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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空白深渊,意识逃亡

阳光透过眼睑刺痛了我的眼睛,从睡梦中醒来,依然闭着眼睛的我能明显感觉到眼前红得发橙的光。我用手臂挡着阳光,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衣柜。有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话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

我抓起床头桌的手机看了看。

4月8日,星期三,早上8点23分。

嗯,今天比以往起得都早,可以先吃个热腾腾的面,洗个热水澡然后再去上学了。昨晚开的空调有够冷的,来美国这么久了,我还不是很习惯为什么小区要求24小时都开着空调。

来到课室的时候,教授见到我就关切地问我:“现在感觉还可以吧?”

我有点莫名其妙,然后生硬地笑了笑说:“我感觉挺好的。”然后教授跟我讲了讲关于作业的事,然后顺带地问了一句:“我想知道,在华夏你们可以自己开餐厅吗?”

这句话把我惹毛了,我当即答应他,我会专门做一个课件,给班上的人都科普一下咱们大神州。50多岁的老师笑着点点头,和我握手道谢,并且慷慨地给我在下节课让出45分钟。

那节课上,隔壁一个叫吉赛尔的埃及女孩偷偷撞了一下我的肩膀,低声说:“小子够狡猾的啊,装病的吧?上周到哪里浪去了?”我每个单词都听懂了,但我却不是很清楚她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我也就对她笑笑,然后继续听课,偶尔玩玩手机。

我周三的课表上有3节大课,其中2节课的教授都对我的健康状况表示了关心,我有点莫名其妙。大概7点的时候我从学院楼出来,正想穿过沃菲中心大楼往停车场走去。呆李欧走过,和我打了个招呼。接着,我好像在前方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高大的金发美女,旁边是一个又矮又肥目测有几百斤的黑人女孩,最引人瞩目的是她穿着一身完全和她身材不搭配的艳色长裙,一层层的肥肉在腰上想要撑破布料的束缚从里面挤出来。

我好像是认识她们的,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名字。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这时候一个人从后面跳到我旁边叫了一下我的名字,然后搂了搂我的肩膀。我被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和我一起住的白人舍友乔纳森。

他搂着我的肩膀把我引向了另一个方向,说:“吴笛,走,陪我去图书馆星巴克买杯喝的吧。今晚吃些什么?”

“随便吧。”我陪着他朝图书馆走去。他在我旁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他听说有一个很棒的脱衣舞俱乐部,什么时候去见识见识之类的。我却绞尽脑汁想记起来那两个女生的名字,以及我和她们以前的交集。可是今天脑子好像特别不好使,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我又试着回忆我过去几天做过些什么,记忆又好像发生了错位,我只能想起来一些碎片,无非也就是去商场逛了逛,吃了个芝士蛋糕工厂的招牌蛋糕,看片做作业。可是教授为什么问我好些没呢?难不成我请了病假逃课?我百思不得其解。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去AMC(全美国的连锁影城)看了一部华语片,名字也想不起来,就知道里面有我喜欢的郑恺。

到了星巴克以后,乔纳森问我要不要喝东西?我摇摇头说“我不渴”。他说:“那你坐到那边椅子上等我吧,不用陪着我一起站。”于是我就坐到了椅子上。我挠着自己的头发想东西发呆,努力想记起一些东西。可是有时候记忆就是这样,你越想挖掘的时候,它就偏偏躲起来让你找不到。天呐,我吴笛这么年轻有才,难道上天就这么忍心让我在这个年纪得阿兹海默症(老年痴呆症)?

这时候我无意中看向乔纳森那边,只见到他神经兮兮地拿着手机,还用手盖着嘴巴在讲电话。不知是我坐得离他比较近,还是我今天听力特别好,我依稀听到了他讲的一些断续的语句:“果然这样还是不行……他……我,而且那边迟早过来……发现,想……其他办法。”

可能是我多心,但我总感觉他在讲电话的过程中,稍微有点警惕地看了我几眼。既然他不想让我听到,那我就假装什么也听不到就好了。

他买完咖啡回来后,问我去哪里吃饭,想不想吃越南粉。我是觉得无所谓,越南粉既不贵又好吃,反正填个肚子,回家还得赶作业。

往停车场走的时候,他一路走在我旁边。我说:“今天这么巧,你的车和我的车停到一块去了?”

