”桑梓刮她一下鼻子。桑桑撑起伞,姐妹俩在雨中慢慢回家。

桑桑回到家,将那张有着大大的“?”和“!”的纸张拿出来,叠成了一只小船,放在桌上,打开日记写下:

某日,阴天,小雨。

吉诚,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你受伤后不让姐姐告诉我,我很生气。我知道,你怕我担心,可是你什么信息都没有,我能不担心吗?那几天,我几乎天天都想哭,看到街上的难民和伤兵,我就怕你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个。

今天姐也来送你了,你可能没看见。那边家里,我会常去的,你放心。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等你,等你娶我回家。

……

桑桑在婚礼的大厅四处找寻姐姐,忽然看见两个小天使带着姐姐飞了起来。桑桑拉过吉诚直指天空:“姐,姐!”就飞了起来,她带着吉诚去追桑梓。云朵在他们的头上飘着,身下是一片汪洋。不知飞了多久,多远,桑桑看见一座孤岛,那里有一座城堡,古旧,狭小。桑梓站在城堡的台阶上,手里牵着两个天使,忧伤地看着她。“叫姨妈。”桑梓对小天使说。“姨妈!”稚嫩的童声如天籁入耳。“姐,你有孩子了?”桑桑转过身,身边的吉诚却不见了。桑桑回头再看桑梓时,桑梓的身边依稀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可桑桑看不清这个人,尽管他的身影那么熟悉。

“孩子,亲亲姨妈。”两位小天使飞起来,亲吻着桑桑,桑桑先天的母性油然而生。她想,也许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是个母亲了。姐姐走了,牵着她的孩子进了那座古旧、灰色、逼狭的城堡,她们的身后跟着一个熟悉模糊的身影。

桑桑始终没有看到吉诚,回望来时的路,茫茫苍苍,雾锁大江。桑桑独自在这茫茫天地之间飘飞,终于回到了为自己举行婚礼的大厅。“吉诚呢?”桑桑惊异,她以为吉诚先回来了。她腾身而起,飞向那座孤岛,她要去把他的吉诚找回来。古旧的城堡紧闭着,桑桑徘徊在城堡的周围,“吉诚——吉——诚——”回应她的是澎湃的海浪声。她焦急万分,歇斯底里地大叫:“吉诚,我怕——”竟然就醒了过来。

这天正是桑梓生下席菡菡、席菡萏的日子。

半年多后,桑桑终于醒过来了,怀玉喜极而泣。“我的船呢?”那艘纸船,吉诚不在的日子,桑桑总是将它放在桌子上的。“桑桑,你终于醒了。”怀玉快步去找洪泽,“洪泽,桑桑醒了!”洪泽一惊,快步奔向桑桑的病房。

“哥,我为什么在这儿?”洪泽下意识地摸摸她的头,“桑桑,别急,让哥看看。”好一会儿,洪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桑桑,告诉哥,你现在想做什么?”“我想回家。”“好,咱回家!”怀玉高兴得不时抹泪。“哥,告诉你,我见到桑梓的孩子了。”怀玉和洪泽吃惊不小。“真的,双胞胎,女孩,长着两个翅膀,可漂亮了。”她比画着,很认真。怀玉又难过起来,洪泽却冷静地说:“是吗?那太好了!”“桑桑,哥去请你的医生来看看,如果你没什么,我们就回家,好吗?”桑桑点头。

桑桑的医生来了,和桑桑交谈了几句后说:“好了,桑桑,你可以回家了。”“谢谢大夫!”怀玉忙着收东西,医生给洪泽递个眼色,洪泽跟了出去,医生小声地和他谈了一会儿,洪泽不时地点头。

怀玉收拾停当,三人一起走出医院。门口一个母亲正带着一双孪生姊妹,桑桑直奔过去,对怀玉和洪泽说:“怎么样,双胞胎,好漂亮!姐的孩子。”那个母亲莫名其妙。“她是不是……”怀玉惊异地问洪泽。“失忆症,没关系,慢慢会好的。”

桑桑好了,回家了,桑父桑母高兴得热泪盈眶。他们以为这个女儿就永远那么躺着了,真是惊喜。父母拉着桑桑的手,左看右看。“妈、爸,你们猜我见到谁啦?”“谁?”“我姐,还有她的两个孩子,可漂亮了。”父母一下惊呆在那里。“真的,不信你问我哥、怀玉姐,他们都见着啦。”父母更是惊愕不已。

怀玉带桑桑去洗澡换衣服,洪泽对桑父桑母说:“她失忆了,先前的事,可能都不记得了,或者是不愿意记得。她不提的事,大家现在都别提,等她自己慢慢缓过来。”“那什么时候能缓过来啊?”“说不准。也许今天明天,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一辈子。”桑母的泪下来了:“可怜的孩子。”“可是……”桑父拿出一份电报,惊异地说,“你看,‘母女三人平安。’吉诚发的。”洪泽也呆了:“难道孪生姊妹真有这样的灵犀?”

