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丽的霓虹有规律地闪烁着,林立的高楼在夜色中似巨人般矗立。高架复杂交错着盘旋而上,一辆辆汽车好似小小的甲壳虫般在上面移动,都市夜归人们归心似箭。
周五深夜11点,文溪刚下节目,感觉有些疲惫。她习惯性地站在36楼的办公室落地窗前,向远处眺望,思绪飘缈。
迷蒙的夜幽远而神秘,褪去了白天繁华喧嚣,节奏明快的外衣,迈着轻浅的步伐缓缓而至,令疲惫的心稍稍舒缓宁静。
每周一至周五晚上的9点-11点,是“倾听”栏目两个小时的直播,开播五年来,因文溪温柔恬淡的嗓音及一个个温情脉脉的爱情故事,受到听众的喜爱,收听率稳居同时段各档节目的前列。
每晚下班前,文溪总喜欢站到窗前看会儿这座城市的夜景。神秘的夜,伴着各色灯火交织,将你带入一个没有穷尽的时空隧道,身体仿佛摆脱了地心引力,轻轻飘浮,慢慢延展,飘向未知的夜空深处。她喜欢这种放空的感觉,任由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
而此时,她正凝视着夜幕下的灯火出神,放空。
“文溪姐,你真是对s城的夜景百看不厌啊!”梅果边收拾桌上的文件边调侃地说道。
梅果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确实,这座城市犹如一个风情万种的摩登女郎,白天,时髦而明丽,优雅而迷人;夜晚,魅惑而又变幻莫测,令人目眩神迷。
她仍喜欢这座城市,一如当初。
她仍觉得没有归属感,也一如当初。
虽然她深深明白,自己除了这里,已经无家可归;虽然在这里,她拥有一份安定的,令人羡慕的工作,还有房和车;虽然,她身边还围绕着众多的追求者。但是,她仍然感到孤独无助,自己的灵魂无处安置,犹如浮云,在半空飘荡。
这么多年来,文溪依然极度缺乏安全感,她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在某天清晨醒来时,瞬间就消失无踪了。就如七年前的一切!
她从来没想过,原本属于她生命中最美好幸福的一切,会在一夜之间便土崩瓦解,消失殆尽。还来不及伸手抓住什么,便已坠入万丈深渊,伤得体无完肤。这份伤痛,早已深入骨髓,七年来时时折磨着她,思绪稍稍触及,心便深深揪紧起来,如刀割般疼痛。
每晚透过这层玻璃,看的,或许并非是夜景,而是只想在这黑夜的未知时空里探寻着什么,总感觉有些什么东西是她竭力想抓住的,却又无迹可寻。就如无数次在梦中拼尽全力奔跑着,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哭喊着醒来,却发现四周空落落。黑夜掩盖了一切。抚上脸庞,泪流满面,剩下的,还有深深的绝望。
“文溪姐?”梅果见文溪迟迟没有回话,抬头看向文溪。
“哦,没事!”文溪回过神,背着身子,用手轻轻抹去眼角的湿润,转过身,找了个话题缓解情绪,“你来这座城市多久了?”
“快三年了!”
“觉得辛苦吗?”也像是在问自己。
“我不怕辛苦!”梅果下意识地觉得文溪在问她工作,所以她立马认真地回答。
跟着文溪在播音部工作两年,做助理的同时,偶尔也上节目锻炼。文溪平时待她不错,传授业务知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生活上也多有照顾。文溪看她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离开家,一人独自在这座城市闯荡不容易,所以能帮忙的便都会帮忙。比如,现在租的房子便是文溪帮忙找的。但无论平日多亲近,在单位,她始终是她的师父,更是她的部门领导,因此说话也不能太过随意。
文溪淡淡地笑了:“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紧张!”
她喜欢梅果这样的女孩,充满朝气,对未来满怀憧憬。看着她就像看着当年的自己。况且,她话不多,工作踏实,做事有条不紊,有着超越年纪的稳重,这似乎在她这样的年轻女孩中并不多见。
“大城市,生活节奏快,压力大,这是事实。”梅果松口气,随即眼神放光,充满自信地说,“但这儿机会多,包容性强,五湖四海,你从哪里来都不要紧,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会闯出自己的一方天地!”
是的,这座城市有太多像梅果这样既有梦想,又肯吃苦的年轻人,他们对未来满怀憧憬,为了自己的梦想,毅然决然地离开自己熟悉的一切,来到这座对他们而言陌生的城市。
她,又何尝不是?
这座城市虽然繁华梦幻到可能让你迷失,但却时时刺激着你的上进心,让你充满正能量,让你拼搏着去实现梦想,让你相信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
文溪的脑中突然如电影般的闪过一个画面。
“毕业后我想留在这儿,这里的IT行业十分蓬勃,从业机会也多,我想先找一家公司锻炼几年,之后自己创业开公司。文溪,你能陪我一起留下来吗?我们以后就在这儿安家落户可好?”
说话的人眼睛带着五彩光芒,在她面前展开一幅美丽而有质感的图画,给了她无限的憧憬。
言犹在耳,人已无踪!
