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开头难。”液抿着嘴唇小声嘟囔着,但手里面的动作却并不怎么赞同这句话。
“不是给你说了嘛,今早宣布的时候,我就非常惊讶,那可不是善茬,”不远处沅端起酒碗,一口闷掉,然后有提起酒坛子倒满,“南堂主手下的五奴之一,善用长枪,尽管,”
“你去取一把长枪,我们过过手。”液双手架着鳌头槊没多长时间,就感觉臂膀有点发麻。“别喝了。”
“场主赏的这垫场酒,不是用来喝,难道是用来看的。”沅并没有站起来的打算。
“别成了我的断头酒。”液单手拖着槊来到武器架旁边,另一只手提起一杆枪来,朝着沅就扔了过去,劈开空气的斯拉声一啸而过,沅刚端起来酒碗看着来头,抬起了左脚,刚好扎到沅左脚下的长枪枪杆晃了晃,枪头已经全部没到地底下了。
“尽管用槊去架那长枪,输赢的几率也是对瓣分。”沅抬起左脚踩在枪杆上,端着酒碗就是调底的喝了下去,“再说你的槊并没有你的双刀用的好啊,这样算下来,胜率岂不是又下去了。”
“双刀的力量很难拧成一股劲。”液站在武器旁边,双手继续架起来鳌头槊,他想再熬炼一下自己的劲力。”你不是说那家伙不比往常的那些人。“
”听说他有一次给南堂主换门口的石犼子,上肩的时候,没小心的将腿给捏碎了。“沅放下酒碗,看着液说道,“临阵磨枪有个屁用。这半年下来,也没见你用力量赢过几场。”他站起身来,将脚下的长枪在深深的土地里面拔了出来,”你是以巧劲在这个场子里面混的,谁让你给他硬碰硬了。“
沅的这间牢子里面的窗户上边沿的缝隙透向外面,今天夜色很好,月光撒了进来,摊到了地上的泥土有点熠熠的反光,和墙上的壁燎散出的光简直不能比,但是那澈澈流水般的月光,火光当然也是比不了。墙壁上已经被熏的漆黑,那下面是个插满各式武器的架子,旁边站着依然双手架着三百多斤鳌头槊的液,他身后没有多远是一张硬木床,在床的旁边是液每次来拜访都首先去的地方,那是一台书橱子,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尽管大多数都是类似《凤双飞》《芊树野史》野春一类的,也不免夹杂着几本武学和历史的书,但是自从他的一个朋友借出去还回来的时候撕毁了几页,他就不再往外借了。
在液站着的地方原来也是一个橱子,上面摆着几件古时的物件,后来被人偷走了几件,偷东西的那个家伙被卖进来之前似乎是个贼,进来什么都不会,又怕上场被人打死,只得在这里面偷东西吃,后来越偷越想偷大的,最后一次被沅抓个正着,打斗的过程中将这个橱子碰散了架,东西碎了一地,那个软骨头并不是很耐打,没几下就给打死了,后来闹到了场主那里,场主指着他赚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勒令他不要再整这些没用的东西。
液站着的面前是一块空地,沅平时没事就在这里动动拳脚,或者和朋友切磋一下。在往前就是那张四方桌子,上面摆好了酒菜。一般上场前一天的晚上吃的要比平时好得多,今天过来和这久经百战的老油条,讨教一下明天如何应付那麻烦的家伙,就让场主的人把那酒菜摆在了这里,但是看样子至少现在液对这酒菜没有什么兴趣。
“知道我为什么双刀练的好吗?”液依然保持着姿势。
“不知道,”沅提起抢,用力的扔了回来,眯起眼睛又耸起了肩膀的液并没有闪避,那玩意不偏不倚,在他的头顶上飞过去,狠狠的扎在了满是窟窿的土墙壁上。“只是知道你肯定会赢,比起这小事情,还有个事情需要请求一下你的意见。”
液眼睛没有眨,也没有出声,心中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之前见过这个家伙借给别人的钱,让那人去押自己赢,赢了他可以拿分成,没赢的话就会把那人的东西尽归自己所有,当然这些里面如果有妻儿那就更好了。
