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国,云津城。
作为京都四大护卫城池之一,也是青云国最大的渡口城市,位于青云国东部的云津城,可以说是除京城外最为繁盛之地。
作为水运枢纽,商贸要道,最重要的便是河流。贯穿青云国东西的凌云江就从此城中心穿过,再加上另外几条水陆干道也汇经此地,因此水上交通极为发达,。
大小车行、码头、船户极为繁多,遍布全城各处。每年从此经过的商户、旅人更是数不胜数,极大带动了此地的经贸活动。
东面临海,可乘船泛海,前往南域诸国。各国的来使也多经由此处,前往京都,故青云皇室设有海外司常驻云津城。
更有海客传言海外有仙山,云霞明灭之间,可见仙山数座,漂浮天上,金台玉观,宝树芝兰,数不胜数,更有珍禽异兽,仙人飞升。
受到传言影响而泛舟海上之人,不占少数,但大多是有去无回,虽然不排除那些人是在海上遇险,不过大多数人更相信那些人是到了仙山之上,故而海外寻山之人越来越多。
对于这种传闻,方尘也自嘲地笑笑。修为跌落之时,他也曾受到这些说法的影响,租了一艘船,出海寻踪,希望到达仙山之上,求得解救良方。
大海广阔,烟波缥缈,漂流半载一无所获,甚至九死一生。绝望之间,忽见海日初生,金银玉台,又有金鸡鸣空,仙音飘渺。
他奋力划桨,奔向仙山而去,却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在绝望中好不容易燃起的点滴光亮,也被掐灭。
“海中有大蛤名蜃,吞吐之间,云气幻化,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见。亦有人观,城郭睥睨,中有楼若者,堂若者,坊若者,历历在目,以亿万计。”
那一切不过是蜃兽修炼而已,凡人不知,而他也从未见过,便信以为真。他也是后来偶然读过一本《上古异兽志》,才知道那时遇到的究竟是什么。
所幸当时蜃兽并未理会于他,否则根据书中描写,百丈蜃兽,云气化物,可见其影,闻其声,玄者陷之无有出者。
方尘收回望向外海的目光,将面前杯酒一饮而尽,一切都过去了。
进城之后,方尘便来到这座他熟悉的酒楼,点上一碟小菜,品着一碗淡酒,咬住一只鸡腿。他想知道自己的心境会有什么不同,酒喝尽了,方尘这才恍然知道这酒果然淡得了无滋味。
可是那时的自己怎么会醉呢?而如今的自己又因为什么而醉呢?
方尘离开酒楼,走在街上。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喧闹、繁华一如往昔,譬如今朝,更似未来。无人知道这片热闹景象下的黑暗,无处不在,阴寒刺骨。
不知不觉中,方尘走到一间宅院前。朱门碧瓦,高门大院,非是官宦府邸,便是富豪人家。
看着府门,方尘再也迈不开脚步,自责与痛苦一同涌上心头,闭上眼,倚靠在一旁的树上。
吱呀!
府门打开的声音响起,方尘睁开眼,迅速扫了一眼四周,闪身躲进阴暗处,藏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看向府门。
门后出现了梳着三丫髻的小脑袋,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又缩了回去。没过多久,一只穿着鹅黄色皮靴的小脚先迈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双提着裙摆的小手,后脚跟着跳出来。
整个人站定,向后瞧了一眼,似乎有些不满,鼓着腮帮子,伸手进入门后,猛地一拽,将隐藏在门后的人拉了出来。
门后的是同她一样大小的小姑娘,十岁左右的年华,穿着打扮也不差,但比起最先出来的小女孩,还是逊色一些。
两个人明显是一主一仆,穿着鹅黄色纱裙的小姐一直说着,穿着绿裙的小丫鬟一直摇着头。
不用神识,仅凭她们的动作,方尘也能猜测出大概来。小姐贪玩想偷着跑出府,小丫鬟却不敢,可又拦不住小姐,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终是拗不过小姐,只好跟着小姐,走上街道。得到贴身丫鬟支持的小姑娘脸上扬起了笑容,一蹦一跳地朝着街上走去。
方尘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阖了阖眼,放开神识,跟了上去。
小丫头左瞧瞧,右看看,对什么都好奇,认为什么都有趣的样子让方尘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不一会儿,主仆二人便买了许多吃食,两个人的嘴都塞得满满的。
逛过集市的小丫头明显感到了无聊,不时地朝着楼间小巷探着头,幸亏有着小丫鬟拖着,否者早就闯了进去。
可是小丫鬟还是没有看住自家的小姐,一个闪身就钻进了小巷,小丫鬟惊恐地跟着跑了进去。
看到两位小姑娘跑进小巷,方尘心也提起,闪身进入小巷,贴着墙身,无声地攀上房屋顶部,从上而下注视着两个小姑娘。
繁华之后必有萧条,热闹之中也有落寞,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更是如此,昏暗的小巷便是那背后的世界。
乞丐、病患,无家可归的人往往就在这些看不到的地方,外面的一切跟这里形成鲜明的对比。
方尘看着两个小姑娘,虽担心她们的安全,却又有些好奇她们的反应。将神识扩展到最大,警惕着四周的动静,注意着她们的对话。
小巷中的人见到有人进来,不断地窃窃私语。坐在地上的乞丐伸手讨要着钱财,“好心的小姐给点吧!”
