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南朝和北朝是靠长江隔开的,那北朝和北胡就是靠黄河和长城隔开的了,当然,还必须要算上世代驻守在那里的边镇军民。
放眼北齐国土的最西北边,就是一个叫作怀朔的军镇,此地西攘北周,北据突厥,属三面要冲之地,追溯其历史,更是北魏时期负责抵御外族的六大军镇之一,可如今却俨然一副荒城模样。昔日风光无限的怀朔军镇,今日却沦落成了一块鸡肋,其实也无外乎这么一个原因——它没有被长城包裹起来。所以尽管它是三国交攘的特殊地界,也不会有人会刻意去留意它,反正它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打下来也守不下,那还管它作甚?
嗟叹之余,也不禁让人感慨世事之无常。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无人愿意沾染的地方,却成了百花谷在北境竖起的一道坚实屏障。毕竟这里曾肩负着军镇的名号,守备设施等条件还是很完善的,而且碍于百花谷的一些历史原因,驻扎在这儿也不会引起太多的麻烦。
“花主,就是这群羊。”
两位轻戎装束的女子娴熟地穿过了一片残垣林立的壁垒,又登上了一处高坡,那儿是一处断崖,据高而望,视野极佳,整片草原皆可尽收眼底——眼前景象正如那女子所说,遍地羊群。
“其它地方也是这样吗?”被称作花主的冷峻女子挑了挑眉,神色复杂地盯着那群牧羊。
“西边……你也知道,要费些力气,”她身旁的女子咽了一口口水,回道:“至于东边,最近的武川镇已经传来了消息,也出现了这样大片的牧羊。”
闻言无语,两人默默地盯着那白浪般的羊群,陷入了沉思。
北齐的北方一带,去年便旱得厉害,没想到今年更甚之,有些地方甚至颗粒无收,而突厥在这一带的草地也同样受到了干旱的影响,草势着实稀黄,所以怎么看这都不是适合牧羊的地方。
“莫非是突厥其它的地方旱得更厉害?只剩这附近残有余草了?”
花木瑶依旧托着腮、目色深沉地盯着远方,突然听到了副手花紫淇的疑问,便反问道:“那为何没有牧羊人?不在乎这些羊吗?这些草可撑不了几天的,武川镇那边的牧羊人是什么样子?”
“也是这样,也不驱赶,就随意散着羊群在这附近,难道就不怕被偷了吗?”花紫淇言外之意分明——这哪里是不怕被偷,分明就是在等别人去偷。
“你通告过各镇长官了吗?”
“嗯,都派过人了,让他们都加强了警戒,近段时间限制军民出入。”
突厥在这种大饥荒的时刻干这种事,怎么看都是歹心昭然,可问题就是突厥根本就不是这么讲道理的部落,他们要真想打架,二话不说直接就杀过来了,所以这样一来,反倒难住了这位神采奕奕的花木瑶。
“再派人去传一遍,还是相同的话,切不准军民擅自出境,更不许动那些羊!”
“是。”
花木瑶还是放不下心,毕竟这次的饥荒实在太严重了,别说民心不稳,就连军心都有些溃散了,可花木瑶不是地方长官,无法亲力而为,所以她只能祈祷这些长官们能识大局,别被这肥美的羊群冲昏了头脑,要不然突厥打过来了,首当其冲的还是她麾下的‘木兰’。
北境‘木兰’,是百花谷里最年长的一支木兰军,其名字也是由魏帝所赐,足以见对木兰谷主的敬意,当然,这支‘木兰’也没有辜负众望,百年来一直都是北境军民心里最忠诚、最可靠的朋友,大大小小更是立功无数。
但遗憾的是,在北魏分裂成东魏和西魏(东魏即后来的北齐,西魏则是北周)之后,‘木兰’就遭遇了一次很困难的抉择——虽然她的存在很特殊,但东西两国毕竟敌对状态,怎么也不可能就这么让她随意游荡在两国的边境。
这个问题的确棘手,两边既想把‘木兰’招揽到自己这边,又不愿意看她左右摇摆,一时间弄得百花谷也是左右为难,甚至‘木兰’们还一度出现了‘无家可归’的尴尬情况。
“紫淇!”花紫淇刚刚翻身上马,就听到了新的命令:“等一下,再送一封信。”
“给谁?”花紫淇跳下马来,一脸疑惑。
“给……我姐姐。”迟疑一闪而过,花木瑶当即拿出了纸笔开始书写,而花紫淇脸上的表情也是历经数变——这对儿姐妹花都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虽说那件事也的确是错在木瑶,但姐姐木槿的处理方式也实在有些捉摸不透,细细想来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这封信可能会有点难,”花木瑶下笔如飞,似是早就思量好了,“但也只能为难你了,一定要想办法送到她那儿!”