他一脸惊讶的神色看着我:“啊,我的车昨天在I95被一个小姑娘追尾拿去修了啊,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今早你不等我自己走了,害我赶公交过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是吗?我可能忘了。”我皱皱眉,脑子里完全没有印象。于是我们坐上车驶向越南餐馆。

“哎你为什么有副驾驶不坐,要坐到后面去啊,后面这么乱。”我百无聊赖地问。

“懒得系安全带,又不远。”

“好吧。”我说。这时车子要并到右边车道了,我习惯性地看了看中间的后视镜,在瞥到乔纳森的瞬间,我的脑子似乎瞬间闪过了一个带着头巾,肤色稍黑的青年男孩的形象,但一下子又没了。我再看一眼的时候,世界又恢复了正常。并了道以后,我忽然喊了一声:“乔纳森。”

隔了两三秒,他才反应过来,说:“啊,怎么了?”

“我们是去163街那间还是Food Town(一个亚洲超市,货物来自东亚和东南亚)超市旁边那间?”

“那肯定是去近的啊。今晚你还得早点睡觉呢。”后面那句莫名其妙,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后视镜。我差点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我看到乔纳森整个眼眶里,连着瞳孔和眼白都变成了漆黑的一片。我一脚急刹,后面的车猛按喇叭,差点发生追尾。当我再看他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今天一整天包括我两次看向后视镜,所有这些事情都过于诡异。吃那顿饭时,我尽量避免和他谈话,即使回答他一些很普通的问题,我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吃完回到家里,乔纳森提议开瓶酒喝。我也没有异议,等他把酒瓶递上来时,我和他碰了杯,然后闷了一大口。

我坐到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准备洗完澡干活。我在厅里用来晾衣服的衣柜的深处,发现了一个三脚架。那上面居然还用透明胶裹圈粘着一个望远镜。咦,我们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我正想拿出来研究一下,莫名其妙地,一股无法反抗的睡意像突如其来的海啸般朝我涌来,我甚至没有力气没有精神回房间爬到床上去,更不要说去关电脑了。在我眼睛完全闭上之前,我好像看到了乔纳森站在我面前的身影。

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片白雾之中,而且无止境地往下坠落。空白的深渊,就好像我怎么也找不回来的记忆那样。然后,我就彻底失去意识了。没有梦境,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我才又悠悠地醒来。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不是雨季的迈阿密就是不错,佛州车牌印着的“阳光之州”的称号果然是实打实的。我抓起手机看了看,嗯,4月8日,星期三,现在八点半都没到。怎么今天醒得这么早。既然这样,我还是再赖会床,然后冲个热水澡再去上学吧。

迷迷糊糊地,我差点又睡过去了。在浅眠中,我梦到了自己在一个白茫茫的世界不断往下坠落,然后画面一闪,我看到前方,一双巨大而且漆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我整个人弹坐了起来,背后一身的冷汗。原来是做梦。

我给自己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然后看着还有时间,心血来潮放了一缸水泡了一下澡,然后收拾东西出门上学。

一个美好的早晨,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样呢?

今天似乎特别美好,真的有点让人难以置信。正常的放学,去朋友家玩,喝酒玩游戏,一起到皇上皇去吃夜宵,还和家人通了电话。这样平淡美好的生活,真想可以一直继续下去。

周四没有课,但要去一家华夏杂货店打工。为了锻炼身体,我决定跟住在隔壁的男青年米拉借辆自行车骑过去。他爽快地答应了,还给我看他脖子上的新文身,是两个汉字,上面写着:苍空。他问我棒不棒,我对着他笑,愣是没告诉他要是在中间多补一个字,把他的文身照片放到朋友圈上铁定会火。

骑车往西北方向走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很多禽鸟的步道公园,我们几个好朋友都喜欢把它称作“车震公园”。车震公园对面是北迈的公墓,旁边……咦,原来这旁边就是一个看起来很有气势很漂亮的石质教堂,我之前都一直没发现呢。

今天才星期四,居然也有不少信徒前来。一路到店里,帮忙上架和开店,接待客人,和华人老板夫妇闲聊,一天下来开心而充实。傍晚回到家里,把自行车还给米拉,然后给自己做饭吃。一个人到底还是有点闷,等到秋季学期准备开始的时候,看来得招募个舍友回来了,最好是个美女,哈哈。

