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从心看着第二层密密麻麻的秘籍,不少是各派不外传的武功秘籍,寻常武林人士终其一生甚至都无缘得见。如若单将一部《北冥神功》,抑或《小无相功》置于木从心面前,他定然饱览之而后快,但此刻犹如身入宝山,满目珠玉,反将珠玉看得平常了。自己已拜易莹为师,这些秘籍等等再瞧不迟,左右也不差在这一时半刻,何不上三层看看更有何等珍奇?到的第三层,却如第一层一般,空空如也,只地上凸出一个石坛,似是打坐练功之用,四壁挂着八盏烛台,除此别无他物。木从心走到石坛之旁,原来石坛之上放着一部书,落满了灰尘,想是许久未曾有人来过。他拣起那书,看见石坛下写着两个字:逍遥。他在上一层看到《北冥神功》等秘籍,又见易莹与师尊对答之辞,已隐隐猜到本门或与北宋时期逍遥派有关,但此事过于匪夷所思,还是先看看手里这部书册。
此书名为《龙城录》,忙不迭翻开,讲的却多是些纠合好汉,笼络人心的法子。看不几页,便觉索然无味——士为知己者死,与人相交,当交之以心,以这些法门笼络好汉,岂非小觑了天下英雄,再者,大豪杰,真侠士,又岂是收买而得?又翻了几页,却是些行军布阵的法子,未发现与武学有关的只言片语,不由得好生失望,于是将这本书放回,返回第二层。
他走到布置在“乾”位的书架之旁,看那架上所书的文字:少林派七十二绝技尽录于此,尚缺《九阳神功》、《易筋经》、《洗髓经》。七十二绝迹中少林派内功吾辈绝不可练,否则经脉冲突,无药可救。其拳脚外功可以本门内功为根基运使,入手威力非凡,但也仅仅止于“威力非凡”而已,对付寻常人物尚可,绝不可以之与正宗少林武学相抗。时下少林虽呈衰相,似已无人当得起“正宗少林武学”六字,汝辈亦不得稍存侥幸,小视少林英雄,切记切记!看到这里,木从心稍感欣慰,他在少林寺时,也听过七十二绝技的一些说法,可具体七十二绝技如何厉害法,却没机会见识了。原来少林一向不禁正式门人弟子入藏经阁翻阅秘籍,但木从心属于俗家弟子,为免少林武学作俗世斗殴凶杀之用,索性定下严规,禁止俗家弟子翻阅秘籍。木从心心道:我入寺时免去了一刀之厄,保住了头发,可也因此无缘得窥少林的厉害武学,也算公平。
一旁的书架上,藏的是武当派秘籍,架上写着:武当派重阴阳刚柔之辩,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此处尚缺《真武心经》、《武当九阳功》、《神门十三剑》、《真武七截阵》。该派谦冲恬淡,讲究以耄耋之形御众,而至所向无敌。虽亦属道家一脉,但与本门之飘逸灵动,以奇合正全然不同。搜罗武当武学于此,门下观其招式,研习破敌之法可矣,练则无从练起,盖因武当根本心法《真武心经》、《武当九阳功》缺失,吾辈若练之,根基不培,一气不化三清,空有“耄耋之形”,招数再是神妙,亦难以“御众”。木从心心道,原来搜罗这些武功秘籍的前辈不仅对各派武学作了整理,更将自己的诸般见解注于其上,深入浅出,提纲挈领,即便自己这般粗浅者,竟也能豁然开朗,此人可称一代宗师。忙不迭去察看其他书架,看到丐帮时,缺《降龙十八掌》与《打狗棒法》,全真教缺《九阴真经》、《先天功》与《七星聚会》,五岳剑派缺《独孤九剑》、《寒冰神掌》,至于西域各派,则缺失《蛤蟆功》、《乾坤大挪移》、《龙象波若功》等功法。各派武林秘籍,至此为止,架上有注曰:余搜罗各派武学秘籍,盼能博采众长,光大本门。本门武学,练将下去,永无穷尽,如星河大海,浩渺无岸,岂输于天下任何派别?后辈弟子宜体察吾意,纵别派武功花招百般,汝等观之知之,不可练之,参之研之,不可迷之。各派武功皆缺其大成者,一则实不可得,二则因余或赴该派、或发掘遗迹以拣录秘籍副本之时,有意弃之不录,以绝本门自余以下之人,修习别派武艺之念——贪多务得,嚼而不烂,余未知其可也!
木从心心道,各派壁垒森严,莫说不相干的门派,便是当年的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武学却也并不互通,这前辈倒会说嘴,还不是前去武当、少林等地盗录人家的武学秘籍,至于“发掘遗迹”云云,丐帮、全真、西域各派等俱已式微,这“发掘遗迹”,想必是盗掘人家的古墓了,后边却又严令门下不准修习这些秘籍,义正辞严。邪是邪得可以,正也正得有理,当真是叫人捉摸不透。正自胡乱揣想,回头一望,发现易莹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道:“怎么样,小子,发现了什么,说给为师听听。”
以此刻木从心耳力之锐,竟未察觉易莹何时上得楼来,想是师尊功力已复,忙不迭说道:“师尊身子大好了,恭喜师尊。”
易莹眉头微微一皱,道:“你随我过来。”言毕即向第三层走去。木从心在后跟随,到得第三层,易莹捡起那部《龙城录》,慢慢拂去上面的灰尘,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随后将之揣在怀里,在中间石坛上盘膝坐下,道:“前番你拜我为师,乃是见我大事不妙,出于一番侠义心肠,这才不得不拜。你虽行了本门拜师之礼,可对我畏则有之,敬却未必。现下我重新问你,是不是真心拜本座为师?”
木从心随易莹上得三楼来,料想她是要跟自己谈论传武之事,他走马观花地读了一些履水阁中的字句,已知易莹虽身为白莲教教主,但武艺却非白莲教一路,已改了不向易莹学武的心思。孰料这一问甚是诛心,大大地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不由得脑子“嗡”地一响,想到易莹的古怪脾气,慌忙答道:“师尊此言,徒儿万难领会,假如徒儿侍奉师尊有失礼之处,请师尊责罚便是。徒儿行拜师礼时,跪地九叩,男儿膝下有黄金,徒儿若非真心,岂能草草跪拜,请师尊放心。”
易莹道:“好孩子,师尊信得及你。我曾真心地对一个人,那人却与我敷衍,那滋味可没意思得紧了。我所以有此一问,是因夫妇也好、母子也好,师徒也好,都要讲缘法,若是强求,非但无趣,抑且无用。师尊命苦,夫妇、母子都无缘法,现下要收弟子,当然要收个真心拜我为师的。”
木从心道:“徒儿斗胆,想请教师尊一个问题。”
易莹道:“你说。”
木从心道:“师尊既知此理,前几日何故要强收弟子为徒?”
易莹道:“你果然是斗胆。为师纵横一生,未尝一败,多少人给我跪下磕上几百个头,为师未见得会收他们,可你不愿拜我,我却偏偏要收你,除了爱才,更多地是恼你不识相。谁跟我作对,我便跟他作对到底。”
木从心不禁啧了啧舌头,道:“若弟子执意不肯拜您为师呢?”
易莹道:“好小子,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加斗胆。如果那样,为师也不知该如何料理你,多半会将你毙了,省得看着烦心。”
木从心陪笑道:“师尊,那样您岂非败了?”
易莹白了木从心一眼,道:“哼哼,败就败了,那又怎样,我开心呀。”
木从心一怔,道:“师尊拿得起,放得下,徒儿敬佩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