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瑶很清楚,自己的威望已经通过两场战争树立起来了,智家对其他三家,特别是魏韩两家的心理优势已经建立。从现在开始,可以全力捞干货了。
地图显示,智家的地盘除了跟赵魏韩三家相邻之外,还跟四个国家相连,分别是秦国、郑国、卫国和一个北狄国家厹繇(音求由)。要向外扩张,必须要在这四个国家身上打算盘。
秦国首先被排除,这个国家比齐国还难对付,招惹他们并不明智。所以,要先从剩下的三个国家下手。
“奶奶的,郑国、卫国、厹繇,我都要把他们吃掉。”智瑶指着地图,对谋士们说。
“怎么个吃法?”谋士们也都知道智瑶的性格,只要他看中的,千方百计都要弄到手。如今瞄准了这三个国家,当然就不会放过他们。
“当然一个一个吃,就像吃奶,吃着一个,捂着一个,还盯着一个。”智瑶说到这里,众人哄堂大笑,智瑶自己也笑了,笑完接着说,“三国之中,郑国最强,卫国其次,厹繇最弱。目前来看,郑国有齐国撑腰,而卫国是赵家的菜,赵鞅盯着,我们不太好出兵。至于厹繇,这个北狄国家倒是方便下手了,因此,先吃厹繇。”
五
对于智瑶要拿下厹繇的想法,谋士们的意见有很大分歧。一部分人赞同,另一部分人反对。
赞同的人的理由很简单,厹繇是个北狄国家,攻打他们不会背负任何道义责任,甚至会得到整个华夏天下的共同支持。
“元帅高明。”支持的人一齐叫好。
“嘿嘿,”见多数人叫好,智瑶得意起来,“先拿下厹繇;下一步,再拿下卫国和郑国;再下一步,拿下魏赵韩;再下一步,吞并齐国;再下一步,哈哈哈哈……”
智瑶的话没有说完,就笑了起来,大家知道,以智瑶贪得无厌的性格,他恨不得把整个天下都拿下来。
“哈哈哈哈……”大家也都跟着笑起来。
“可是,元帅,我认为不妥。”就在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时候,豫让突然打断了大家。“晋国与厹繇之间隔着山,战车无法通行。如果我们削山开路,一来耗费人力物力,二来暴露目标,厹繇要么据险扼守,要么举国迁逃,到时候我们拿下一片空地,岂不是毫无意义?”
豫让的话说得有理,厹繇地处晋国以北,放牧为生。厹繇的地盘对于智瑶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有价值的是厹繇的马匹和人民。如果厹繇举国迁逃,智瑶就将一无所获。
“我赞同豫让的看法,一旦我们讨伐厹繇不能成功,赵家就有可能占据通道,断了我们的退路,其危险程度远远大于讨伐齐国。”郗疵也支持豫让,他的心中,始终是希望智瑶集中精力对付赵韩魏三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智瑶,因为他们知道,豫让和郗疵正是智瑶最倚重的两个人,现在两人同时反对,智瑶会不会动摇?
“也许,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难。”智瑶笑了,他知道豫让和郗疵说得有理,可是他也知道豫让和郗疵并不了解自己有多么高明。
第二天,智瑶下令铸造一口大钟,这口大钟仅次于当年周王铸造的无射大钟。
“智瑶一夜之间成音乐发烧友了?”人们都感到奇怪,当前形势这么复杂,他竟然还有心思玩音乐,这不就是不务正业吗?
大钟铸成之后,智瑶派遣使者前往厹繇,表示为了两国之间的传统友谊,特地制造了一口晋国第一、世界第二的大钟赠送给厹繇。
“太好了太好了,感谢啊感谢啊,我们对中华文化仰慕已久啊。”面对飞来横财,厹繇国君喜出望外。
其实,厹繇国君对中华文化没什么兴趣,对这口大钟也没什么兴趣,不过,他对制造大钟的材料感兴趣,拉回来之后敲碎了打烂了,然后用来做弓箭的箭头不是很好?
