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走得悄无声息，不知不觉中小望凡已经四岁，该上幼儿园了。他不喜欢上幼儿园，原因是之前只要一不听话，妈妈就说：
“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幼儿园去，让阿姨管教你！”
给小孩子植入一种观念十分容易，但这件容易的事一定不能马虎，大人可能是一时兴起随口就说，而对孩子的影响却会使根深蒂固的，也许有一些是他一生都难以摆脱的。不过，当时的父母很少会在意到这些。
幼儿园离家很近，也就是一百多米的样子，入园手续也很简单，登记缴费就可以。至于幼儿教师……呃……只是帮双职工家长看护孩子的阿姨罢，那时的人们还不懂得啥是“幼儿教育”。
每天早上一起床，小望凡就会哭闹不停，想要高高兴兴地去幼儿园，完全没有可能。
“跟妈妈说说，你为什么不想去幼儿园？是阿姨说你了么？”
“没有。”
“那有小朋友欺负你么？”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想去幼儿园呢？”
“妈妈，我一想你心里就难过……”说着，小望凡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妈妈笑了笑，把语气调整得更柔和些：
“望凡听话，妈妈今天早点去接你！”
知道自己终究拗不过的，只好放弃挣扎，不情愿地被妈妈送到了幼儿园。
“妈妈，你早点来接我……”
走进教室的时候，小望凡懦懦地央求妈妈。
“知道啦！妈妈去上班啦！”
妈妈和郭阿姨打了声招呼，就转身走了。
郭阿姨外貌有些偏中性，嗓音很厚重，像是男人的声音，身材瘦高，肤色暗沉，留着短发。她挺喜欢小望凡，因为小望凡差不多是班上最老实最听话的孩子，从来不会跟别的小朋友打闹或争抢玩具，更不会淘气闯祸。
每天早上，郭阿姨先带着孩子们吃早点，然后再教给大家认些数字看些图片啥的，当然都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内容。她留意到小望凡总是很认真地听讲，也总能记住。
讲不了多久，孩子们就该玩玩具了。每个小朋友被分到的玩具是不一样的，每天也都是不确定的。这天他得到的是一个塑料的小喇叭，吹了两下，自己觉得声音刺耳，很难听，就放下了。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别的小朋友，有的得到了一套彩笔和一个图画本，有的在翻着一本小人书，还有三个小男孩正围着桌上的一堆塑料积木……他觉得别人的玩具总是比自己的好，有些羡慕，但说实话，他也不是太有兴趣。他真心觉得阿姨讲的课，要比那些玩具有意思得多。很多小朋友听不了一会就会走神或者躁动了，但他不会，当然他自己也没注意到。
到了中午，阿姨让小朋友们在座位上手背后坐好，每人的面前会摆上一个碗和一把小勺，然后一个阿姨端着一锅粥，另一个阿姨用一个大勺子挨个给每个碗里盛满……
吃过了午饭，稍微活动一会儿，就到了睡午觉的时间了。有的小朋友爱睡觉，有的不爱，但阿姨规定大家不许讲话，也不能发出声音，过不了多久，小朋友们大都还是能睡着的。
小望凡不喜欢睡觉，但喜欢幼儿园睡午觉的这个环节，因为他知道睡醒一觉之后，就是家长来接孩子的时间了。每到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坐在小椅子上，自觉地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眼巴巴地瞪着门外，期盼着自己脑海中最熟悉的身影尽早出现。到了第二天大家还会攀比前一天谁的家长来得早，而第一个被接走的小朋友就是当天的小明星，每个人都期盼着自己能当上明星。
小望凡每天也殷切地期盼着，但一次次收获的都是失望。渐渐地，他不再期盼自己能当明星了，他降低了自己的诉求：
“妈妈，你能早一点来接我么？不用第一个来，早一点就行。”
小望凡并不懂得用统计和归纳的方法整理数据，但他还是能够察觉到永远都是班上的一半小朋友被接走后，自己才会见到妈妈的，所以他把期望值降低到了成为前一半的小朋友之一。
期望值降低之后，他时而可以感到满足了，如果偶尔进到前十名，那简直就是兴奋了，一晚上都会莫名的高兴，第二天虽然还不至于可以炫耀，但小得意总是没问题的。
第一个被接走值得狂喜，小望凡一直没盼来，却等到了另一种体验。
这天睡过午觉，小朋友们已经排排坐等着家长来接。第一个被接走的不是自己。再过一会儿，数了数空出来的座位已经超过十个了。又过了十来分钟，足有一半小朋友都离开了……
小望凡觉得很失望。
“妈妈怎么还不来？”他心里念着。