小丫头掏出身上的铜钱放在他的破碗中,同时将一包糕点也递给他,“很好吃的。”
“谢谢,谢谢。”接过东西,不停道谢,小丫头不断摆着手。
有一妇人开门倒水,看到两位小姑娘走在巷子里,衣着打扮也不像住在这里的人,孤零零地没人陪同,诧异地说道:“你们这两个小丫头怎么跑到这来了?家里人呢?这些地方不太平,可不是你们这些小姐少爷们来的地方。”
“谢谢娘子的关心,我看着没什么不好的啊?”
听到那位小姑娘的回话,拎着木盆的妇人摇了摇头,关上门之前劝了她们一句,“还是趁早离开巷子里吧。”没再听她们的回复,关上了门。
小丫鬟紧紧地跟在小姐身后,有些害怕地说道:“小姐,我们还是出去吧,这些人和这个地方也太可怕了。”
“有什么可怕的?他们跟我们有什么不同吗?要说不同的话,不就是衣服没我们好嘛。安啦,安啦。”
“可是主母不是说过,不让到这种地方来吗?说很危险的。而且那位娘子不也提醒过我们吗?”
“姨娘还说一个人独自上街危险呢?我们这也不是好好的吗?别这么胆小,走吧我还从没走过这里呢。”
在巷中没走几步,买的吃食便被她全部送出。一旁的小丫鬟看着东西被送出,一脸的不高兴,却没法拦着小姐。
小姐总是有着道理,什么他们多可怜啊,让他们尝尝好吃的;你看他们过得有些苦,这个甜的送给他们;这个我们吃过了,他可能没尝过,给他吧等等。
小姐倒是送得快活,可这些都是钱啊!这些东西加一起都顶我一年的月钱了。
东西都送没了,小丫头脸上露出惋惜之色,“早知道就多买点好了。”
竟是有些意犹未尽。
方尘看着宛如精灵般的小女孩,既欣慰,又心疼。心中不禁想到,如果不是他的话。
眼睛渐渐变红,体内的煞气不由自主地乱窜起来,方尘俯下身子,运转《九元经》,压制着体内的煞气。
但是煞气比以往来得都猛烈,甚至比第一次出现反应的时候还要剧烈,意识中的血海幻想将识海浸染成红色,带动着识海在意识世界中不停地搅动。
雷种被迫激发,金光照耀全身。九元六合明心塔也震荡着,散发金色的波动,稳固着识海。
在《九元经》和《五雷神罡诀》两者的作用下,连消带打,遍布体内的煞气在一点点的退缩,最后被方尘重新压回体内最深处。
神识幻化,登临塔内,方尘反复登临,识海平复。
方尘喘着粗气,睁开双眼,手擦过额头,满是汗水,全身湿透,仿佛大病一场。运转《九元经》,将身上的不适去除,蒸干汗水,起身下望,两个小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看着日头,不知不觉中,这次压制煞气竟花费了半炷香的时间。
神识四散,欲搜寻那两人的踪迹,可转念一想,方尘却停了下来。她过得很好,自己何必再次搅动她的人生,找到她又能如何,自己真的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吗?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这种迷茫与困惑,这种愧疚与自责,或许就是这些煞气难以消除的原因之一。
晒着太阳,方尘此时却感受不到它的温度,一如那时,冷眼观瞧,看着数十条人命化作累累白骨。而方尘之后才知道,一切与他被告知的完全不同。
不幸成孤魂,无辜化野鬼。笑谈取人命,尽屠忠良人。
可笑,真是可笑。
方尘这样想着,耳边却听到一声疾呼,若不是神识还处于外放中,他或许根本就听不到。他猛地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全力奔去。
因为那个声音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