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文夫人的话太过有冲击力，所以四下里都是一静，显得我勺子掉在碗里的声音分外的响。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从旁侧都汇集到我身上来，我顿时感到有些尴尬。
换句话说，柳依依要入门这件事，唯一会尴尬的人，也就是我而已。
我此时也隐约有些明白过来，柳依依在文家的别院落脚，是文夫人和文清逸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瞒着我一个人罢了。
也对，竞选商会会长时，文夫人不就用柳依依来威胁文清逸让位吗？我早该想到的。
柳依依不只是文清逸的心上人，而且已经被安置在文家的别院，就差我被休弃下堂这一步，她就好登堂入室了。
虽然文清逸一心想要我伏低做小，可我见过柳依依，看她也不是什么能容人的女人，若她成了正室，文家又哪还有我的位置呢？
我不是不可以离开，只不过，阿九一定要和我一起走，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疯人院里面活受罪。
文清逸瞟了一眼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的我，不禁埋怨的看了看文夫人，对于提起这个话题的罪魁祸首甚为不满。“这是我自己的事，我都不是很急，你就更不用急于一时了。况且依依是个守礼的人，一切我会按规矩来好好办，你就不用操心了。”
“瞧你说的，这娶妻纳妾，既然要按照规矩来，哪有人不问家里人的意思的？”文夫人看了看面色不虞的我，问道，“桐雨，你作为清逸的妻子，说心里话，你想让清逸纳妾吗？”
我心中微微一惊，想着这文夫人真是明知故问，文清逸哪里是要纳妾，人家明明是要明媒正娶呀。再说了，那天我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还信誓旦旦的要为我出头呢，如今，倒是让我出面来阻拦了。
这明显是有意要制造我和文清逸之间的矛盾。
好，既然要踢皮球，我也不表态，看谁先憋不住。我抿了抿嘴唇，波澜不惊的答道：“这是文家的事，当然还是要妈和清逸作主。”
就算是要产生摩擦，也该是他们母子之间的，别想赖在我身上。
文清逸眯起冷峻的眉眼，仿佛也注意到了文夫人的用意，便大而化之的总结了一句：“我和依依早就属意彼此，母亲你也是早就答应过我这事，至于桐雨，她也同意做我的侧室了，这事还有什么好讨论的？”
我转眸淡淡的瞟了文夫人一眼，又淡淡的移开了目光。我想，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每个人不都是试图挑起另外两个人的矛盾，好坐收渔翁之利嘛，我在文家也算是耳濡目染了一些，自然也明白了这相互角力的门道，只要小心不要让自己被孤立出去就好。
文晓敏目光呆滞，像是完全没有在意我们的谈话，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填着粥，吃的满脸都是。
吃过早饭，文清逸便出了门，文夫人依旧是在家休养。按大夫的话说，文夫人到底是三十多岁的大龄孕妇，这冷不丁的失了孩子，对身体损害很大。
昨天文清逸把我做的糖糕都弄脏了，我也没时间再做，就去厨房里随便拿了一些点心，打算去和苏子规问问阿九的情况。厨房里面，丫鬟芸香还在给文夫人煎调养身体的药。经她这一无意的提醒，我回到房间，翻出昨天藏好的药渣，打算一并带过去查一查。
我准备好东西，坐上黄包车，径直去了仁心医院。
许是苏子规早就交待了前台，这次这个护士连问都没问，就放我走了进去。
只不过，她在背后小声的嘟囔了一句，“那么多名媛太太，苏医生怎么会看上了她呢”，我倒是没有听见。
我推开门的时候，穿着白大褂的苏子规正戴着口罩，仔细的观察着试管里黑色的液体。他听到声音，转头看了我一眼，熟络的打起招呼：“你来了？坐吧。”
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自己老老实实的找椅子坐在一旁，轻声问道：“你昨天去见了阿九，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苏子规把试管里的液体倒进了烧杯加热，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的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阿九姑娘身上的伤是文家人干的吧？”
我的心揪得有些紧，手指不自觉的捏在桌角上，声线愈发低了：“是很严重吗？”