桑桑洗了澡,换上了那袭婚纱进来。“吉诚为什么还不回来啊?”她在客厅里娉婷。“桑桑,吉诚是军人,哪能说来就来,任务完成了,就回来了,哥保证。”洪泽说。“我知道,说说还不行吗?”她开始撒娇,“我等他,多久都等,行了吧?”

桑桑回自己的屋里了,桑父手里攥着那份电报,手心全是汗。“这东西千万别让她看见,烧了吧。”洪泽说。桑父马上划根火柴,把电报烧了。

1950年6月,美国第七舰队驶进基隆、高雄。

人民刚刚享受到的和平生活被打扰,人们忧心忡忡,担心战争又会来临。

存仁医院、华西协合大学(现为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编者注)的学生,群情激愤,斗志昂扬。他们走上街头,示威游行。这样的形势下,洪泽很难回家,洪若水却不时到桑家走走。

桑桑一如既往地生活着,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吉诚,一件事——结婚。社会生活的任何变化,似乎都与她无关。“洪泽那么忙,你一个人老待在家也没意思,不如住到这边来,大家有个照应。”桑父说。“不啦,前几天文翁中学的校长石先生,要我去他们学校教英文,我想了一下,准备答应他。”“这样好,有事做,不寂寞。”“听说朝鲜形势紧张,国内要出兵。唉,千万不要再打仗啊!”洪若水担忧地说,“洪泽说他们医院已经在做征兵动员,我看他的意思,想去。”“你同意了?”“这种事,我能拦吗?”“是不能啊!”“听说桑梓在那边生了一对双胞胎?”“嘘——桑桑不知道,不能让她知道!”洪若水点点头。“听说美军也上了台湾岛,不知他们怎样啊!”桑父忧心地说。

成都街道人头攒动,高音喇叭反复播放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洪泽戴着大红花,洪若水、桑父、桑母、桑桑、怀玉都围着他,七嘴八舌地叮嘱着。“哥,早点回来,看见吉诚让他也早点回来。”洪泽将桑桑拉到一旁:“桑桑,听哥的话吗?”“听啊。”“那哥告诉你,从今天起,千万不要在外面提吉诚。提了,他就回不来了,懂吗?”桑桑并不懂,但她很听话,不停地点头:“哥,我记住了!”回过身来,洪泽跟大家告别。怀玉把行李递给他,眼里闪着泪光。“怀玉姐,家里就拜托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大家的。”洪泽点点头,跟大家挥挥手,登上了车。

桑家不能再请用人,他们给了用人们三倍的工资,请他们回家了。怀玉不愿走,被桑父收为义女,留了下来,后被街道安排去了绣厂当工人,贺师傅又成了她的师父。桑父依然在大学教他的远古神话,洪若水到文翁中学当了英文教师。桑桑作为神志不清的病人,闲在家里,桑母操持着家里的一切。每个人都在自己既定的人生轨道生活着。

洪若水无时不惦念在朝鲜战场的儿子,他每天必买《新闻晚报》,报上的消息时不时地给他安慰,也时不时地让他担忧。

1952年2月。朝鲜,平康下甲里。志愿军第26军234团阵地。雪过天晴,阳光暖暖的。平日硝烟弥漫的战场,这几日安宁了许多。战士们有的洗衣服,有的看书,有的擦枪,有的围在一起谈笑。

敌人的飞机开始了又一次的轰炸,呼啸而来的炸弹不断地在阵地爆炸。两个送饭的炊事员被气浪掀翻。危急之中,洪泽将一个炊事员推进防御坑,冲向另一个人,“呼——”一颗炸弹掠过头顶,洪泽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炸弹在他的左侧爆炸。那个人没事,洪泽却被弹片削去了左臂,失血过多,昏死过去。