一个人的留学生活是有点过于平淡无聊,日子被作业、小组项目和打工填充了大半,剩下的时候约上三两个华人朋友去好莱坞的龙华或者金爵酒家喝酒吧。总是立志要把比斯坎湾大道上所有出名的美餐都吃遍,可是时常都因为找不到约饭的对象而搁置再搁浅。有时候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清洁一个人窝在床上看电影,偶尔会展开关于舍友的想象。我会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舍友呢?思来想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答案,居然是一个傻傻憨憨没心没肺的印度阿三。

猛然间,好像有些带着锋利质感的记忆碎片插了进来,我的头骤地痛了一下。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了几幅画面。

在一个西部牛仔小镇挥刀杀敌的身影,那是我吗?

货柜码头的夜空上,一团白光和一团金光在空中交织碰撞,难道是超自然力量?

最后,在一个色彩斑斓的小镇里,有一个矫捷的身影从屋顶落了下来,面孔被夜幕蒙上了一层纱,但是他发着魅蓝色光芒的双眸正看着我。那是……人类吗?

慢慢地,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我还是站在朝西的窗户边上,旁边是我的床,楼下景象如昔,我还是在这个以意大利小镇命名的小区里。可为什么我脑子里会闪过刚才那些景象呢?而且,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那些都是亲身经历过的。简直莫名其妙。

算了,可能是我今天太累了吧。把邮件又查了一遍以后,我加热了一杯牛奶,喝完以后,洗澡睡觉。躺在床上玩了会手机,我忽然发现自己手机的通信记录里,居然有几个联系人是我并不认识的。其中一个名字叫缇娜的,在3月下旬的时候居然和我有将近一小时的通话?

我带着满满的好奇心回拨了过去。电话接通了,但没有人接,直接转去了语音留言信箱。连续打了好几次,结果还是一样。我点开联系人名片来看,那上面的号码居然是空白一片!

我整个人从床上惊坐起,盯着手机不住地看。通话记录是从2月中旬开始的,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我应该清空过一次。我跟这个缇娜的通话记录居然多达了十几条,短信也不在少数,可是在我按开短信簿的时候,不知为何绝大多数的短信都已经变成了乱码。难道是我的手机中了病毒?但是没有号码却能拨打的现象,又有什么病毒能做到呢?

在我把手机都翻了遍以后,还好,缇娜发过来的短信里,还是有一条可以阅读的。上面写着:“那是一个变种的,从没出现过的拿斐利……”

“拿斐利……”我默念了两遍,然后打开浏览器搜百度。在看到答案以后,我陷入了沉思。要是在平时,我肯定骂一句“锤子”然后就忘掉,可是从那堆乱码的短信和通话记录来看,事情远不止一个玩笑那么简单。

我继续在联系人列表里面搜,忽然发现了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米拉、阿三(通讯录上就是这样的)。米拉不就是我的邻居吗?我和他也就说过几次话,不至于留下电话吧。而且在我的印象里,他才搬进来不久吧……这电话,可是存了好久。我决定也拨过去。可是情形和我拨缇娜的电话时的一样没有人接。

我忽然间觉得汗毛倒竖,这一切总好像从哪里开始就说不通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决定敲隔壁米拉的门去试探一下情况。

我穿好衣服,带上了所有紧急的随身行李,钱包手表什么的。然后我就走进厨房炒了道菜,端着盘子出了门。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好像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应该带上钥匙,把门锁上,而且等下有什么事情应该走防火楼梯。

来到米拉的门口,我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完全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演戏的状态。我敲了几下门。还没等我作好思想准备,门就马上被打开了,米拉站在门的另一边笑了笑,然后问我:“嘿,朋友,是你啊。好香的菜啊,是你做的吗?”这么快的反应,就好像他一直就守在门背后面一样。

我把事先想好的台词讲了出来:“哈哈,是啊,就是做得有点多,想端过来给你尝尝,也谢谢你经常把自行车借我。”

“没事,反正自行车我也是放着不常用。谢谢你的菜啊,我来拿吧。”