主意不错,想法也挺好。于是,厹繇国君派使者前往晋国,一来是回赠些礼物,大致就是宝马若干牛羊若干,二来就是把大钟给运回来。
当然,也有人质疑说中原人狡猾,说不定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可是厹繇国君认准了这是老天对自己的眷顾,再说了,晋国是个大国,人家大国看得起咱们,咱们还能给脸不要脸?
就这样,厹繇使者来到了晋国,献上好礼之后准备提货。这个时候才发现这货不是这么好提的。
大钟是真的,而且造得相当精致,看上去就让人喜欢。问题是,太重了。
“我们特地建造了一辆车来运这口大钟。”智瑶告诉使者,大车很宽很大,八个轮子,八匹马拉。
使者看了,要把这口大钟拉回去,还真要这样的车。心说拉回去也是砸烂,要是能在这里砸掉,就好运了。想是这么想,可是不能这么说。看看钟,再看看马车,都是好东西。问题是,这辆车在晋国境内没问题,路够宽,可是到了厹繇境内,翻山越岭的,哪里有这么宽的路呢?
没办法,厹繇使者只好先回去向国君汇报。
“那肯定要拉回来啊,如果不拉回来,不仅损失了钟,连咱们送过去的牛马都算白搭了。不行,一定要拉回来。”国君算了算账,还是决定要把钟弄回来。
于是,厹繇进行了全国动员。干什么?修路。
要致富,先修路,这口号就是那时候来的。
从晋国边境开始,厹繇百姓一路上劈山填沟,就为了能把大钟给运回来。
终于,路修通了,大钟顺利运回了厹繇首都。
厹繇国君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迎钟仪式,之后下令:砸钟。
厹繇人开始砸钟,咣当声震耳欲聋,以至于他们完全听不到晋国人越来越近的车马声。当钟被砸烂的时候,智瑶率领的晋国大军已经杀到了面前。
此处省略七十二字。
智家的谋士们和将士们再一次见识了智瑶的强大,从两次战胜齐国到这一次智取厹繇,智瑶的智勇双全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我们真的服了,跟着智瑶,我们总算跟对人了。”谋士们都这样想,干革命要跟对人,其实跟对人比干革命更重要。
照例,庆功大会。
庆功会上,智瑶首先奖赏了豫让和郗疵,理由是他们考虑到了困难,看得比大家长远。大家都很佩服,认为智瑶确实有大将风度。当然,这也说明智瑶比豫让和郗疵站得更高。
“为什么我们能够这样轻易灭掉厹繇?”颁奖之后,智瑶问大家。
其实,他早就有答案了,而大家也知道他早就有答案了。但是,即便如此,大家还是要踊跃回答问题。
“他们太笨太傻。”有人说。
“元帅太高明。”有人说。
“我们实力强大。”有人说。
……
说什么的都有,但是说到点子上的人并不多。
“贪婪是他们被灭的根本原因。”最后,还是郗疵看问题透彻一些。
众人都笑了,因为智瑶就是一个贪婪的人,所以人们尽量不去说“贪婪”这两个字。
智瑶也笑了,因为他知道大家在笑什么。事实上他是一个不太在意别人说什么的人,他认为只有没有自信的人才在意别人的影射或者讽刺,当你有足够自信的时候,你会觉得所有人都很真诚。
“其实,贪婪并不是问题的根源,因为人性本身就是贪婪的。问题的根源在于,贪婪而又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智瑶总结说。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凡被骗的,多半是想不劳而获的。
只要你不贪,骗子就无从下手。
国家之间如此,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
六
