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医生,那个皮肤黑黝黝的黑社会老大,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只记得他看上去有四十来岁,黑色夹克外套里面穿的是黄白条纹色紧身衣,打扮得挺怪的。他叫那个长官,好象是什么特派员什么的和他一起上了被劫持的公共汽车,换了两名,嗯,好象是三名人质下车。”在水州市神元益健康医院三楼呼吸内科住院的西门东木此刻不在病床上躺着,却坐在医生办公室里,仰着瘦瘦的小脸,正唾沫横飞地把自己在昏睡时做的一个梦告诉黎香雪。
她唠唠叨叨、激动不已,无意识地加快了语速,这就导致她对梦的讲述并不是依照从开始到结束的时间顺序,而是常常进行插述或者倒叙,更多的时候则是对自己的讲述进行补充。
西门东木之所以会出现在医院内,事情是这样的:
张百、马大牛和马大胆等5名劫匪被击毙后,西门东木、阿凤和阿艳被警察解救了出来,被直接送到了水州市神元益健康医院。阿凤和阿艳只是受到了惊吓。她们当初只是扮演一出苦肉计迷惑劫匪,现在已经安然无事了。西门东木的状态比她们糟糕。她刚开始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傍晚才苏醒过来。武事局的警察与她录口供,询问被劫持事件的全部情况,可是她对自己被劫持之后的这20多个小时的记忆很模糊,根本说不清楚自己曾经有过何种经历,更谈不上回忆过程中的种种细节。在两名年轻警察期盼的眼神中,她一脸委曲,时不时眨一眨眼睛,用无奈而且无辜的眼神回应他们,同时暗自腹诽这两名男警察肯定是荷尔蒙分泌旺盛,年轻的脸皮上全是深浅不一的痘印,还有几颗特别明显的黑头粉刺。发现实在问不出有用的线索,警察最终不得不中断询问笔录离开。在他们离开以后,西门东木在病床上躺了还不到五分钟就蹦起来,缠上了主管医生黎香雪。
按照她的说法,她的脑子现在已经失控了,思考或者思维层面被她在梦中经历的情境塞满了。她的大脑及神经系统就好象变成了一整套精良的电影放映机和幕布,梦境中的画面就好似电影中的一个个镜头。一幕接一幕的场景在大脑意识这张幕布里轮番循环播放出现,她自己却不能自主关机,无法阻止播放,更加不可能视而不见。这些画面逼真而且清晰,把她大脑的每一个角落都堵得满满的,让她没有精力、空暇和多余的空间去思考其他事情。
“嗯,很精彩的故事。”黎香雪和西门东木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80厘米宽的办公桌。她用女医生特有的细心和温柔,以及敬业的态度,适时对西门东木点点头,以示自己正在认真倾听。她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让病人感觉到医生对她的重视。
“……武事局的警察们真的没有办法,因为车上有炸药,劫匪身上也捆绑了炸药。最后他们通过卧底找到了黑社会老大藏在外地的三个孩子——黑社会老大的漂亮老婆,也在那辆劫车上,她性感迷人,气质高贵,举止优雅,连我这个女孩子也喜欢那样的她——我先前提到过她的吧?”
西门东木半张开嘴,热切而真诚的目光直接落在黎香雪透出几分疲乏的圆面孔上,这张面孔和善、周正,易让人信任。
一张小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渴望被倾听、被认同”。而五十平方米的办公室内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黎香雪坐在四张黄色办公桌其中的一张前,她不可能拒绝自己的病人,所以她不得不在目光的注视中再次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医生,我真的睡不着,劫匪的身影在脑海里混乱地晃动着……还有那个车厢,虽然我记不清楚车厢里那些人的长相,图像有时会模糊,有时会鲜明,可是我觉得我好象就在现场,目睹了全部的经过……可是,可是,我不记得警察提到的我被带到房子里的事情了,我醒来后就躺在病床上,我应该是下车了的吧?咳,咳……”西门东木的嗓子眼发痒,嘴巴发干,咳嗽起来。
“谢谢。”拿起纸杯,喝了一口黎香雪倒的白开水,西门东木清了清喉咙,继续往下讲述自己的梦。
“劫匪老大的老婆身材很好,好有气质,我上车后就坐在她的身边,后来多亏了她,我才能平安下车……唉,‘自古红颜多薄命’,唉……她太天真了!遇上了坏人!在梦里,我只知道她的姿色被黑社会老大瞧上了。在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当她和她的朋友们分开后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的时候,被掳上了一辆车——黑社会老大绑架了她。”
“她被关在屋子里,失了人身自由。不管她是否愿意,那个男人召集数十名帮派成员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通过这种'明媒正娶'的方式给了她名份。或许她被这些黑帮的气势震慑住了,或许她被这个男人为她挥金如土的表相感动了,又或许是她知道自己逃不了只得忍辱负重吧。反正她后来怀孕了。我脑子里的画面告诉我她在怀孕后被迫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女。”
“那个男人对她和孩子都很好——可是也看管得很严。黑帮里的成员都不敢骚扰她。她很爱她的孩子,直到第三个孩子出来,也就彻底死心认命了。可是她从来不参与帮派内杀人放火的勾当,她的男人也从来不告诉她帮派内的事情……她或许也会恨天命,可是她也知道怨天尤人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面对现实——如何活下去,哪怕是为了孩子们!这就是她在梦境中传递给我的她的想法。”
黎香雪温和的目光再次轻轻落在西门东木激动过后换作悲伤表情的面庞上。这种目光平静而且柔软,没有丝毫的锋芒和刹那的冷硬,可是西门东木的心却不知何故陡生出几分悲凉,她不得不停下来。片刻的沉默。西门东木咀嚼着悲凉的滋味,在辛酸和无奈中酝酿出一丝同情和愤怒;而黎香雪在担心之余,也被这个梦或者这个故事深深地打动。
被西门东木拿在手掌中的纸杯被她无心地捏扁了。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透露出她慌乱无助的心态——黎香雪是这么认为的——心理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黎香雪用一个新的纸杯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