苏子规一本正经的看着我，点了点头：“非常严重。她身上有些皮肉都溃烂了，可见下手的人有多狠。而且，我现在调配的药，也并没有把握可以让她重新开口说话。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都是我的错。”我皱了皱眉，心里像是被撒了一把咖啡末，苦的我几欲嚎啕大哭，却最终发不出声音。“我不该让阿九和文家沾上任何关系，或许，她就不会有事。”
我其实早就后悔了，可我连个倾诉的地方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同意阿九到文家来做我的陪嫁丫头呢？
我为什么在那次和她吵架的时候，不把话说的更狠更绝一些，逼得她负气离开文家呢？
我为什么要让她自己去典当行卖什么东西呢？和她的安危比起来，钱又有什么要紧。
“阿九姑娘说让你小心一个怀孕的女人。”苏子规看着我痛苦的表情，俊秀的眉眼间似乎有些同情和怜悯。
“怀孕的女人？”首先映入我脑海的，就是文夫人那张雍容浅笑的精致的脸，“阿九是想让我注意文夫人？”我本就怀疑，阿九冲撞了文夫人导致她小产这件事很蹊跷，难道说是另有隐情的？
苏子规挑了挑眉，慢悠悠的答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可能要等阿九姑娘能说话以后，你自己问她吧。”
“嗯。”我点了点头，目光一转，恰好看到了那包药渣，赶忙双手捧到苏子规面前，试探的请求道，“苏医生，可不可以请你帮我看看，这药渣是治什么病的？”
苏子规瞟了一眼那药渣，目光先是一凝，他拉下口罩，细细的嗅了嗅几颗药渣。他转了转眼珠，把药渣放了回去，对我说道：“我是学西医的，中药我并不是很懂，不过，这几味重药都是调理阴虚的，这么说吧，需要喝这种药的人，是不太可能会怀孕的。”
“什么？”我愣在了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原来，什么怀了文凯文老爷的遗腹子，不过都是骗人的罢了。
我不得不佩服的五体投地，文夫人这个女人可真是高明。
有了这个孩子作倚仗，她根本就不用担心文二老爷他们一家会刁难她，她也不用害怕文清逸会撼动她丝毫在文家的位置。
那时候她说什么喝了文二夫人的打胎药，我还满心的感激她信任我，原来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若不是那时候我对她还有利用价值，若不是阿九来了文家，无意中得知了她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这个子虚乌有的孩子，会夭折在谁的手里呢？是我，还是文清逸，还是文家的任何一个人呢？
我突然清晰的想起了文浩源的那句话：你可别小看了这姓叶的女人。
叶锦霞，这个女人的心思真的不是一般可怕。
我冷静了一下，决定以此为筹码，和文夫人摊一次牌。
她的秘密我并不会揭穿，可是她必须放了我和阿九。
暗暗下了决心，我感激的拉着苏子规的手臂，郑重其事的鞠了个躬，“苏医生，真的太谢谢你了。你救了阿九，真的要谢谢你。”
苏子规神色淡淡的瞟了一眼我拉着他的手，我赶紧不好意思的放开。
“你和文家的其他人不太一样。”苏子规把口罩拉上，不知道是褒还是贬的评价了我一句。
我看他难得对我态度温和一些，也有些好奇他的事情：“文家得罪过你吗？你好像很针对文家似的。”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苏子规避重就轻的敷衍了过去，用布把实验台擦拭干净。
“对了，”我无意窥探他人的隐私，把点心托付给他，“阿九喜欢吃甜的，麻烦你去看她时，把这些点心带给她。你告诉她，我一定会救她出去的。”
苏子规点头应下。
我起身想要告辞，突然忆起眼下，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我嗫嚅了几下，鼓起勇气问道：“苏医生，还没请问你每次的出诊费要多少？”
苏子规转头看了看我，走到书桌旁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到了我的手里。“要是别人，一次得五十个大洋，可你嘛，我要你照着这相片，替我画一幅肖像画。”
“你怎么知道我会画西洋画？”我感到有些奇怪，总不会这西洋医生，也去清心女中看过画展吧？
苏子规凉凉的眨了眨眼，觉得我这问题实在是没什么含金量：“在张校长家里，你不是要替他给别人上课吗？”
哦，对了，我都忘了，苏子规是张裕天的家庭医生。
“好，我会好好画。”我拿出了信封里面的照片，看着上面璨如夏花的笑颜，微微一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