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云舒,日朗气清,即便是在深秋,百花谷的芳菊也依旧艳过了昔时的春兰,四周毫无衰败枯萎的景象。
昨夜花木槿一番促膝长谈,就让子璇安定住了情绪——这般神速,也许她的确是见过更大的风浪。
今日一早,子璇便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去了后山送饭,虽然行为如此,但可以想象,她的心情并不能像这群芳一般灿烂。
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欣慰,篮子里依旧还有额外的点心——子璇这个送饭的差事已经做了很久了,这是她入谷的第一份差事,一直做到了现在。起初听说后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子璇表现得还是相当为难的,毕竟对于一个小女孩儿来说,关押、牢狱这样的词语多少还是有些恐怖的。
不过好在有花芸陪着,她瑟瑟缩缩地跟到了后山才算舒了一口气——这儿既不是她想象中的阴暗监牢,也没有凶神恶煞的囚犯,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处绝好景色。
后山的入口是一个长长的狭口,狭口夹在两道绝壁之间,走到尽头之后便是四面环崖的死穴了,因俯瞰其状如葫芦,所以又名葫芦口。而那扇威武坚挺的大门就设在狭口的尽头,也就是葫芦的嘴口,可以说只要此门一关,‘葫芦’里外就等于是天人永隔了。
看守此处的侍卫是立在狭口入口的,距离里边的大门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子璇才有机会夹带些别的东西进去——其实她在谷里本就很讨众人喜欢,即便那两个侍卫有发觉,也早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今天带的还是桃酥饼,说起来,子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后山特意关押这么一个小孩子,她可不信什么玄鬼佛魔之说,这孩子定不会是什么大魔头的转世,可不这么解释的话,这么小的孩子又能做错些什么呢?
也许是和自己一样吧,父债子偿,这是子璇昨天才悟到的道理,所以这桃酥的分量也比平时多出了不少。
两个侍卫也是刚来到这里不久,看到子璇过来就都亲切地打起了招呼:“子璇,你昨夜是不是没睡好,眼圈黑黑的?”
“哦,是有点,”子璇也顺势揉了一下眼睛,道:“和芸儿姐闲谈得有些过头了。”
几人又随便客气了几句,便由着子璇通过了,而眼前的那道铁门上,一扇小窗正洞空空地开着——看来她们已经在了,子璇不由又加快了些脚步。
“子璇,你最近可要小心点,谷里好像闯进来了一个很厉害的人!”
子璇贴到门前,正打算往里面递送早点,却忽听此言,直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桃酥饼都撒在地上,她随即稳了稳神,问道:“铃铃姐?”
窗内没有听到往日亲切的童声,只有花铃迫切的低语:“他昨天似乎来过这里,我察觉到了动静,可是她们两个竟毫无知觉!你可要快些把这事告诉木槿!”
这位花铃前辈曾一度被子璇误认为是这里的囚犯,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一个稚嫩的童声——是心地柔善的花铃主动请缨了这个艰苦的抚养任务,在这岩壁下的囚牢里一呆就是五年。
度年如日、不辞劳苦,而这一切也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的孩子。
“她们两个……”子璇登时一愣,看向了狭口站着的两人,疑惑道:“你怎么不告诉她们?”
花铃凝重地摇了摇头,又四处看了看,才小心翼翼道:“你先告诉木槿,看她怎样安排。”
子璇摸不着头脑,只得使劲地点了点头,便转身要走。
“还有,我总觉得谷里会发生什么大的事情,从三妹遇袭的时候……不过不管怎样,你只要记着,听木槿的话就不会有事!”子璇刚转身,就被她的话又惊了回来,正欲张口,却见她挥了挥手道:“快去吧!要小心!”
心乱如麻。
怎么会有人闯入了百花谷?而且还来过一趟后山,可谷里竟然都没有人能够觉察!后山的那两位那么厉害,竟也毫无知觉……要是红红姐还安好的话,怎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等等!
难道!
红红姐这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之后,子璇就不由越想越惊了,不知不觉间竟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很大胆的猜想。
若那闯入的人就是打伤红红姐的凶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她不由加快了脚步,一出后山就抄了最近的小路直奔迷离阁而去。
只可惜她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
“我认得你。”
背后的那个声音凉凉的,再次惊出子璇一身冷汗。
“慕容子璇,对不对?”
是个男人。他是怎么遁入百花谷的?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子璇的脸颊顷刻绷成了一张石面,可不管怎么说,他既然能在百花谷防范最严密的时期轻易地闯进来,还若风过无痕,实力自然可见一斑,所以再想反抗和逃跑也都不过是多余的戏码了。
“我叫千子璇,我姓千,不要把我和那个肮脏的姓氏扯上关系!”子璇虽然胆怯,但听此言,瞬间就把惊怕转化作了愤怒,恐惧也顺势消掉了大半,反而还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那玉面男子:“你又是谁?胆敢擅自闯入百花谷!”