“文溪姐,我特羡慕你,那么年轻就事业有成,还有了自己的房,所以,你就是我的奋斗目标!”梅果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文溪说道。
她的话语再次打断文溪纷飞的思绪。今天她是怎么了?总想着不该想起的一切,扰乱着自己的心绪。
她下意识地用手撩了下耳边长发,一并撩去自己飘渺杂乱的思绪,向梅果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可不年轻了,况且算上大学四年,我来这座城市已经十一年了!你以后会比我更好的!”
“谢谢文溪姐的吉言!”梅果笑容灿烂。
“不早了,赶紧回家吧!”
“好,那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梅果背起包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笑着挥挥手,“再见,文溪姐!”
文溪被梅果温暖的笑容感染,由心底的露出一个真心纯粹的笑容,也朝着梅果挥挥手,说了声,“周末愉快!”
梅果走了,文溪又转头看了眼窗外,霓虹依然闪烁,高架上依然车来车往,这真是一座不夜城。
该回家了,文溪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整理今日的演播稿。边收拾边想着明天是周末,终于可以放松的睡个懒觉了,不自觉地微笑着。
她拿起背包,正准备离开,忽听手机铃声响。
文溪拿起手机,上面显示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习惯性地按了拒接按钮,她一般不接陌生电话。
离开办公室,下至地下车库。车刚开上地面,电话再次响起,拿起一看,还是刚才那个号码。看来,这人是真要找她。文溪干脆将车靠路边停下,随手摁下了接听键:“喂,你好!”
“文——溪!”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内敛,温柔而干净,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地忐忑。
文溪突然一怔,拿着电话的手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是错觉吗?这个声音,怎么这般熟悉,似曾相识?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也许不是呢?世间相似的面容,相似的声音太多了,一定是她想多了!
于是,她放下听筒,深深呼出一口气,调整心绪之后,重又将电话放到耳边,故作镇静,声音却无法抑制地紧张到微微发颤:“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夏岩。”那头的声音拖得长长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安,一丝失望,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你,真的,连我的声音都忘了吗?”
听到“夏岩”这两个字的一瞬,文溪突然感到自己的血液在体内沸腾起来,接着“唰”地一下冲上头顶,心脏剧烈地狂跳,呼吸急促。她放下拿着电话的手,任由自己重重喘气。喘息间有水雾蒙住了双眼,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紧握着电话的手急剧颤抖起来。
这个声音对她而言,曾经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只要一声“文溪”便能辨认得一清二楚。这个声音就如刻进了她的生命,顽固地停留在她的耳边,哪怕是在消失了上千个日子之后仍然在梦中反复响起。而此时,这个声音在耳边真切的响起,听来却又那么陌生,那么遥远,恍若隔世!
夏岩!夏岩!!夏岩!!!心底火山爆发般疯狂呐喊着,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千万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惊喜、慌乱、委屈、愤怒……
“文溪,你,还在吗?”疑惑中带着不安。
“在——”终于,从口中艰难地发出了一个音节,但文溪却感觉不到这是从自己嗓子中发出的声音,当“在”字出声的一刹那,她再次怔住了。
难道她还对这个人有所期待吗?期待什么?期待听他解释为什么这七年似人间蒸发般音讯全无?期待了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真的还想要这份解释吗?在七年后的今天,这样的解释还有任何意义吗?
她无法原谅他!
无数个日子里,期待着,失望着,失望着,期待着……反反复复,辗转纠缠,直到最后彻底绝望。她已发誓将这个人从记忆中删去,发誓将他们过往种种全部埋葬,发誓再见便是陌路。
曾经的伤口已近乎痊愈,她几乎已走出那段让她痛不欲生的黑暗时光,她告诉自己,现在,一切对她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所有的解释都无所谓了,一切都过去了。
“文溪!”明显对方在听到她的回应之后松了一口气,语气难以掩藏地露着欣喜,欣喜中仍微微透着紧张,“明天有空吗?我们能见个面吗?”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空气似乎凝固起来。
“不——能!”文溪强忍着内心的波涛汹涌,竭力平复心绪,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冷静而不带任何情绪,但当冰冷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时仍被一怔。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叹息中藏着深深的疼痛、无奈、愧疚、忧伤。然后,久久未语。
“文——溪——”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夏岩的声音,温柔似水,缱绻缠绵,“我想,见你!”
“不好意思,我还在加班,先挂了!”文溪逃也似的挂断电话,因为她知道,只要再听一句,她便要迷失在他的温言细语中,迷失在那一声“文溪”中,心理的那道防线将彻底崩塌,所有的决绝,所有的誓言都将瞬间瓦解。
文溪坐在车里,整个人恍恍惚惚,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只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手里仍紧紧地握着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空气中。
“文溪——”“文溪——”“文溪——”
为什么她的心会如此撕裂般的疼痛,痛到连五脏六腑都纠结起来,甚至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她不由得捂住自己的胸口,抬头看到车窗里的自己,已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