战地医院,洪泽躺在床上,战友们的鲜血,一滴滴地流进他的身体,他已经昏迷两天了。他听到有人哭泣,转过脸来。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伫立在他的床前,满脸是泪:“泽儿,我的孩子,我说过要保佑你。可是,你还是……”她泣不成声,手里扶着一只毫无血色的手臂。洪泽问:“您是谁,那是谁的手臂?”“泽儿,我是你妈妈,这是你的手臂啊!”母亲痛哭不已。“我的妈妈。”哦,想起来了,是妈妈,照片上的妈妈。“妈妈,我的肩膀好痛。”洪泽边说边去摸自己的手,可他什么也没摸着,洪泽一惊,醒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左臂,空空的。他赶紧闭上眼睛,希望这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他想再看看自己的母亲,再叫一声妈妈。可是他的梦醒了,他再也看不见母亲了,母亲带着泪离开了。“妈妈——”洪泽在心里呼唤着,泪一泻而下。躺在床上的洪泽,想了许多:我才二十六岁,还没有恋爱,还没有结婚。再摸摸空空如也的左袖,他的泪又下来了。

1952年2月,雨。成都文庙后街。三个小姑娘在街边跳橡皮筋:

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吃人,

要吃杜鲁门。

门对门,虎对虎,

刚刚对准幺拇指。

洪若水一如既往走向报摊,拿起一份《新民晚报》,一条醒目的消息映入眼帘:英雄医生洪泽,为救战友失去左臂。新闻旁边是洪泽的照片,下面是一篇战地通讯,详细地报道了英雄的事迹。洪若水快步回到家,将报纸细细读一遍,泪水开闸,一泻千里:“他才二十六岁,他往后的生活怎么办啊?”洪若水觉得对不起儿子,亏欠儿子太多。儿子没有母亲,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大学毕业之前,儿子一直寄养在桑家。自己给予他的爱,实在太少太少。洪若水泪眼迷蒙地走到妻子的遗像前:“珺玫,你说过要保佑他的,珺玫,孩子苦啊,泽儿可怜啊!”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打在院角那棵芭蕉上,竹叶被雨水洗得青翠欲滴,在微风中战栗。整个院子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静默。

桑家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谁也不说话,桌子上是今天的《新民晚报》。桑桑打破了沉寂:“哥什么时候回来?”“应该很快,报上说,凡是负重伤的,近期都会回国,”桑父说,“怀玉,收拾一下,陪我去洪家。”随后,两人冒着雨去了洪家。洪若水哀伤地坐着,桑父就陪着他。三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一个月后的一天,车站,人头攒动,锣鼓喧天。市民们在这里欢迎“最可爱的人”。洪泽下车了,大家围了上去。洪泽瘦了,黑了,沧桑了,更成熟了。洪若水捏着儿子空空的衣袖,潸然泪下。洪泽紧拥着父亲,顽强地把眼泪吞咽了回去。桑桑高兴异常,哥长哥短地叫着。她去挽洪泽的胳膊,却只挽着空空的袖子。桑桑一惊:“哥,手?哥,你的手呢?”大家看着她,不出声。桑桑急了,拉着一旁的一个志愿军:“你说,手呢?我哥的手呢?你还给我,快还给我……”桑桑大哭:“你还给我,快还给我!我哥的手,还给我……”几个志愿军伤员看着她,哭了。周围的人,哭了。洪泽过去,用右臂揽过她:“桑桑,不哭啊。你看,你把人家都弄哭了。”洪泽看到两年过去一点也没有变化的桑桑,知道她仍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醒过来。“这样也好,她可以按自己的愿望过一生。”洪泽反倒觉得有些欣慰。怀玉拿着洪泽的行李,默默地跟在大家的身后,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一直在流泪。负伤后的洪泽一直在家静养,直到停战。战争结束后,洪泽荣立一等功,被授予英雄模范称号,成了存仁医院的院长。

1957年秋,成都,宽巷子,席庐。淅淅沥沥的秋雨,清洁着成都的大街小巷。宽巷子的石板路,凉凉的,亮亮的。沿街的屋檐滴着雨水,不大不小。不算高的几棵老梧桐,枝零叶疏。深巷静静的,偶尔有一个人撑着伞走过这雨巷。小菜贩的东西,在摊子上淋着。番茄、黄瓜、豇豆、空心菜、灯笼椒被雨洗得更加鲜嫩,商贩们早已躲进了临街的小商铺。紧邻席庐的谭豆花坐满了人,他们吃着热热的豆花,神情悠然地看着外面的雨。对面的华昌鞋店,虽然没有生意,人却不少。

