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檀一边百无聊赖的把剥下来的蛋壳掰开碾碎,一边等着苏木一小碗接着一小碗的把小混沌吃个够。
自从上次春日宴之后,柳辞就解了柳檀的门禁,只要有苏木贴身陪护着,她就可以自行安排出府游玩的时间。
柳檀本以为,这下子可以节省下来请楼外楼的跑堂们帮忙留心曹莹踪迹的辛苦钱了,谁成想,才连着去了七天,苏木就叫苦不迭。
认真说起来,其实也不能全怪苏木,他们二人每次去了楼外楼,便要在那里干巴巴的坐上一整天,大到各式美味的菜肴,小到各式精致的茶点,二人通通点了个遍。
楼中上新的速度还跟不上他们二人点单的速度,除了美酒,连下酒的小菜他们二人都没有错过,再加上柳檀肚子的容量有限,吃起东西来胜在种类多,而不是数量多,结果便是桌子上大部分的吃食最后都进了苏木的肚子里。
俗话说的好,这世上再好吃的东西,也架不住天天吃。
苏木被连着被吃撑了几日,终于忍无可忍,开始不停的在柳檀耳边嚷嚷着要换种口味,柳檀被他吵烦了,总算是能理解柳辞面对为达目的而耍赖痴缠时的自己时,是什么感受了。
为了尽早摆脱苏木的噪舌,柳檀答应了他的要求,可这一松口,后续就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了,苏木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每日到了出府的时间,比柳檀这个正主表现的还要积极主动。
他带着柳檀从街头吃到了街尾,从这条街吃到了那条街,但凡柳檀表露出有要拒绝他的意思,他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诉苦,什么北疆苦寒啦,人生第一次吃到精致美味的食物还是拜姑娘所赐啦,什么大街小巷,还有很多他连见都是第一次见的新奇小吃啦,什么小混沌,阳春面在北疆都是打了胜仗才有口福享用的稀罕吃食啦……
诸如此类的,数不胜数,虽然柳檀不止一次在私下里怀疑过苏木的话有很多夸大其词的地方,可是耐不住她自己每每到了最后,总是会心软,想着要是万一,他说的都是真的那,相交一场,总不至于让他跟在自己身边还要时时馋东西吃,反正她又不差这么点银子。
让柳檀觉得很无奈的是,她原意是要堵住苏木的嘴,可苏木或许是跟她混熟了,噪舌的程度是一日胜过一日,现在,更是连吃都堵不上他的嘴。
柳檀和苏木坐的那张桌椅,隔街正对着一条狭窄的长巷,长巷的尽头,是一栋民宅,挂着“张府”的牌匾。
前几日二人路过时,一次也没见过有人在张府出入的,连带着长巷也是鲜少有人问津的样子。
今日却一反常态,在他们二人坐下来没多久,混沌还未上来之前,远远就瞧见一名老汉领着五六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结伴穿过长巷,停在了张府门前。
汉子们三三两两的候在台阶下,由老汉上前去叫门,老汉扣门久久不开后,又换了汉子们轮流上前,足足浪费了一个时辰,张府的大门还是纹丝未动,反倒是附近做买卖的人被他们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老大哥,别敲了,这府里头没人。”街边卖包子的中年妇人心善,出言提醒道:“我在这里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买卖,还从来没见那张府的大门开过那。”
她看几人风尘仆仆,一脸疲惫,嘴皮子都干裂了的模样,从自家端了几大海碗凉水,给他们润润喉咙,解解渴。
年轻的汉子们依次从老汉手中接过凉水,等老汉喝过水后,他们才跟着大口大口的喝起来,老汉将喝完的海碗一个个收起来码好,递还给中年妇人。
“谢谢,谢谢,这是喝水的钱。”老汉操着一口宿州方言,连说了好几遍,中年妇人才勉强听懂他的意思。
她把老汉要给铜钱的手推了回去,豪爽道:“出门在外的,谁都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几碗水我还是请的起的。”
年轻的汉子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阵,最后由一名汉子为代表,将他们的意见传达给老汉,老汉思索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向中年妇人打听道:“大妹子,俺们是从宿州来的,这是俺们要找的人。来之前,俺们听说他就住在这里头,不知道大妹子有没有在洛京城中见过他。”
中年妇人听老汉说着宿州方言,她对这些话半懂不懂的,看画像又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拿去大街上比对,可以说是人人都像,也可以说是人人都不像。
她对着老汉和年轻汉子们期盼的眼神,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老大哥,你可知道他姓名,在洛京城中是做什么营生的?”