“这个你放心!”花紫淇立即小心地收好了信,抱拳道:“她们的耳目都在这边,我假借探查西境有没有羊群之名,绕到北周去送信就没事了,顺便还能完成原本的任务。”
“一定要小心,别被她们察觉了。”花木瑶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眸里全是感激之色,不过花紫淇坚定的表情也让她舒了一口气,“保重!”
百花谷里的姐妹有很多,但大多数都是因为小时候是被一起捡回来的,所以才结成姐妹,但花木槿和花木瑶不同,她们是这些姐妹里为数不多的一对血亲,这个也不难猜,单看她们的模样就知道了:一样的柳叶眉,一样的桃花眼,甚至还各有一只浅浅的梨颊酒窝,只是唯一不同的就是姐姐温婉和气,妹妹却如极寒冰霜罢了。
可是造化弄人,这真正的一对儿血亲,情面上的关系却远远比不上那些没有血缘的人——话说回来,那两个人才更像是花木槿的妹妹。
“木槿姐姐!木槿姐姐!”
翌日一早,花九的‘喜报’就传了过来:花红的情况暂时稳定,送信之人也已经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出发了。花木槿欣慰之余,便也找了本药理书配了一个强心的方子,打算给花红减少一些痛苦——花木槿也是懂些医术的,毕竟当初大家都住在谷里,她这般颖悟,在老谷主和花君雅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抵得过半个好郎中了。
照着花君雅留的书籍,一晌下来方子就配成了,但人也是稍感有些疲累,她便倚在摇椅上闭目小憩了一会,不过还没半刻的功夫,就听到了阁外传来的喧闹声。
“什么事?”看来者是子璇,花木槿便扶着额头坐了起来。
“呃……出大事了!”子璇也想稳重一些,更不想打搅花木槿休息,但她嘴里憋的话分量着实不轻,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怠慢为好:“木槿姐姐,北境那边出事了!”
“牧羊的事吗?”花木槿像是早已知道了似的,竟不怎么意外,懒懒地坐起了身子,相比之下倒是另外一物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桂花,是折给我的吗?”
“您怎么知道!”这可是流花刚送到谷里的一手消息,木槿姐姐怎可能知道?子璇虽然也见识过花木槿料事于先的本领,但那也都是在得到了一定的情报之后靠脑子分析得来的,而像这种突兀的事件也能预知的到,实在太没道理。
“我猜的。”花木槿莞尔一笑,道:“这桂花好香啊!隔着屋子都飘了过来。”
子璇一脸不可置疑地望着她,愣了许久才把手中的桂枝捧了过去,而三三也是早就对这桂花垂涎三尺了,刚一送入花木槿手里,就兴冲冲地蹭了过去。
“不许你吃!”花木槿揉了揉她的脑袋,把三三和桂花分别塞到了两只手里,这般平淡,似乎子璇刚说的‘大事’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姐姐,北境可是要出事啊!”子璇急得直跺脚,却看她清风浮云一般,怎么忍得住:“北方大旱,今夏颗粒无收,民不果腹,突厥却把成群的牧羊摆在边镇城外,还不派人看管,简直是其心可诛啊!”
“那你觉得这样正常吗?”花木槿踱到了窗前,轻轻地把那支桂花插到了花瓶里,随口问道。
“不正常。”子璇摇了摇头,一脸迷惑道:“突厥人都是疯子,他们要是想打仗,哪次不是直接就打了?什么时候见过他们先礼后兵?总不成是那俟斤读了孔夫子的书,学以致用了吧?”
至少从近年的情报来看,突厥的俟斤可汗并不是一个温而儒雅的读书人,而子璇的疑惑也同样就是大家共有的疑惑。
“这可是人家使用的计策啊,怎么被你说得这么难堪,”花木槿笑了笑,道:“要知道方法拙劣无妨,只要师出有名,就可以名正而言顺了,名正言顺,那么北周就有道理去掺和上一脚了。”
此一言如醍醐灌顶,直听得子璇颔首认可。
“姐姐的意思是突厥和北周……”子璇似是还在回味,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道:“要是芸儿姐在,肯定要骂了。”
百花谷的职责是攘夷抗虏,可北周却和突厥搞得这么亲密,若以花芸的脾性得知此事,定是会臭骂一通北周的做法的,不过……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画中的那处宅子。
“你这么一说,也不知道芸儿找得怎么样了。”花木槿抬了抬眼,道:“说到底这事也的确是有难为她了,不过她的心性坚毅,也权当做是锻炼了,如果她今日还未能找到的话,明日你就去和她一起找吧。”
“好!”子璇欣然答应。
其实她早就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