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当晚昏倒,被送到昆玉轩,醒来时已是黎明时分。
昆玉轩是瑶宫的一个小别苑,主楼是个二层楼的圆形建筑,以汉白玉为基石,斗拱额枋,全木结构。别苑里有一条迂回走廊,走廊两边有杨槐数颗,入秋之后,叶落满地,只留一数枯枝。回廊的西侧有一座亭子,亭子边有一堆乱石,石头上凌霄花已经枯萎,只剩下一些萎黄的藤蔓,像老人的皱纹般,了无生息地攀附着。
宛若起床,随意梳洗一番,靠在窗前,望着外面满目秋萧枯树藤,心里的感伤,萦绕不去。
大早,掌管王宫事务的宫正,领着一帮宫女,婆子,就来到昆玉轩,对宛若说:
“娘娘,仆隶特地来接您到乾元殿觐见天子,王后。”
“昨日,不是已经觐见天子了吗?”
“今天天子要在乾元殿册封娘娘。”
“你去回复陛下,娘娘,说宛若身子不适,恳请将养时日,再到跟前服侍。”
“这”宫正依然站着不动,面有难色地支吾道。
“宫正大人没听见。”
“这在宫里没有前例,娘娘这是难为仆隶了。”
“没有前例,这就是先例。”
“仆隶们已经把柳阳宫收拾出来,只等娘娘册封之后入住。昆玉轩年久失修,娘娘在这里呆着,太委屈了。”
“宛若现在的身子单薄如飞絮,实在无法撑着完成那样复杂而冗长的礼仪程序。宫正大人你去如实回禀,陛下和王后,一定会谅解的。王嬷嬷,您代宛若送送宫正大人。”宛若不想再多说,做出送客的姿势。
“既然娘娘玉体违和,那仆隶就不打扰了。请娘娘好生将养着。仆隶告退。”
“大人好走!”
宫正大人带着一帮人,不快地离开昆玉轩,出门时,悻悻地丢下一句话,说:“好大的谱呀!”
王嬷嬷回来把这句话跟宛若说了,宛若没有吱声,王嬷嬷不无担忧地说:
“娘娘,你这么做,保不准会惹怒天子的。”
宛若用手托着脑袋,疲乏地说:“随他去吧!”
“娘娘,别怪老奴多嘴,老话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娘娘何苦困顿自己。”
“王嬷嬷,你来宫里多久了。”
“已经几十年了,久的我都记不清了。”
“宫里的女子,服役期满,不是可以出去自谋生路吗?”
“对,一般的宫女,大都这样。可是”王嬷嬷有所犹豫地说。
“王嬷嬷在宫外没有亲人吗?”
“这倒不是。老奴被先帝临幸过,因此不能随意出宫。”
“那天子该给你册封。”
“老奴出身卑贱,又没有所出,能在宫里有一个差使,已是天恩浩荡。”
“王嬷嬷,您觉得委屈吗?”
“娘娘,天下的女人,那个活得不委屈。日子就在睁眼闭眼间,活得不较真,人心就舒坦了。”
“多谢嬷嬷开导。”
“娘娘,御厨备了早膳,你多少用点。”
宛若点点头。
一行宫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上端着一个盘子。
上来的菜,显然是精心烹制的,什么香煎鲍鱼仔、木瓜炖海虎翅、椰汁炖官燕、海参、虾球等等,又是摆了一案几,宛若看了直觉得眼晕,头昏,连筷子都没拿起来。
王嬷嬷见状说道:“娘娘,这些都不合你口味吗?”
“嬷嬷有汤吗?我想喝些。”
“你是要山珍,还是海味。”
“燕窝,雪蛤有吗?”
“有,有,有。”王嬷嬷听见宛若有吃饭的意思,高兴连声说道。
“我要一鼎木瓜雪蛤就行。”
“好!”
“这些都撤去吧。”
王嬷嬷招呼侍女把案几的菜,全都撤去。
半晌,木瓜炖雪蛤来了。宛若用了一些,上榻上靠着。
王后派来御医为宛若诊治一番,开了一些滋补的药,叮嘱要吃好,放宽心。
宛若靠着榻上,半睡半醒,似梦非梦,眼前闪过许多飘忽的身影,像是子南,又像是夏公子,又像是君父,她努力捕捉,却始终感到徒劳。
自从被迫进宫,许久以来,脑子总是纷乱如麻,现在所有的思绪仿佛就像被重石覆压着,直觉得头重,昏沉沉的。
就这么迷迷糊糊,到了黄昏,天子和王后,没再派人来搅扰。
宛若起来,觉得自己睡醉了,浑身乏力,喝了些燕窝粥,就想到园子里走走。王嬷嬷跟着宛若出来走动。
宛若的性情,温柔中带着刚强,恰似一枝细竹,看似摇摇欲折,任凭风雨却能独自坚韧。
昆玉轩实在比不得飞霞阁,虽然名字也取得雅致,却粗陋的很,没有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没有奇花异草的点缀,也没有小桥流水人家的小情调。
几颗枯秃的树杵着,到处是焜黄的野草,杂乱交错地生长,没有半点人工维护的痕迹。
宛若想起飞霞阁,就想起母夫人,想起问心,想起飞霞阁里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又开始觉得头痛。
“嬷嬷,这昆玉轩之前有人住吗?”宛若想找点话说。
“已经好些年,没人住了。”
“宫里是不是很多这样空着的院子。”
“没有,宫里每年都有新人进来,宫里的用人也只增不减,在宫里没有身份的妃嫔和宫人,都住得简陋。”
“这昆玉宫是不是有故事?”宛若谨慎地探究道。
“宫里的每一处都有无数女人的韶华和眼泪。”王嬷嬷叹息道。
“嬷嬷进宫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个女人花开当下的年纪?”
“估摸着跟娘娘现在年岁差不多。”
“嬷嬷的父母怎么舍得让你进宫。”
“老身是随嫁进宫的,先后侍候过几个主子。我们的陪嫁主子,是前朝司空大人家的千金,进宫后位列九嫔,也是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
“她现在可还好?”
“早就仙逝了,走的时候,不过三十多岁。但凡美丽而有才情的女子,都多愁善感,可在这王宫的三尺天空下熬日子,不心胸豁达,日子不好过。”
“真是红颜命薄!”宛若感叹道,为嬷嬷的小姐,也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