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这种情绪可能会传染,并在空气中传播。正当盛夏,室外的晴朗把阴霾全都挤进了房间。杨家母亲与西门东木俨然是炉膛里两块刚熄火的木炭。
老妇人转身沉默着走开,留给她一个挺直而僵硬的背影,像一块移动的乌云。老妇人上身穿的是一件浅灰丝涤混纺衬衣,下身罩着一条黑色长裤,花白的头发在脑后被盘绕成小髻。本应是油光整齐的头发,却有几束蓬松着从头顶散落下来。空气中若有若无透出紧张。这一刻杨大响母亲的形象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以致于后来她常常回想起这一幕。
西门东木不是笨女人,她已经敏感地察觉到蕴藉在杨家长辈心中的不满。姑娘怀惴着隐隐的不安,扭头看到当空红日缓缓移动的光芒已经铺在阳台贴着浅灰色磁砖的水泥栏杆上。客厅的阳台并不当西晒。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把一口气沉入武侠小说中所描述的武林人士内力所在的丹田的位置,同时也把勇气沉淀在心底,化为“斗争”的底气。
她前后摆动双臂大步走到阳台上,让金色的温暖阳光顷刻充满双眼。阳光非常充盈,虽然眼界前方不远处矗立着几幢暗灰色的高楼,金色给人的感觉依然是无边无际。光照得她心底透亮,颈肩脊背骤然放松,快活感莫名地涌上心头。栏杆扶手台面上一个花盆里的泥土已经龟裂,花枝干枯,从垂落的四五片半黄半绿叶片上判断是桅子花;对面那户人家紧闭了门窗,西门东木不记得是否曾经见过门窗内的人,好像从未见过。
家中三个人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某种可能爆发的冲突。直至中午杨大响下班回到家,四个人才重新聚在饭桌前。
午饭时间犹如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饭后,小夫妻回到自己的卧室。
“你前两天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西门东木考虑再三,主动和杨大响说起话来。她的心中尚存有一线希望——他是在乎她的。
“你自已走的。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站在卧室门口的杨大响没有看西门东木,而是看向客厅。当他收回目光后,斜睨一眼女人,一脸“关我什么事”的冷淡表情。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生不生孩子我随便你。你的母亲没有教养,是个臭女人。她没有考虑到我杨家人的感受。”
“……”西门东木气极,一时语塞甚至产生出脑梗的错觉。
其实两个人脑子里想的是同一件事。西门东木的母亲对杨家的彩礼很不满意——“喔,就是两瓶不值钱的酒,一包点心。总共不到1千元。”独自前来送彩礼的杨大响站在门外听到耳里,却满不在乎扬长而去。
“你妈没拿多少嫁妆给你。也没有为婚礼出一分钱!还敢对我们杨家摆谱?真是好笑。”事后,杨大响恶狠狠地抱怨。当时西门东木的心就猛地一沉。她的手里捏着存折,这个存折是她婚前存款的一部分。她再三考虑、犹豫再三,直至汗水湿了边也没有掏出来。在她的观念里,杨家喜欢钱,认为西门家应该尊重杨家,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杨大响的态度让她无法接受。两个人之间的不愉快就这样悄悄布下了陷井。
“我要和你离婚!”西门东木一气之下憋出狠话来。这句话里堵气的成分更多一些——她不能确定——难道杨大响根本就没有用真心?
杨大响的眼珠子倏地盯上西门东木泛红并有些扭曲的脸,含着观察的意味,似乎在探究她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心的成分。他突然像一只被点燃的爆竹,抡起粗壮的胳膊推了一下西门东木,吼道:“你想干什么?”
两个人推搡争吵。如果不是杨家父母闻声出面阻止,差一点就打了起来。
发生这件事以后西门东木发现杨大响母亲的脸色一改往日的温和,态度也出现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冷淡苛刻、话语尖酸。这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导致小夫妻矛盾加剧。而自始至终杨大响的父亲都没有说过一句重话,也没有在明面上介入这桩家庭纠纷。西门东木终于敏锐地感觉得整个杨家对她的排斥和不信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夫妻持续冷战。
又过了几天。在一个晚上,杨大响站在卧房内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你不重要!”当时,他的神情很平静,轻视而傲慢的目光飘在西门东木露出惊讶表情的脸上。字一个一个从他洞穴般的嘴里吐出来,仿佛正在说“天气预报今天会下雨而你却不拿伞是你活该”般轻松自然。在把这句话扔给西门东木后,他就搬到客房去睡了。
杨大响在婚前曾经带给她的小感动烟消云散。“我爱你”只是一句有口无心的大白话。女人的直觉姗姗来迟。婚后这句掷地有声的心里话才是真实的。西门东木将它如钢筋般焊接在同样似铁石的心上,再罩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独自忖量了几天,西门东木终于明白杨家从来都没有真正接纳过自己。这里也不是属于自己的温馨的可以依赖的家,充其量只不过是一套有着七间屋子的冷冰冰的房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