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乱七八糟的心思被王啸给拉了回来。
不过一日功夫,王啸就将队伍组了起来,特意前来姚旦所居的千步阁找公主商议出行路线。
从神都至安西,要先走到长安,再取道秦州路至凉州,再由凉州西行,一路途经甘州、肃州、瓜州、沙州、伊州、西州,然后至焉耆。焉耆原也是安西四镇之一,不过后来被碎叶取代了。从焉耆再西行八百里,就是安西都护府的统治中心——龟兹。这一路下来,距离约为七千里。若有紧急情况,将士快马加鞭,三十日以内就能到。姚旦虽说要快去快回,但也不用这么奔命,四十日还是要走的。这一来一回,再回洛阳就是年末了。
姚旦对路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王啸说什么都说好。末了,还记得问了一句:“圣上说的向导定了么?”
“定了,是侍御史裴稹。”
姚旦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想起这人是谁。
“其父是兵部郎中裴光庭。”王啸提醒。
裴光庭这个名字姚旦终于觉得有些耳熟了:“是不是库狄御正的儿子?”
“正是。”
姚旦了然。
库狄御正原先是姚曌很器重的女官,如今已退而致仕,封了华阳夫人。她的丈夫是赫赫有名的检校右卫大将军裴行俭,做过一任安西大都护,现在的安西四镇就是他平定了匐延都督阿史那都支的反叛而定下的。裴稹作为裴公和库狄御正的孙子,这个人选真是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
姚旦也不知道自己是满意还是失望,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有一丝失望,胡乱嗯了一声便不再提。
出行前的两日,姚旦呆在宫里准备各项事宜,顺便与自己这个小队伍里的人都见了个面。王啸带的侍卫都特意挑的是姚旦熟悉的面孔,虽然叫不上名字,但都认得。裴稹也召来见了一面,还是个未及弱冠的青年,刚刚以门荫入仕,性格倒是很爽朗。
忙忙碌碌就到了出发的那天。
姚曌下了早朝,亲自将姚旦送到洛城西门。
姚旦还未来得及与姚曌诉衷肠话别,就发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自己队伍里的人,惊得目瞪口呆。
辩机今天终于没有服白,穿的是青灰色的行僧装,安然地立在裴稹身边。他仍旧是一副清风明月的模样,仿佛即将前往的不是雄关漫道的安西,而是小桥流水的江南。
姚旦眨眨眼,看向了正执着她的手的姚曌,思绪百转。
辩机会出现在这儿,只能是姚曌的命令了。圣上前几日还未答应,怎么又回心转意了呢?
姚曌只一眼便看出了姚旦在想什么,笑了:“你不是很希望那个辩机来么?”
“陛下不是觉得不妥吗?”
“妥不妥还是看你的心意的。”姚曌笑得意味深长,“你是我大夏的公主,出行多带一个合心意的人又怎么样呢?”
一席话说得姚旦无言以对。
姚曌将制书与鱼符亲自交到姚旦的手里,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郑重地说:“一路平安。”
幼鸟不会在母亲的羽翼下被庇护一辈子。无论是不是儿子的谋逆加速了她培养女儿的决心,姚曌都要放姚旦出去看一看。大夏的公主,不该只是养在繁华世界里的金丝雀,而应该是翱翔于天际的苍鹰。她将获得更大的自由,也将背负更多的责任。
夏朝最年幼的太平公主姚旦,终于踏上了前往安西的漫漫征程。
烈烈的北风扑在人脸上,不知何时带了些刺骨的凉意。头顶是苍苍蓝天,脚下是茫茫原野,目之所及的最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顶上的积雪终年不化,与天边的云朵融为一体。
姚旦已经离开神都一月有余,进入陇右道也已经十多日了,对这无边无际的草原景致早已没了兴趣。听说离焉耆已经不远了,姚旦实在坐不住,从车里跑出来骑马。裴稹也从车里爬了出来,两人就一边骑一边说话。
姚旦一行人早早的换上了当地的毡毼,所以也不觉得冷,只是一个个裹在毛团里,什么皇家气度世家风范都没了,毛茸茸圆滚滚的,像姚旦养的猫。
“那是天山吗?”姚旦指着远处绵延不绝的雪山问道。
“是的。安西两大山脉,南昆仑北天山,龟兹、于阗、疏勒都被环在两者里面,所以气序和畅,适宜人居。”
“那碎叶呢?”
“碎叶在天山以北了,是王都护平了阿史那都支叛乱之后在碎叶水旁新置的城镇,驻军为主,其实不如焉耆繁华。”
检校安西都护王方翼,曾是裴稹的爷爷裴行俭的副将,也是震服西域的大将之一。因为太忠于前朝姒家,与姚曌不和,被姚曌流放到涯州,病死了。
按说,这王方翼与裴家交情深厚。可姚旦细细观察裴稹的表情,提起这些事,并没有一丝怨怼不满,神情轻松得仿佛事不关己。
确实是事不关己。对于裴稹来说,这些算是上上代的事情了,什么恩恩怨怨都早在时间里消逝了。更何况,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今他入朝为官,难道还要念着旁人的私怨吗?
裴稹想得开,姚旦也很满意,愈发觉得圣上识人甚明。
说来这裴家也奇怪得很。姚旦的父亲——前朝高宗对裴行俭有知遇之恩,所以裴行俭及其派系皆是前朝忠臣。而裴行俭的夫人库狄氏却是姚曌的左膀右臂,拜了御正,如果放到朝堂上那就是开国功臣。裴行俭一死,裴家就整个倒向了姚曌。
想来,这也是世家门阀能屹立百年不倒的法门了。
王啸从前方骑马过来:“殿下,天黑前应该就能到焉耆了。”
姚旦闻言精神振奋,恨不能马上飞到焉耆城里去。这一个多月闷头赶路,姚旦已经憋不住了。
姚旦瞥了眼辩机所在的车子,有些好奇他在里面做什么。
虽然是姚旦自己要求带辩机来的,可这一路,姚旦并没有找过辩机,辩机也不往她跟前凑,两人竟是一句话也没说过。姚旦坐不住的时候,还会出来骑骑马,辩机却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坐在车里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