他感到委屈，有些想哭，但没哭，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外，认真地辨别着每一个身影。
妈妈仍旧没有来。
他扭头看了看，身边只剩下三个小朋友了。他们也流露出焦急的神情，但没过几分钟，这三个小朋友就陆续等到了自己的家长。
教室里只剩下小望凡和郭老师两个人。
“别着急，妈妈可能有点事，一会儿就来接你了。”郭阿姨试着安慰小望凡。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当时还没有电话。
小望凡咬着嘴唇，眼眶湿湿的，看看门外，看看郭阿姨，什么也没有说。
“你去选一件自己喜欢的玩具玩一会儿吧，我们边玩边等妈妈，好不好？”
小望凡摇摇头，仍旧咬着嘴唇。他用胳膊抹了一下眼睛，想抹掉眼眶里的眼泪，想让模糊的视线清晰一点。
门外不时有其他班的阿姨来和郭阿姨打招呼，她们收拾停当要走了。
“咦？郭老师还没走呢？”
“嗯，我们班有个小朋友的家长还没来。”
“那我先走了！”
“明天见！”
天已经擦黑了，天色被教室里的灯光映衬得更加昏暗。
小望凡觉得委屈，生气，疑惑，着急，害怕，担心……
终于，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脚步匆忙的身影，妈妈终于来了！
“对不起，郭老师，单位有点事，回来晚了……”
“没事，我不着急，不过孩子可是急坏了，赶紧带孩子回家吧！”
小望凡也终于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拉着妈妈一边走一边哭。
“今天妈妈单位有事，回来晚了点，对不起！我给你买点好吃的吧！”妈妈解释着，领着小望凡走到小卖部的窗口前。“你想吃什么？”
小望凡不说想要什么，只是不停地哭。
“不买咱回家啦？”
哭声不但没停，也丝毫没有减弱。
一路哭到了家，到家仍旧继续哭，只是多加了一句质问：
“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接我？”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今天单位有事……”
“那不行！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接我？”小望凡继续嚎啕大哭，并且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
“明天我一定早去接你！”
“那不行！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接我？”
“你要是再这么哭我可揍你啦！”妈妈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开始发出警告了。
“那不行！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接我？”
然后，小望凡挨了揍。
挨了揍的小望凡又加劲哭了起来，只是不敢再问刚才的问题了。
隔壁正在做饭的马大嫂，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劝解。
“别让孩子这么哭，容易哭出毛病来！”
“这孩子也太气人了！说什么也不听！怎么说都不行了！”
“这小望凡也真是够拧的……来，去马娘家玩会。”说着，把小望凡抱去自己家，又哄了一会儿，才止住哭声。
吃过晚饭，小望凡才算真正平静下来。娘俩躺在床上，他用哭哑的声音问妈妈：
“爸爸怎么不去接我？”
“你爸今天上下午班，晚上十点才下班呢。”
“那奶奶呢？”
“奶奶不是去别处了么？你忘了？当时是带着你一起去送的奶奶。”
“奶奶去哪了？”
“奶奶去给别人家看孩子了，当保姆。”
“奶奶为什么去看别人家的孩子？”
“因为小望凡长大了，不用奶奶照顾了，而且，咱家房子太小了，有点住不下了……”
小望凡不太明白什么是当保姆，但他回想起来，几个月前爸妈带着他，陪奶奶坐了很长时间的公共汽车，去了一个挺远的地方。他零散地记得他们去的房子叫“楼房”，爬了楼梯上楼之后才进的屋子，他记得屋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戴眼镜，用不一样的语调跟爸妈说着什么，他听不懂，但记得他们叫奶奶“阿姨”。屋子里有个带栏杆的小床，里面有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孩子。
回家的路上，爸妈还在谈论着什么，小望凡仍旧听不懂，只记得他们提到“高级知识分子”……“保姆”……“管吃管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