寂静的而又空荡荡的牢子里,液就站在壁燎下面,却体会不到那里散发出来一丁点的温暖,影子被压的很短,双手还是擎着那鳌头槊,身体僵硬,彷佛站在冰窖里面一样。锐利的眼光盯着沅,陷入了沉思。
那个原来属于自己的房间和这个差不多大,不对,似乎比这个还要大一点,是整个场子里面最大的牢子,分成了两个房间,外面是吃饭和练武的地方,里面是床,那个床比这个要大得多,也要比这个软的多。
那房间不单单属于自己的,是属于那脑海深处父亲的,父亲永远是那么高大,高大到连脸庞都看不清楚。
父亲的就是自己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房间跟随父亲已经离他远去,在模糊的记忆中,那个房间也有窗户,窗户的上沿也可以看到场子中的比赛,他最喜欢看的是父亲的比赛,因为父亲重来没有输过。每次都是可以用手中的长槊,将对面的那个家伙从胸前捅到背后,然后举到天空,再狠狠的摔下来。他看的最后一场,也是父亲的比赛,那天是场子里灰朦朦的,似乎都看不清楚哪个是他父亲,只能看到长槊和双刀在场中碰出的火花,没过多久,黄色的花变成了红色的花,单手举着的长槊捅到了对面的人的肩膀,一动不动,但是两腿却变得很长,在两腿中间还有看不清楚的东西陆陆续续的往下掉。这个时候惊讶的他捂着双嘴被一个女人抱了下来。
比起父亲的模样,那女人是那样的清晰而又模糊,熟悉而又陌生。
那是他的母亲,他非常确认再见到母亲的时候能立马认出来,因为每天夜里都会回忆一遍她的面庞,生怕会忘记。那是见母亲的最后一面,那天的天气和现在差不多,是那样的寒冷。尽管那个殿在自己出生到离开的时候,天气和温度从来没有变过,都是那种说不清楚的天气。
“求你放过他,”母亲跪在前一天晚上来他们房间陪父亲喝酒的那个朋友面前。那人长得面目狰狞,化成灰也能认得。就见那人面带微笑的答应着,拿着毛巾向蹲在牢子的角落里的他走来,轻轻捂住了他的嘴,重来没闻过的香味扑面而来,就感觉使劲抓住牢子铁栏的双手逐渐变软,不停摇晃着的头也慢慢变沉,瞠着的双眼的眼皮也变重了起来。
“想办法活下去。”母亲快速爬过来,在他耳畔说的最后一句话,眯着的双眼看着母亲被那人拖入了里面的房间,他抬起了双手,也站起双腿,疯狂的就要往前跑,弥留之际低头才发现自己却不声不响的一动不能动了。
“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你知道吗?”沅又重新坐下,将酒坛提起来倒满了一碗,“女人的眼睛里面是一湾湖水,而男人眼睛里是一座青山。”
还沉浸在那段回忆中没有醒来的液被这突然的声音拉了出来,倔强的用肩膀上的麻布衣服抹了下眼睛,双手颤颤巍巍的将槊放了下来,转身插在旁边的武器架上,抬起头来看了看还在夹菜往嘴里面塞的沅,径直的在他旁边走了过去,刚打开牢门,“别搞错了,这是你的垫场酒。”沅嚼着肉的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
“现在没有心情。”液头也不回的迈出牢门走了出去。身后传来叹息声,“真是浪费,这样的状态,那我就要再考虑一下,还要不要押你了。”
这间最大的牢子是在他们整个地下牢子区的里最南边,而液的在西边宽廊旁边的一间小牢子里面,走过去也就半盏茶的时间。今天本场子里面的斗奴好像没有斗场,全是外面邀约的家奴斗场,在来沅这里之前,去中央水房的时候,碰到了上去打扫场子回来的栾给他聊今天的斗场多么的惨烈,有个小轿奴被用手把整个头都拍爆了,场子的土地上全是黑乎乎的东西,液在走回去的路上还隐约听到旁边在议论这个。过了几个廊子,刚转进一个廊子没走几步,就见旁边的一个小牢子里面两个人拧在一起的打着,骑在上面的那个还嘟囔着,“明天再不还就把你的头打爆。”
“行了,不就二两碎绿玉吗,至于把他的头打爆吗?”液路过的时候撇着嘴说道。
“你看看人家,我欠他的比你的还多,人家就没有这么催过我。”被骑在身下的栾,两只手不停的扑腾着。“液你明天有场子啊。”