“在宿州,俺们都叫他张老三,他是个读书人,听说先生给他起了个大名,叫张学,张学,什么来着?”老汉转身询问年轻的汉子们,众人左看右看,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在宿州老家,大家都是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没那么多讲究,唤人都是称呼诨名的,因此老汉只能无奈道:“俺们只知道,他来洛京是成了亲的,对象是个富户人家的姑娘,要不然,他也不会抛弃宿州老家的父母和糟糠之妻。”
中年妇人的相公也是个负心人,丢下她和孩子跑了,要不然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会带着孩子回洛京投奔娘家。
她在娘家的支持下,租了处铺面卖包子,做着好人家的妇人不会做的这种抛头露面的活计讨生活。
所以中年妇人平生最恨的就是负心汉,原本只是想着给碗水喝,现在是真的有想要帮帮他们的意思,“可知那富户姓谁名谁,只需要知道这个,我包管能帮你们把人给找出来。”
“这……”老汉有口难言,那张老三借着外出赶考的机会,做了洛京城富户的上门女婿,婚后只派了一个下人给宿州老宅侍奉父母的原配夫人张李氏送上了一纸休书。
可怜张李氏那时候已经有孕在身,受了这个打击,孩子早产不说,她自己也伤了底子,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也瘦弱的很,后来不知道张老三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硬是带着人赶回了宿州老宅,二话不说把孩子给夺了去。
张老三的父母因为这件事情,生生被气病了,张李氏又要照顾公婆,又要独自承受着痛失爱子的苦楚,能伺候着公婆先后下葬,熬到近日才走,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张李氏临死前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在她的灵前奉上三炷香,让她趁着这个机会在下葬前最后见那孩子一面,圆了他们这一世有缘无分的母子情。
张李氏是张老三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生前孝敬公婆,育有独子,她友爱族人,尊敬族中长辈,七出无一有犯,落到这么个下场,是张老三和张氏一族,对不住她。
老族长当年用张李氏的一生为族人换取了晋康帝差人许下的好处,这么多年,张氏知情的老一辈们,都饱受着良心的谴责,这才遣了族中的长辈并几个年轻的汉子,一起到洛京城来寻人。
中年妇人看着老汉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能诚心建议他,道:“老大哥,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就凭这么张四不像的画纸,你们是寻不到人的。洛京城作为天子脚下,知人姓名想要寻个人,也不是三两天就能解决的事儿,更何况你这还什么都不知道那。听我一句劝,尽早归家去吧。你们要是不死心,这么在洛京城中继续耗下去,最后只怕会把归家的路费都给折腾没喽。”
渐渐聚集的人群中,有人附和中年妇人,道:“吴大娘说的是啊,你们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寻人你们又说不清楚他的来历,到最后就只会是白费功夫,还不如趁早归家去,就当这个人死在外边喽。”
“这不行,人没找着,俺们有什么脸面回去?”一个年轻汉子道:“二叔公,您拿个主意吧,俺们是在这里候着,还是先找个地方,打打短工,挣些银钱再继续找人。”
老汉和几个年轻汉子都是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这辈子没离开过族居的村庄,更别说离开宿州,远到洛京城了。
族中给他们几人准备的路费,本就不多,他们在外边连喝口水都要花钱,这一路上光是吃食,他们就把路费花的七七八八的了,给吴大娘的那几个铜钱,是他们身上最后的一点路费了。
刚过午时,他们就只一人喝了一大碗凉水,连午饭都还没着落那,更别说是夜里住的地方了。
在洛京城中不比赶路的时候,有四处巡逻的将士在,他们就不能选择凑合着露天而睡,否则,就会被当成扰乱治安的歹人给抓到牢里去。
围观的大多数是在附近做买卖的人家,见说不动他们,纷纷摇了摇头,叹息着散去,毕竟大家伙儿还是要做买卖维持生计的,没那么多闲工夫看热闹,再说,也没什么热闹可看的。
这一幕幕都是正在吃着小混沌的苏木一字一句转达给柳檀听的,隔着一条街道和长巷的距离,柳檀没那么好的耳力能听到对面人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更别说老汉和几个年轻汉子操着一口宿州口音,吴大娘和围观的众人也是听了好几遍,连猜带蒙的才勉强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的。
但这对于经受过特殊训练的乌衣卫来说,就不是什么难事了,精通各地方言是乌衣卫的必修课,他们总不能在传达指令和搜集情报的时候,因为听不懂各地的方言而导致任务失败吧,这是要遭人耻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