月白衣衫,玉面雕容,倒是称得上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可他却极有可能就是打伤红红姐的人,毕竟凭他这般身手,以及出现的时机,很难不让子璇起疑心。
“千……”他似乎对这个姓氏很感兴趣,喃了几遍道:“我明白了,敢问令堂千夫人何在?”
“你到底是谁!”子璇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苦楚和阴郁,可事实就是这个人的确认得自己,也认得自己的家人,莫非……是他们!不可能呀,难道说那个老东西还不肯罢休?
那人毫不介意似的,卸下了自己的假面,露出一张清冷玉润的面庞,笑道:“千夫人把你送到这里,可真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啊,明明你可以继续逍遥自在地做慕容家的郡主呢!”
这张脸她的确没有见过,倒是这个声音慢慢的有些耳熟了,但子璇还是回想不起来,不过照他所言,他知道的东西也的确和自己的过往有关,所以他极有可能就是……于是子璇柳眉一横,怒道:“你若是盘算着要把我抓到慕容华那个老混蛋那儿换取功名,只怕是要失策了!”
少女不知何时从何处摸出一柄匕首来,架在了自己雪白的脖颈上,她狠狠地瞪着来者,冷漠的表情上写满了不会退缩。
“有胆识!比你那个不争气的爹强太多了,”神秘男子一笑,又佩上了玉面称赞道:“只可惜我来并不是找你玩的,只是没想到刚好会遇到你这个老朋友,哦不,是小朋友!所以嘛多少还是有点惊喜的。对了,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认得你吗?”
子璇瞪大了眼睛凝望着他,眨都不眨。
“因为你小的时候我抱过你啊!”他邪魅一笑,打趣道:“现在呀,怕是抱不动喽!”
“胡言乱语!”一张鹅蛋小脸此刻直憋得通红,子璇语无伦次,拿着匕首挥舞道:“你究竟是谁!你要做什么!”
可再抬首时,那人却早已经消匿了踪影——和他出场的方式一模一样,只听衣袂生风,却连半点烟尘都没有留下。
子璇愣在原地,正踌躇着,突然想起了花铃的话,下意识地拔腿就跑,不过还没跑出两步她就停了下来——这很奇怪,她拧了拧眉: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去告发他吗?太没道理,究竟是他对谷里的防范不屑一顾(芸儿姐和九儿姐联手的话也未必拿不下他),还是说他手里有什么东西让他有恃无恐?子璇猜不到,但可以肯定,那绝不是什么好事,看他那轻佻狂妄的态度就知道了。
怪不得花铃姐姐嘱咐自己先别乱说……看来当下也的确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木槿姐姐一定有办法的。
不过当她风急火燎地赶回到迷离阁的时候,却和刚出门的花芸撞了个正着,很显然,花芸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两人都是一惊一乍的,碰了面也不知道该由谁先开口了。
“北境的羊丢了!木槿姐姐要去邺城!”“谷里闯入了不得了的人!”
“邺城?”“闯入了人!”两人一愣,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花雨派那个死蜜蜂回来,要请木槿姐姐去邺城商议退敌之策!”花芸显然是气字当头,攥着拳头犹豫了下便抢过了话:“我看哪里是要去邺城商议国策,去邺城吃个饯别宴,接着就是去突厥牙帐送死了!”
死蜜蜂是花芸给花七起的外号——花七善使刺,剑名就叫做蜂尾刺,当然,嗡嗡嗡的很聒噪也可以被形容为蜜蜂。而这两人素来不合,想必花芸这般恼火,也少不了被她故意挑刺给激怒了的缘故。
“你怎么不劝劝姐姐……”话一出口,子璇就有些后悔了——芸儿姐这脾性,怎么可能没有劝?
“我被赶出来了!”花芸依旧是火冒三丈的神情,直顿足捶胸:“姐姐还要和那只死蜜蜂详细商议!”
“怎么会?木槿姐姐不是都不再掺和……”子璇何等机敏,立马就悟道了一层意思,急道:“姐姐已经没有护心散了!不能让她出谷的!”
是啊,这深秋时节的,愈往北就愈寒冷,花木槿那单薄的身躯,一遭颠簸和秋寒就足够拿下她半条命了,更别提旧病复发、身边还没有护心散的糟糕情况了。
花芸更是狠狠地点了点头,道:“我就不信花雨不知道这件事!”
若是这样,那就真的是其心可诛了,子璇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声:“就怕木槿姐姐自己下了决心,她总归还是惦记着这天下的。”
“什么天下不天下,管他作甚!姐姐的命可比他们的贵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