“嗯啊,要不给我押一点,不就有钱还帐了。”倚着牢门的液背着手,像欣赏一场艺术性的表演一样。
“今天上场的是西堂主下面一个食客的轿夫,把另一个食客的轿夫的头给捏爆了,吓得西堂主当时就把那人招到了自己门下。”骑在上面的庞站了起来,拍了拍腿上的泥土,又紧了紧腰上的麻绳,“明天那个估计也不好惹。”
“你以为液和你一样,没头没脑,只有蛮力。”栾在地上爬了起来,同样是低头在身上一阵乱拍,“场子上要动脑子。”
“刚才你动了什么脑子?”庞瞥了一眼栾,径直的走了出去。
“这是让着你,都没看出来。”栾边摸着脸上红红的地方,做作的喊着,边走到液的面前,转过身去,“给我拍一下后背上的土。”
“去洗一下。”液转过身来,就要往自己的小窝的方向走去,就见到前面的庞又转身回来了,“算了,”液连忙拦住了他,“打算借沅点压上,如果赢了,还你行吧。”
“你为什么老是护着这孽障玩意儿,”庞用鼻子猛哼了一口气,“他欠的人多了去了,你能还的清?”
“欠了那么多人的,如果没欠你的,那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液一只手搂着他的另一只肩膀,连哄带拽的往前走。
“谁不知道他那小九九,”庞估计顾及着他的面子,转身和他两人一起往前走,“整天盼着哪个债主下不来场,钱就不用还了。”
“那我们又多了一个不倒在场上的理由。”庞的身高并不比液要低,还高出一点点,液只能微笑略抬起头,看了看庞的侧脸说道。
“刚在沅那里回来?”庞头也没转的说道,
“嗯,向他打听了一下明天的那个家伙。”液抿了抿嘴,将手放下来和庞并肩走着。“那人没有在我们这场子里面打过,在北堂的场子提起来的,腕力很大。”
“堂主门下的没有善茬。”庞转了一下头说道。
“小事一桩。”液也看了一眼他,哈哈一笑的说道。
没聊几句,到了分叉的地方,庞的牢子还在前面,液的就转进这个廊子第三个就是。他很少锁门,这次也是,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出门之前一般都将对面墙壁上的壁燎摘下来,放在地上用土捂灭它,就表示现在这里面的人没在。进来将壁燎摘下来,拿着去外面的廊燎上引燃,再重新插回去。在壁燎下面是一个空桌子,上面放着一本《归杨游历纪》,这是他仅有的一本属于自己的书,已经读了不知道第几遍了。桌子的旁边是他平时休息的床,木头的,躺上去就会咯咯吱吱的响。他没到那种可以在这里面纳奴妻的功劳,要不然这床早就换了。床的后面是个木桶,傍晚的时候刚去水房取了水,搬起来木桶倒在旁边的一个破木盆里面些许水,哗啦啦的洗了一把脸。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双臂支撑在大腿的膝盖上,低着头,叹了口气。
当一个人有事情做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身上的异状,但当他静下来的时候,才会感觉出来身体里面的不适感。左臂上扎着的麻布绦子里面又开始渐渐的热了起来,液用右手将绦子慢慢撕下来,上面有六道伤口,其中第二道和第三道之间有一道黑色的印记,火光之下,那印记慢慢蠕动着,与其说印记在动,还不如说那片皮肤在慢慢不规则的蠕动着。
液端起来木盆,将里面的凉水浇在伤口上,其烫无比的感觉轻了许多,只是周边的伤口久久不能愈合。他拿起来那绦子,在上面轻微擦了擦,然后顺势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回忆永远都会站在原地,你每天回忆着,它在那里,你不再回忆,它也在那里。
当液睁开眼睛的时候,现在他已经说不上来当时的那种感觉,陌生而又欣喜。
那是一个有很多食物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