“别别别,很烫的,我还是帮你端进去吧。”也不待他回答,我就直接闯了进去。我们华夏有“用一道菜敲开一扇门”的说法,这一招真的是无懈可击,根本没有反驳和拒绝的余地。

他的饭厅里摆着一张折叠式的便携桌,一看就是在沃尔玛买的便宜货……因为我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我进来以后,米拉好像有点紧张,但又不是很好意思马上把我撵走。

我故作轻松地和他拉了几句家常,在不经意间扫了他家的走廊一下。我惊讶地发现,那里面居然是一团浓稠的黑暗。连灯光的映射都没有,就好像除了这个厅的轮廓以外,走廊口子的那一边,就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我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我笑了一下,然后跟他说:“你趁热尝尝吧,碟子不急着还我,那我先回去了啊。”他马上从椅子上弹起来送客。

告别了他,我往我公寓的方向走去。我住在9楼18号公寓,就在走廊尽头最靠近防火通道的一侧。我径直打开了防火通道的门,开始一路往下走。

我留了个心眼,走了一两层就从防火门上的玻璃小口看进去,看有没有人发现我。七楼和八楼都表现得挺正常,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可是当我走到六楼,往里面看的时候,我整个人的头皮都发麻了。那门里面,和米拉家的走廊一样,是一团浓稠的黑暗!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我现在经历的这些,都是虚幻的!

一种寒心的感觉从头顶一直窜到了脚底。我现在就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万一……这个世界,我的这些记忆,甚至连我这个人本身也都是假的呢?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我沿着楼梯一路走一路走,一直走到了一楼。一楼的门里是亮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晰。

我打开门几乎是用狂奔的速度冲了出去。我很想找个人求助,但我怕要是把门敲开,会走出来一个满脸都是黑雾的人……又或者……这栋楼每一扇门后面,都是一个和米拉一样的人,站在门的背后等着我来敲开……

我跑到停车场,跑到了我的小途观车前。把火打着,踩油门,朝着小区的大门飙过去。幸好出口是不用经过门卫的,我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就开了出去。我沿着比斯坎湾大道一直往南开,然后在123街的路口右拐,开往南方向的I95高速。

我一路踩着油门在限速以上前进。路上的车不算多但也不少,只是每一辆车的窗玻璃都是漆黑的一片,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我想就这样一直往南开,开到大沼泽开到佛州岛链,或者西锁岛都行。

I95在进入迈阿密市区以后,就已经到了尽头,我慢慢接回了比斯坎湾大道,然后找路上Homestead(霍姆斯特德)和836。问题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除了道路还在往前延伸以外,路两旁的景色开始慢慢变得模糊,然后染上越来越浓重的黑色。最后,周围已经全是一片如浓雾般的黑色,就连后视镜里的世界,也开始像潮水一样崩塌。

这时候,一些奇怪的画面再次跳了出来,在路旁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像电影的幕布一样放映着。

我看到了一个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画面中的那个,是一个打着耳钉,手臂上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蜘蛛文身,还有荧光绿发色的少女,可是在她的表情里,却是充满了受了极大委屈后的释放。双眼微寐的她牙齿咬着下唇,双手从后颈往上游走,用力揉着自己的头发。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暖流涌上心头,在那一个刹那,我感觉我能懂她的内心世界,无关官能,而是灵魂。

画面在车行进的过程中淡褪了,可随之而来的画面,让我的大脑又好像被碎玻璃扎了一下。我看到的依然是同一个女孩,可她眨眼之间,眼睛里却是瞬间充满了邪恶和血腥,她咧开的嘴长了一排骇人的尖牙。而后画面闪动,紧接着刀的寒光一掠而过,她的头颅滚落在地上,但她却是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而且嘴角带着含苞待放的微笑。

慢慢地,我的脑海里开始浮出一些回忆,把那些碎片的画面连接了起来。那个曾经和她有过难忘一夜的人,是我。而最后那个挥刀的人,居然还是我。我记起来了,她的名字是娅米。我还记起来了,我们的故事。

那些把人刺得疼痛的记忆碎片,同时也让人清醒。那就像是笔锋落在宣纸上水墨渲染开来的瞬间,只要找到了点,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慢慢地,随着画的轮廓已经勾勒,灵感已经定型,回忆呼啸着像雪崩一样迅猛,像延绵千里的堤坝溃于蚁穴的瞬间,把浮在表面的,虚假的东西冲刷得一干二净。