席庐在这巷子里是有些身份的,它先前不叫席庐,叫别院。这少有的别姓一家,祖籍湖北,清前期一直为官,后因文字狱家道急衰,便把这祖传老宅卖予了席家。席家有人曾是前清的海外幼学,学成归国后,也在朝里做官,受西学影响,对老宅进行了一些改革。青砖四棱的门柱,下是四棱的柱础,上为圆柱塔形,四角有起翘。门柱上端连接门柱的拱成高高的弧形,如莲花三瓣,下方门檐上的篆字“席庐”丰满浑厚。大门两侧各有瓦当,也是篆书的“福”“禄”“寿”“喜”。这样的门楣,在这巷子里只此一家。因年代久远,外墙的青砖已有些剥落,露出泥沙。现在这青灰的墙上挂着一个天蓝色信箱。

偌大的席庐1949年被政府没收,现在里面住着十余户人家,为了进出方便,院中那个经典的青莲照壁早已拆除。席家夫妇被安排到临街的厢房居住。怕连累了侄儿吴均,新中国成立前夕,席父就打发他回老家了。由于家里有人是国民党军官,夫妇二人被每一次的政治运动席卷。三反五反,他们被管制,胸前被缝上布条,上写“我是反属”,游街示众,狠批猛斗,劳动教养。现在他们就要被安排到三瓦窑煤厂去劳动改造了。

今天,被批斗的两夫妇回到席庐。阶前是躲雨等他们的桑桑,她挽着一个小篮,用毛巾盖住。“爸、妈。”桑桑迎上去。席母赶紧摆摆手不让她叫,桑桑马上改口:“伯父、伯母,我妈叫我给你们拿几个糍粑过来,还有鸡蛋。”进屋后,桑桑给二老端来洗脸水,“伯父,你的脸真像唱戏的。”桑桑笑着,她的笑,不染尘埃。“唉,人生如戏啊!桑桑,还是你好啊,无忧无虑。”

席母将糍粑拿出来,又拿了两个鸡蛋,其他的都藏在了马桶里。她小声地问桑桑:“你来这儿,没什么人看见吧?”席母指的是居委会的人,桑桑摇摇头。“桑桑啊,以后不要来了。跟你妈说,什么都不要拿来了,我和你伯父过几天就搬到三瓦窑去了。”“三瓦窑,远吗?”“远,逢年过节才回来。”“吉诚回来了怎么办?”“桑桑,你可千万别提吉诚,你要提他,我们都没命了。记住,千万别提!”桑桑惊异地看着席母。见老伴说漏嘴,席父赶紧说:“不要紧,吉诚回来了,我们就回来了。不过你不能告诉别人啊,桑桑。”桑桑听话地点点头。“吉诚什么时候回来呀?”她情不自禁地问。“等两年。”席父平淡地说,桑桑也就不再问。“桑桑,快回去吧,别让你爸妈担心。”桑桑就离开了。

“唉,桑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席母感慨。

“不知道好啊!不知道不受苦受罪,知道了,谁知道会怎么样啊!”

“也是啊。不知道吉诚一家怎么样了?现在的报纸一点都不提台湾的事了。”

“老伴,那份电报呢?”

“我藏着呢。”

“藏什么,赶快拿出来烧掉。”

“藏得好好的。”

“赶快烧掉。你看那老徐,就是被搜查到一封从台湾来的电报,就被镇压了。”

席母马上从马桶的底部拿出那份电报,看了一遍,交给丈夫,席父立即将电报扔进炉子烧了。

水开了,糍粑也蒸好了,老两口坐下来吃饭。“笃笃笃——”有人敲门,夫妇俩一惊,席父示意老伴别慌张,镇定地起身开门,进来的是街道办事处和军管会的人。“席翰阳,你儿子最近有信吗?”“他在辽沈战役时就死了。”“放屁,死啦?尸首在哪儿?你说死了就死了?”席父无话可说。“有人反映了,说他逃到台湾去了,你要老实啊!”“他是死了。”席母小心翼翼地说。三人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搜了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看看桌上的糍粑:“吃得不错,比劳动人民强多了。”“扫地的工友送的,他自己做的。”三人悻悻地走了。

“老伴,快吃吧,吃了快收拾。明天就住到煤厂去,那里苦是苦点,但比这里安全。”