智瑶是晋国政坛上冉冉升起的明星,实际上,他不是冉冉升起,而是一飞冲天。智瑶所表现出的能力和气魄令其余三家都感到胆寒,如果说在当初智跞确定智瑶为智家太子的时候,其余几家都还在观望并抱有侥幸心理,那么现在,他们都不得不为自己的子孙捏一把汗了。
韩家和魏家在惊恐之余还能找到一点心理安慰,他们告诉自己:从前是赵鞅一手遮天,现在来了个更狠的智瑶,二虎相斗,我们说不定还能浑水摸鱼呢。
可是对于赵鞅来说,他实在没有这种自我安慰的资本,并且他也不是一个擅长自我安慰的人。他很清楚,智瑶心中的头号对手就是赵家。如果说自己还能凭借老奸巨猾对抗智瑶,那么在某一天自己鞠躬尽瘁之后,赵家的好日子恐怕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赵家的太子是赵鞅的嫡长子伯鲁,赵鞅自己暗中做了对比,很容易就发现伯鲁根本不是智瑶的对手。无论从能力、性格还是外貌来说,伯鲁都无法与智瑶相提并论。
“我们家怎么就没有一个奶霸呢?赵家要完蛋了。”在没有月亮的夜晚里,赵鞅常常对自己说,自己一旦死了,赵家很快就会被从晋国的版图上抹掉。
更让赵鞅绝望的是,这么多儿子,没有一个能够让他看得上眼的。
“怎么办?”赵鞅发愁,很发愁。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在四家当中,赵家是对自己的百姓最好的,因此赵家的百姓最富裕。可是,百姓富了,赵家的钱财就少了,赵鞅能够给手下的薪水也就比其他三家都要少。
按常理来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家的人才应该最少最差。可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赵家的人才确实不多,可是质量远远高过其他三家。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赵鞅会用人,能够用人的长处,并且赵鞅很尊重手下的谋士们,能让他们觉得自己很有价值。赵家的谋士们看中的不是眼前的待遇,而是长期的发展,他们认定了赵家的远景,期待着自己的期权能够兑现。而其余三家的谋士虽然多,却多数是为了待遇去的,普遍质量不高不说,还人多嘴杂,矛盾横生。
早前,赵家的头号谋士是董安于。董安于死后,赵鞅任命张孟谈为首席谋士。
说起来,张孟谈还是晋国的公族,他的祖上是晋国的公子,被封在解,后来就以解为姓,春秋时期有个解张为大夫,解张的孙子以张为姓,名叫张侯,又叫张老。张孟谈就是张老的孙子,如今沦落为一个普通的士,投身于赵家。
张孟谈也是张姓的得姓始祖之一。
赵鞅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了张孟谈,希望他能有什么好主意。
“这个,我觉得公子们都不错啊。”张孟谈故意这样说,显示自己并没有过多关注赵鞅家的家事。
“孟谈先生,真是不行啊,我还看不出来吗?唉。”赵鞅叹口气。
“会不会是主公要求太高?您用自己的标准要求他们,那他们肯定不行了。不过要说能够保守家业,善待百姓,伯鲁就不错啊。”张孟谈继续装傻,不过伯鲁的品性也确实不错。
赵鞅苦笑了一下,他对这个马屁还是有一点受用,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接受马屁的时机。
“孟谈先生,伯鲁确实不错,可是,这要看对手了。智瑶如此强横,伯鲁万万不是他的对手。我现在想找的,是一个能够对付智瑶的人,而不是一个品性好的人。”赵鞅说。他已经无法说得更清楚了。
张孟谈假装刚刚领会领导的意图,于是一边点头一边眨眼一边抠脑袋。然后,假装突然有了什么想法。