我吴笛是一个驱魔人,我的搭档就是我“想要的舍友”,来自印度的萨米特。车子已经开到了西锁岛上,一道惊雷从天边劈下,把浑浊的黑暗粗暴地撕开。那是一道带着浅紫晕边的纯白光亮,正是那一夜梦里,我第一次梦见启示录的景象!我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高昂的蜂鸣声,车子朝着那道光亮的地方飞驰而去。一直往南开到了海岛的尽头,我也没有停下,而依然不住地踩着油门。

车径直地插进了水中。可是车子猛一抬头,然后轻轻往上腾跃了一下。它竟然在海平面上行驶!快速转动的车轮偶尔沾到水面擦溅出一小串水花。那道凝滞的闪电已经近在眼前,光亮越来越近。速度表的指针已经几乎押到了右边的尽头。我的车子直直扎进了光团之中。

我只感觉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在刹那间溜走了,整个人轻飘飘地浮在半空,温暖透明的流体无视衣物包裹了我的全身。我完全放松放空了,宛若回到了母体之中。我放心地在光亮之中,睡去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我和阿三在北迈的公寓里,我自己的床上。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恢复了记忆的我知道,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经历这样的场景了。看着那正躺在床尾的地上静静充电的手机,我有点不敢把它拿起来看时间。

我深呼一口气以后,把手机拔掉线拿了起来。我一按,手机却完全没有反应,我这才看到原来插电板的总开关根本没有开。虽然看不到时间,但我依然松了一口气。

在公寓的走廊里传来了一个男声:“咦,你醒啦!”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摔了。这可是我之前两次都没有遇到的情形。我猛然抬头,见到穿着黑色背心的里昂有点惊喜地向我走来。见到这只小猫咪,我的神经才完全放松下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萨米特呢?”我仰着头担心地问。

听到这句话,胸无城府的里昂马上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还打算问你呢。我只知道你在这里。从我回来了以后你一直都躺在这里,叫都叫不醒。”

“一直……你回来多久了?”我惊问。

“大概也有三四天了吧。”他挠了挠脑袋说,似乎记日子对他来讲是个无比痛苦的事情。

“我好像是被困在了一个虚构得很真实的梦境里,里面很多东西和外面的世界一模一样,而我在那个地方,记忆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好像……就好像被强行篡改了一样。我在那里面似乎已经生活了很久,在我能记住的部分里,我就至少生活了差不多两个星期。后来我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误打误撞逃出来的。”我一口气对他说完,自己还是心有余悸。

不过按照里昂的理解能力,消化这些东西可能有些困难。当然,也可能是我表达能力有问题。

里昂说:“你在里面生活了两个星期?这具体的东西我不知道,但我几天前回来的时候,我察觉到有恶魔来过的痕迹。”

“今天的日期是几月几日?现在几点?”我问。

“今天是4月12日,现在是……我看看,是早上10点。”

我摁着两边的太阳穴用力想了一下,一个叫乔纳森的白人身影跳了出来。难道4月8日那天我是真的回到家中来了?那么,这个乔纳森应该就是恶魔了。

里昂坐到床边,听我又把一些细节补充了以后,笑了笑:“他们可能是想抹去你的记忆,给你一次从头开始的机会,但你心里面的那个自己不愿这样子。缇娜告诉我,其实那些所谓的‘抹去记忆’,都只是在天堂之力的推动下,把记忆往更深处压罢了。一些普通的人,可能会在梦里闪过一些画面,有的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想起被‘抹去’的事情。人其实不会忘记事情,说忘记的,只是想不起来罢了,那并不代表它就不在那里了。”

我靠,才多久没有见,缇娜那个活了千年的老妖精,居然已经把这个从深山里逃出来的半野蛮人,训练成了一个哲学家!