第二天,天放亮,席家夫妇各带一个包袱,一把铁锁锁上门,走了。这一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成都,三瓦窑煤厂。简易的厂房,粗陋的烟囱,坝子里如山的煤渣。厂房对门一排低矮的棚子,是工人的宿舍。席翰阳夫妇住在最西边的那一间,他们在屋外搭了个简易的厨房。房间里一张床、一张破旧的圆桌和一个别人丢弃的小柜子,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看到这一切,席母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富贾之女以往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尊处优。如今他们的住处,连当年他们家的下人都不如。席翰阳出过国,当过官。尽管辞官以后,社会地位不如以前,但席家经营风雅堂,文房四宝的生意被他做得风生水起,家道一直很兴旺,不料世事突变。好在他见过世面,又读过那么多的书,所以想得开,能处变不惊。“难过什么,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你看老徐一家……”老伴抹了泪,默默地收拾房间。“从今天起,我们不要再买报纸了,你大小姐的习惯也改改,世道变了,我们也得变。我们少说话,多干活,嗯?”席母点点头。

“反右运动”越来越深入。四川大学的学子们,在民主墙上“大鸣大放”,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被打乱,校园处处都是大字报。

中文系正在召开例行会议,系主任讲话:“作为一个政治任务,百分之五的右派,我们是必须完成的。现在大家背对背,自己选出右派的名字,然后举手表决。”教授们惶惶不可终日,乱写对不住良心,不写过不了关,还可能引火烧身。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气氛凝重不堪。系主任有些焦头烂额,眼光一下聚到了桑一鹤身上:“桑教授,有张大字报揭发你一个女儿与国民党军官私奔,你是不是交代一下这个问题。”紧张的教授们终于松弛下来。“不是,我的女儿是去了加拿大,是国际红十字会保送的。”“有人证明吗?”“应该有的,应该有。”可他一时还想不出来该由谁来证明。“是我国的台湾还是加拿大,组织会调查的,如果到台湾岛是真的,你就该是反属了,说你是右派,还是轻的。还有,你利用学生的单纯,让他们写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小说,你的政治立场显而易见。”做了这些铺垫后,系主任又说,“现在大家把提名拿出来投票。”经他这样一铺陈,桑一鹤就成了被推出来的右派人选。投票结果,人数刚刚过半,桑一鹤就这样当选了右派。从此,桑一鹤天天劳动,不是在学院的厨房帮厨,就是在外面扫学院的大街。

九年过去了,桑桑还是二十二岁。她依旧纯净自我地活着,心里只装着一个人——吉诚,只想着一件事——结婚。待在家里,她不是写那充满期待的日记,就是绣着她的那个梦:一只雌鹤卧在芦苇中,抻着脖子,望着一只雄鹤。那雄鹤玉树临风,坚守在它的身边,天空有一群将要离去的鹤,地上是秋水一泓。

秋阳还是暖暖的,院里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叶子渐黄,叽叽喳喳的麻雀歇了下来,院子很安静。

早先水井坊的桑家院子也充了公。桑家搬到十四宿舍已经有好几年了。这里虽不像自家院子那么宽敞、雅致,但一起住的几家人,都好安静,所以桑家人很快就习惯了。桑母给桑父揉着肩:“干活的时候悠着点,别使蛮劲,咱不用表现给谁看,身体是自己的。”“我现在不笨了,有人,就动给他们看;没人,我就歇着,油了。桑桑呢?”“午睡。”“还是桑桑好啊,像她那样,真好!”

桑桑吃力地翻着一座山,那山其实不高,山路逶迤崎岖,但不陡峭;路的两旁是青青的灌木丛。她曳着长裙一步步往上走,微风拂得她的长发在耳际飘飘。她看见自己继续往上走,那个背影很孱弱但很坚定。桑桑跟在自己的身后,翻过了一个高坡。

呀!她的眼睛一亮:满山遍野的百合花,朵朵绽放。白里带紫,紫里夹着黄色的花蕊,一朵朵硕大无比。起伏的山峦尽是盛开的百合,在山风中左右摇曳。桑桑伸展双臂,像是要拥抱这满山的百合,她闭了双眼,旋转着,鼻翼微动,尽情地嗅着这花的芬芳。

花海的彼岸,有一座小木屋。木屋的外面有一湾溪水,溪水上面有一座小木桥,桥的那头有一排栅栏,栅栏里是青青的草地。桑桑上了桥,向小木屋走去。忽然看见吉诚倚着木门笑着,草坪上有两个小女孩在嬉戏。

