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晶提供的情报很准确，柳檀一路走来，顺利避开了好几拨巡山的守卫，只是随着夜幕降临，她移动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柳檀咬牙又勉强走了一小段路，终于体力不支的背靠着大树倚在一块还算平整干净的石头上稍作休息，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闭目养神，耳朵却悄悄竖起，随时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肚子发出“咕吱……”的抗议声，柳檀无奈的睁开眼睛，揉了揉肚子，她没用晚膳就被曹晶送了出来，一路上曹晶记得给她准备了衣物和银两，就是没有给她准备点干粮和饮用水，她能支撑到现在，已经算的上是表现极佳了。
突然，她睁大了眼睛，按揉着肚子的手也随之一僵，她自以为不动声色的反复确认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一次，两次，三次……
不管看上几次，她都能清楚的看到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旁边多了一个诡秘的黑影，她脑海中立马联想到丫鬟下人嘴里闲谈时的各种鬼怪志异，顿时浑身汗毛竖起，血液减缓流动，冷汗也跟着冒了出来。
林间树静风止，柳檀听着自己“扑通扑通”快要冒出嗓子眼的心跳声，僵硬的扭转脖子，朝后看了过去。
一张漆黑诡秘的鹰面和柳檀脸贴着脸，登时对了个正着，她瞳孔骤缩，尖叫一声，双手握拳对着鹰面人劈头盖脑的一通乱砸。
鹰面人足尖一点，轻飘飘的退到了离柳檀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好整以暇的双手抱肩看着柳檀双目紧闭冲着一团空气发疯。
挥出去的拳头接连落空，柳檀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她偷偷睁开一条眼缝观察周围的情况，却见鹰面人以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远远的站在一旁，禁不住脸颊微红，好在有方巾遮面，对面的人也发现不了她的窘迫。
她暗中调整好姿势，大腿蓄力起身往和鹰面人相反的方向狂奔的同时，将手边的小包裹当成石块一把抓起朝鹰面人的方向扔了出去。
鹰面人略一抬手，轻轻松松将包裹单手接住，他打开一看，竟是一些碎银两，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是哪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把个钱财当石块使的，要知道这些银两足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他将包裹原样封好，只手上下来回掂着，脚下看似不紧不慢如闲庭信步一般，实则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追到了距离柳檀大约一臂之远的位置，然后便保持着这个远近稳稳缀在柳檀身后。
柳檀惊慌失措之下，已然偏离了既定的路线，越往前跑，越能感觉到脚下能过落足的地方变得愈来愈窄，愈来愈不平稳，拍打在身上的枝丫也愈来愈茂密，越来越粗壮。
偏偏她视线前方影子一侧，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另一个影子，叫她知道还没能顺利摆脱鹰面人的追击，令她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却接连被地上的树根牵绊，使劲浑身解数才堪堪稳住差点失衡摔倒的身体。
柳檀身上的冷汗被热汗所取代，剧烈地狂奔让她呼吸急促，说起话来上气不接，还得耐着性子和鹰面人讲道理，打商量，“我说，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人啊？你一直，一直追着我，到底想干什么呀？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那包裹里的碎银子了，我已经，已经全都给你了啊。咱们，打，打个商量，你能不能，能不能，放了我，今晚，今晚，就当咱们没见过，怎么，怎么样？你，你要是，不，不放心的话，我，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是，我是绝对不会，和别人说，我，我见过你的！”