然而此刻我最担心的还是阿三的安危。我记得当时我们因为碰到那个诡异的高脚碗,然后被传送到了好莱坞的硬石赌场,我们跟着那对在德州遇到的吸血鬼母女进了一个地下俱乐部以后。竟然发现那是一个吸血鬼的狂欢会。我和阿三刚想抽刀杀出去,却不知道中了敌人什么损招,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如果我被莫名其妙地送回了家里,但阿三却没有,他会在哪里呢?我问里昂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送回来,里昂说他回来的时候,见到这个情形以后已经跟缇娜沟通过了。在缇娜看来,因为我被认定是先知的角色,之前七原罪魔的事情可能让地狱那边对我有了顾虑,他们暂时还不敢去威胁我的生命。

他们把我送回来又封闭我的记忆,里昂自己的猜测就是让我不要再管那些事,好好做个留学生毕业回国,继续普通人的生活。他们派了个人,也就是“舍友”乔纳森来监视我,但是在经历了一天以后,他觉得我早晚会摸出线索把埋在土里的记忆拉扯出来,而且天使早晚会找上我(不知道他们那一边,对我和天使们的关系是知道多少内情的)。

于是乎,他们让我陷入深度昏迷,然而我被改造过的意识世界,在我脑海里依然像外界一样运作着,我带着被篡改过的记忆在自己的意识世界里生活。如果我潜意识的防御机制不强,我有可能一直昏迷下去,天使们也不能把我弄醒。我被困在那个虚构的世界里快速地耗完自己的生命……如今和里昂一起把事情理顺,我深深感觉到后怕。

但是阿三并没有被认定为先知,也就是说,恶魔可以在他身上为所欲为。不行,我一定要把阿三救出来,纵使单骑深入孤军奋战,我也要去。他是我的好兄弟,好搭档。

自从上次别后,缇娜他们在纽约成立的中立者联盟已经慢慢得到了不少的响应,又有不少中立者加入了偏向天堂一边的阵营,开始对抗恶魔。当时天堂分裂,很多天使的坠落只是违反了天规,也有的是当时出于对路西法的敬仰和信任而没有当场作出归属的选择。但是其实这些折翼天使的内心,在大是大非面前,都依然坚守着正确正义的信念。

近千年来,路西法原本在天堂的圣洁忠义和高贵,在坠落到地底深渊以后已经完全变质,他对人类的仇恨与日俱增。为了对抗造物主,他让恶魔们在人间四处勾引,让原罪根植在每一个人的人性当中。当然,也有一些不够坚定的折翼天使选择加入了恶魔的阵营,他们以中立者的方式与靠近天堂的一方接近,却伺机放冷箭。

如今缇娜的联盟在壮大势力和恶魔抗衡的同时,这样的间谍和反间谍工作也在悄然进行。这些机密我不大方便过问和知道太多。当下缇娜分身不暇,我也不想去劳烦他们,如今阿三在他们手上,兴师动众可能只会弄巧成拙。因此,里昂问我需不需要回纽约那边召集一些力量的时候,我拒绝了。

还有一件事我没敢告诉他的是,他给我的那把可以杀死恶魔的刀,已经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被偷走了。除了救出阿三,这也是一件头等大事了。

里昂决定留下来帮我把阿三救出来。我也觉得有他在,事情的成功率会高很多。今天是星期天,今天晚上我们就出发!

里昂对阿三也是挺有感情的,他二话没说,让我吩咐他怎么做就行了。我打开电脑,全方位搜查了一下关于硬石赌场的一些信息,以及周边可能会有的地下俱乐部。

我让里昂帮忙问问缇娜关于租车的事情。在得州把车子搞成那样,估计要赔不少钱。里昂笑笑说事情已经搞定了。他说就是因为太久没有听到我们的消息了,而且租车公司打不通我和阿三的电话。幸好当时是以缇娜那边人的名义租的,紧急联系人信息也是留的那边,打过去以后,他们马上就四处搜查处理事情,里昂也就马上赶回来了。

以前我们和作为天使的米拉联系时,除了常用的电联以外,还有一种独特的联系方式,那就是祈祷。当我们在心里向他祈祷而且希望他出现时,他会听到一种声音,然后他就知道我们在找他了。但是这种能力,在天使堕落的同时,也随之消失了。