桑桑笑着前往,可是桥头的栅栏拦住了她,栅栏长得没有尽头,似乎是在无限地延伸。桑桑在栅栏外使劲地向吉诚挥手,她想喊吉诚,可是张不开口。吉诚向她挥挥手,带着孩子转身进了屋,那小屋一下就隐没在一片树林之中。桑桑觉得脚下空空的,低头一看,她不是走在木桥上,而是走在一弯彩虹上,轻飘飘的。眼前的树林木屋消失得无影无踪。桑桑觉得失重,一脚踩空,从彩虹上掉了下来。“吉诚——”她大喊一声,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桑桑,怔怔地坐在床上,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那艘纸船,双手抱膝,呜呜地哭起来。

桑母听到哭声,立刻过来:“桑桑,又做梦了?”“百合花,满山都是,全谢了。”桑母听惯了她不着边际的梦话,拍拍她的肩:“起来吧,喝杯茶就清醒了。”桑桑听话地下了床,喝了一杯热茶,就出去了。回来时,她的手里抱着一大把百合花,她把花插到花瓶里,放在纸船的旁边。

吉诚还要两年才回来,桑桑不急,她不知道,吉诚已经走了九年。九年过去,桑桑仍然二十二岁,她的心智没有成长,连生理年龄也停滞不前。她仍然那么年轻美丽,不谙人事。在她的眼里,一切都如她所愿,如她所盼。除了自然界的日出日落、花开花谢、雨打风吹外,社会生活的一切变化之于她都是不存在。她像植物一样生活,用体肤去体味温度的变化、阴晴的变化。是花,她就尽情地绽放,是叶,她就尽情地繁茂,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可以阻抑她。

桑母既心酸又欣慰:“这样活着,没什么不好。”是的,与其让桑桑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沉浮,还不如让她这样简单地活着。母亲的感慨当然是桑桑所不能理解的,她哪知道家里的变化。桑一鹤被打成右派后,工资降了一大截,副食补贴比一般人少,一家人的生活极其艰辛,有时甚至需要洪泽和怀玉的接济。桑一鹤时时被拉出去批斗、游街,这样的生活没有体面,没有尊严。扫大街的桑一鹤,起初一见到熟人,特别是自己的学生,就会别过脸去。可日子长了,他的脸皮练厚了,每每遇见熟人,都热情主动上前打招呼,搞得那些曾投他一票的人,很没滋味。桑一鹤变了,先前那个知性、稳重、谨慎、谦恭,浑身书卷气息的桑一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随和中藏着挑衅、调侃中含着讥讽、认命中满含愤世的桑一鹤。

桑一鹤有个学生来自农村,叫钱扁,学习很用功。在学习远古神话时,创造性地将一些神话故事连缀起来,写成了一篇情节曲折动人、人物形象鲜明的中篇小说。桑一鹤对他的创新精神大加赞赏,并推荐到知名的文学月刊去发表。时值“反右”伊始,有人说这篇神话小说故意夸大了神的力量,小觑劳动人民的力量,世界的改变不是靠神,而是靠毛主席和共产党。小说被退了回来,并加上以上附言,要作者反思右倾思想。

钱扁当时就蒙了,他知道,这则短短的附言完全可以毁掉他的前途。有几个学生右派刚被学校开除,遣返原籍。钱扁立刻找到辅导员,痛哭流涕,深刻反省,希望通过这样的表态获得同情,扭转事态。辅导员详细询问情况后说:“你被人利用了,有人想借你的手,达到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目的。你要勇敢地站出来,揭露这种罪恶行径。只有这样,才能表明你的政治立场。”果然中文系出现了一篇针对桑一鹤的大字报,该学生痛陈自己被利用被陷害,并说自己调查到老师有一女儿与国民党的军官私奔。其后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右”斗争中,该生始终战斗在斗争的前列。

这天,桑一鹤在食堂前打扫清洁,恰巧与钱扁相遇,钱扁想躲他,来不及了。桑一鹤大步迎上前去,一拍他的肩膀:“小子,还写小说吗?”“不写了。”“还写大字报?”“哦,不写了……”钱扁诚惶诚恐。因为“反右”结束后,有通知说以后不再允许用大字报的形式进行党内斗争。“那你总得写点什么啊。”吃饭的学生多围了上来,他们知道桑教授是讥讽他靠写大字报,出卖老师和同学换得一个留校的工作。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对呀,桑教授说得对,你总要写点什么吧,你要不写中文系就没戏了,那多冷清啊!”“你留校可不能当教师,你那几滴墨水?”“还是干政工吧,当教师,你缺才又缺德,扬长避短吧!”钱扁起先还梗着脖子,人一多,他就软蛋了:“你们要干什么?要造反……”他色厉内荏,边说边扒开人群跑了。桑一鹤冲大家一笑:“快去吃饭!”转身也回家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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