柳檀为表示诚意，边说着边举起了右手的巴掌，诅咒发誓的说了一通狠话，可鹰面人一言不发，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和速度继续追击着柳檀。
柳檀简直都要绝望了，累死还是被人杀死，这是个问题，她脑子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脚下的步子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蹭……”一支锋利的暗器自鹰面人手中飞出，精准的擦过柳檀的鞋尖整个没入地底，柳檀瞬间倒吸了口凉气，可以想象这支暗器对准的是自己的脚掌，会是个什么下场。
能被人利落的杀死，和累死比起来，当然不是什么问题，可要被人百般折磨而死，和活活累死，还累死的好，柳檀眼含热泪，再没有一句废话，铆足了劲发力狂奔。
但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柳檀又一次被高高隆起的树根绊倒，这一次她没有之前那么幸运，而是在林间连翻了好几个跟头，一路压垮了不少小树苗，最后被一颗大树拦腰一撞，才止住了翻滚的趋势。
柳檀扶着被撞的腰背，疼的暂时说不出话来，她在地上缓了半响，才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动手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是不跑了，我也跑不动了。临死前，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麻烦你下手快点动作利索点，给我个痛快。”
柳檀说完，便闭上眼睛扬起脖子，等鹰面人给她个了断。
鹰面人的全副心思却被一块自柳檀腰间摔出的镂空雕刻有一件蓑衣的方形墨玉牌所吸引，从那一摔后完好无损的材质和碰撞间发出声响来判断，用料应该是闻名天下的东陵墨玉。
鹰面人顷刻便认出了眼前的玉牌，被鹰面覆盖的薄唇无声无息的吐露道，“蓑衣令。”
连带着看向柳檀的眼神也变了，多了几分评估和审视，少了几分猫抓老鼠的戏谑。
他的眉目间划过一丝了然，判断出从山庄一路藏身在二人左右迟迟不肯现身的人，或许就是卫国公景隆一手训练出来，闻名北疆的乌衣卫了。
鹰面人看在柳檀此前让他耍弄够了的份上，难得起了一副好心肠，想要帮柳檀将暗中护卫她的乌衣卫逼出来，当然，他是绝不会承认他自己也有一些好奇，想要看看北疆令人闻风丧胆的乌衣卫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他扔下手中的包裹，浑身气势突变，杀意凌然的略到了柳檀身前，右手一翻，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顺着他的攻势贴着柳檀的脖颈准备一刀狠狠的划下。
潜藏的黑衣人在鹰面人扔下包裹时，已窜到了柳檀身后，黑衣人双手揽住柳檀的腰身，带着她迅速向后略去，顺势避开了鹰面人的刀刃。
黑衣人将柳檀在树下安置好，便拔出腰间的长刀纵身朝鹰面人劈了过去。
鹰面人武艺高强，短短几个回合就摸透了黑衣人的武功路数，顿觉无趣，他长腿一伸，一脚将黑衣人从半空中踹倒了地面上。
“冷水刀，乌衣卫，不过如此。”鹰面人声音嘶哑，态度轻蔑的说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黑衣人闻言停下朝地上咳血的动作，握紧手中的长刀，一边悄悄调整姿势将柳檀牢牢护住，一边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有何资格评判乌衣卫？北疆乌衣卫不知凡几，在下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你纵是赢了我，也没什么可值得狂傲的。”
“哼。”鹰面人轻哼一声，对黑衣人的话不置可否，也没有要继续理睬这个手下败将意思，朝柳檀说道：“小姑娘，你身怀蓑衣令，身边又跟着乌衣卫，不知道和卫国公府是什么关系？”
柳檀顾不得被对方叫破了性别，看着鹰面人勾在指间的蓑衣令，神色急切，却被黑衣人拦住了欲上前将令牌从鹰面人手中夺回来的冲动举动，“你管我是什么人，我问你的时候，你也回答我呀。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便不计较你今夜对我的无礼。。