“主公,您看这样行不?我认识一个人,这个人善于相人,据说神准。不妨请他来给公子们看看相,看谁比较有潜力接班。”张孟谈终于提出了这个建议,憋了半天了。
“那,那就试试吧。”赵鞅也知道有人善于相人,他不太相信这一套,他的印象中,张孟谈似乎也不太相信这一套。可是事到如今,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张孟谈推荐的这个人不是晋国人,而是郑国人,名叫姑布子卿。姑布子卿擅长相面,根据人外观相貌推测此人的吉凶前途,非常准确,一时间很有名气。《荀子·非相篇》就有如下记载:“相人,古之人无有也,学者不道也。古者有姑布子卿。”
春秋之前,是没有相面这个行当的。所以,姑布子卿也被称为相面的祖师爷。
《韩诗外传》中记载,孔子当年在郑国,姑布子卿曾经给他相面。不过从记载来看,可信度不高。
原文如下:
孔子出卫之东门,逆姑布子卿,曰:“二三子引车避。有人将来,必相我者也。志之。”姑布子卿亦曰:“二三子引车避。有圣人将来。”孔子下步,姑步子卿迎而视之五十步,从而望之五十步,顾子贡曰:“是何为者也?”子贡曰:“赐之师也,所谓鲁孔丘也。”姑布子卿曰:“是鲁孔丘欤?吾固闻之。”子贡曰:“赐之师何如?”姑布子卿曰:“得尧之颡,舜之目,禹之颈,皋陶之喙。从前视之,盎盎乎似有(王)[土]者。从后视之,高肩弱脊,此惟不及四圣者也。”子贡吁然。姑布子卿曰:“子何患焉?污面而不恶,葭喙而不藉,远而望之,羸乎若丧家之狗。子何患焉?”子贡以告孔子。孔子无所辞,独辞丧家之狗耳,曰:“丘何敢乎?”子贡曰:“污面而不恶,葭喙而不藉,赐以知之矣。不知丧家狗,何足辞也?”子曰:“赐,汝独不见夫丧家之狗欤?既敛而椁,布(器)[席]而祭。顾望无人,意欲施之。上无明王,下无贤(士)方伯,王道衰,政教失,强陵弱,众暴寡,百姓纵心,莫之纲纪。是人固以丘为欲当之者也。丘何敢乎!”
——《韩诗外传》第九卷
意思大致是这样的:
孔子出卫国东门,正遇上姑布子卿走过来。孔子对弟子说:“下车步行吧,有高人将会来给我相面,你们要记下高人对我的看法。”姑布子卿也对自己的徒弟说:“下车步行,有圣人来了。”于是,两人都下车步行,表示礼让。
两人之间相距大概一百步,迎面走过,擦肩而过。然后姑布子卿转过身来,又从后面看孔子。这样算来,姑布子卿迎面看了孔子五十步,又从后面看了孔子五十步。这时候,子贡从后面走上来,他就是负责记录的,估计赶车的该是子路。看到子贡,姑布子卿问他:“喂,前面那伙计是谁啊?”子贡说:“我叫端木赐,前面那伙计是我的老师,来自鲁国的孔丘是也。”姑布子卿说:“哦?鲁国的孔丘,我听说过。”子贡于是问:“哎,你觉得我老师怎么样?”姑布子卿想了想说:“你老师嘛,额头像尧,眼睛像舜,脖子像大禹,嘴巴像皋陶,从前面观看,相貌过人,好像是卿大夫的架势。但从身后观察,却是肩高耸,背瘦弱,从这点看比不上四圣。”
子贡听了有些失望。姑布子卿接着说:“不要伤心,你老师虽然脸黑了一点,可是气色不错;虽然嘴长得跟猪一样,看上去还顺眼。只不过远望有些疲惫,像丧家之犬罢了。你不要这样。”
子贡把姑布子卿的话转告给了孔子,孔子一直点头,只是说到丧家之犬的时候孔子表示“我哪配得上啊?”子贡很惊讶,问:“老师怎么这么说?”孔子说:“你见过丧家之犬吗?主人死了,收敛进了棺椁,地上铺了布给客人们来祭祀。丧家之犬呢就守在棺椁的一旁,看不到自己的主人,想要把自己的主人救出来。如今礼崩乐坏,天下动乱,人们以为我想要挽救这个世界,可是我哪里有这样的能力和决心呢?所以,我比不上丧家之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