回到“再探赌场”的行动计划中。幸好这国家很多东西都是透明的,甚至连政府建筑的平面设计图都可以在网上找到。在硬石赌场园区里,除了第一层、第二层是赌场、舞池还有酒吧设施外,楼上的都是用作停车场和酒店的客房。园区附近并不是特别繁华,除了那条步行街以外,附近就只有数家出名的餐厅,其余都是大片大片的居民区。顺带一提的是,这片区域亚裔的比例很高,之前我和阿三都很爱去的Food Town亚洲食品超市就在这附近。

我自己也很奇怪,我们都来这里大半年了,在赌场门口的巨型吉他旁边路过好多次,为什么之前不进去看看呢。

我又搜了一些秘密论坛,发现附近的地下俱乐部有好几家,其中两家已经营业了好多年了,几次都差点被取缔。但我没有找到那天晚上,我和阿三进去过的,在赌场对面街的后巷里那个吸血鬼俱乐部。更为奇怪的是,那天晚上在我有意识的情况下,我就看到至少三成在场的青少年都只是普通人类。为什么现在我无论如何都搜索不出这么大规模的人口失踪案呢?

忽然间,一个不相关的可怕念头又溜了出来。我现在经历的这一切,会不会还是在幻觉之中呢?或许我根本就不曾逃出去?不行不行,我不能往这方面想下去,要不然我迟早要把自己弄死,或者把自己弄进精神病院。我要相信,自己现在就活在真实当中。

米拉一起跟进到我们的信息收集当中。这些天他在缇娜那里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现在我已经完全看不出,不久之前他还是个野性难驯、衣衫褴褛,蜗居在一个小镇的破房子里的小乞丐。人不可貌相,更别说这些混血的……神了。

里昂调出了好莱坞硬石赌场的现任总经理的照片,我一看,整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不就是我和阿三在得州小镇的牌坊附近,被吸血鬼包围时看到的那个恶魔吗!

里昂注意到我的反应,问我:“你认识这个男人?”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路西法?”

他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啊,你说,这个男人就是地狱中的路西法?”

“不是,我没这样说。我只是有点这样的感觉而已。我觉得缇娜应该跟你讲过,当我在纽约昏迷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梦里面除了当初招募我和萨米特的那个驱魔人怀特以外,还有另外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点点头。

我继续说下去:“其实我并没有完全看清那个男人的模样,但我似乎听见怀特称呼他为路西法。而事实上,在我们家附近那所恶魔教堂倒塌之前,我曾经进去过,那面墙上有一个巨大的血色路西法壁画,而且那幅画还会动。”说到这里,我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那两次不同的画面内容。我发现,路西法的模样和这个男人又好像不大一样。

“我不知道。”这就是我的结案陈词。

“好吧,但你确定他是恶魔的一员,这就够了。那我们今晚就去他的办公室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些什么线索,不然这样盲目去找萨米特哥,我们不知道从何入手。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知道那里的地形,而且尽可能地作好准备。”

“你说得对。”我在心里感叹,里昂的成长速度太惊人了。

傍晚吃过饭,“嗖”的一声,里昂就带着我瞬移到了赌场附近。再次感受到那种极速以及被白光包围的眩晕感,我倍感亲切。

我大概给他讲了一下赌场大厅里面的情形,以及对面马路那个秘密俱乐部的所在地。里昂点了点头。白天我们已经查过了相关的地形,在赌场的VIP厅的普通厅里,都各有一扇可以通向员工区域的门。员工区基本上是供物资转运、员工走动的一个幕后区域,因为要贯通各个部门,所以狭长的员工区内又有各个员工专用的电梯和小小的部门办公室(酒店行业都这样),高层管理人员的办公区域是在三楼和客房有一墙之隔的区域里。总经理办公室一定也在里头。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怎么偷偷进去了。这不是在郊区荒村,而是实打实的一个大型而且客流极其密集的企业,我们和对方都会有顾虑,这将比以前的行动都更难。

我还想到了一个方面。就是既然恶魔当初在我身上做了这些手脚,他们多数都会有暗哨在附近盯着我的最新状况。里昂来我家看我,又带着我瞬移,这些举动说不定他们都已经收到消息,现在正严密戒备,或者已经布好了一个局,准备下一步居心叵测的行动。

我把这个因素也告诉了里昂。现在最大的变数依然是在他身上。他是混血的拿斐利,在他使用力量的时候,盯梢的恶魔可能察觉不了。不管怎样,先进去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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