鹰面人随手将令牌放入自己腰间，手里把玩着短匕，漫不经心道：“小姑娘，好大的口气，你该不会以为，凭你身边这一个区区乌衣卫的本事，能护得住你性命，还能替你把令牌夺回去吧。”
“你！”柳檀用眼神示意黑衣人快把其他人叫出来，反得到了黑衣人无辜回望的眼神，顿时气的一阵胸闷，你说你本事不行，不寻思着赶紧找人帮忙，偏要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冒出来，也真的是勇气可嘉。
黑衣人却像是从柳檀的眼神中领悟到了不一样的意思，露出视死如归的眼神，大手一挥，将柳檀朝山下的方向推了过去，道：“姑娘快逃，属下誓死也会拦住他。”
柳檀只觉得一阵头大，不明白黑衣人是如何得出她会一个人逃命的这种结论，敌强我弱，她不得不软了语气，道：“阁下武艺高强，凭你的本事，想要解决我们二人，不是什么难事。阁下迟迟不动手，定时意不在我二人的性命，既然如此，阁下何不提出你的条件，若我能办到，必竭尽所能，只求阁下能放我二人一条生路。”
鹰面人内功深厚，察觉到不远处有一群人逼近，听声音辨方向，大概不是自己人，他冷声道：“我竟不知，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需要你一个小姑娘替我办的。你不愿交代自己的身份，我只当这蓑衣令是你捡的，方才，那是我心情好，饶你们一命，现在嘛，我心情可一点儿也不好。”
鹰面人说着，一掌击开黑衣人，举着匕首朝柳檀当头刺了下去，柳檀以为自己或许要命丧于此时，耳边传来一道破空声，一支利箭含着内劲射中鹰面人的匕首尖，匕首尖端方向大幅度偏移蹭着柳檀耳后划过，未伤到柳檀的肌肤只削落了她用来遮面的方巾。
紧接着，第二支利箭追了上来，朝鹰面人头部射去，鹰面人侧身躲避的刹那，柳檀因惊惧而瞪圆的杏眼和急促喘息微张的樱唇没了面巾的遮挡落入他的眼中，错身而过的刹那，她急促的喘息声和喷出的热气贴着他的耳畔而过。
鹰面人刚在一根树梢站定，便听见柳檀惊喜的呼喊声，“哥哥。”
鹰面人垂首望去，柳檀背对着他，朝迎面而来的那群人中为首的那一个欢快的挥舞着手臂，他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的欣喜和雀跃。
鹰面人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男子是因镇守嘉峪关有功而被当今皇上新封的武承候——柳辞。那么这个小姑娘，他已经可以确认，必定是柳辞同父同母的胞妹，柳檀。
鹰面人从柳辞射箭的内劲可以看出，二人的武艺不相上下，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他更没有继续和这群人动手的必要。
虽不知柳檀缘何会流落此地，鹰面人还是率先收起了手上的匕首，将腰间的蓑衣令取出，抛入柳檀怀中，双手抱拳，做了个愿意放行的姿势。
“公子，小心，此人身手不凡。”黑衣人却不信任他，依旧神色警惕的防备着他并提醒柳辞说道。
柳辞绕着柳檀转了一圈，发现她只是有些脱力，受了点惊吓和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还不等他放下心来，却又皱着眉头去碰了碰她额上缠绕的白纱，“怎么回事？”
柳辞亦兄亦父，柳檀一向既亲近他又敬畏他，此刻看他严肃了表情，再加上刚才那股子劫后余生和久别重逢的高兴已经劲过了，她人不由也老实了许多，支支吾吾的解释道：“就是，就是，之前在山庄里不小磕的。”
“我都快好了。”她亡羊补牢的加上了一句，为了让柳辞相信，还想伸手大力的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头部，“真的。”
“胡闹。”柳辞拦住她作乱的手，给了一个回去再收拾你的眼神，朝众人说道：“我们走。”
“公子。”黑衣人见柳辞没有要重视鹰面人的意思，再次出声提醒道。
柳辞神色不变，道：“鹰卫的大人既然愿意放行，我想，断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众人一惊，鹰面人却好脾气的再次拱了拱手，一点也看不出来之前击杀柳檀和黑衣人时的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样子，道：“职责所在，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大人，客气。”柳辞与鹰面人客套一番，便背起柳檀领着众人往山下撤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