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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高中篇·少年锦时:故事从永长街开始

1

日暮西斜,远处天边一大片层层叠叠的云霭被夕阳的余晖晕染成一幅瑰丽的画卷,偶有飞鸟经过,连翅膀也被镀上一层金边。

每天的黄昏时分是永长街最为热闹的时候,巷口的老榕树下有老奶奶举着蒲扇在话家常,也有老爷爷托着腮举着棋子在专心致志地对弈。孩童三五成群地结伴从巷子里的青石板上飞奔而过,身后跟着各自母亲的呼唤声。整个巷子聚满了尘世的烟火气息,空气中飘浮着的都是饭菜的香气。

许轻轻怀里抱着几本书,踮起脚透过刚刚刷过新漆的铁门往里看:“秦爷爷,我来还书啦!”

屋内无人应声。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棵繁茂的合欢树枝丫一直懒懒地伸展到院墙外面来,墙上的门牌已经锈迹斑斑,上面“永长街93号”几个字模糊得快要看不见。

许轻轻踢着脚边的碎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秦爷爷总是这样,一旦进了书房就两耳不闻窗外事。

院门是虚掩着的,许轻轻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将院门推开一条缝,把脑袋探进去喊了一声:“秦爷爷,我进来了哟?”

书房在二楼,许轻轻穿过院子轻车熟路地往楼上走,到拐角的时候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却立刻被人捂住了嘴。

周珩不满地瞪着眼前凭空出现的女生,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目光警惕地朝书房看了一眼。

许轻轻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陌生的少年,脑海里有一百个念头闪过: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鬼鬼祟祟是贼吗?现在的贼都这么胆大包天吗?秦爷爷会不会有危险?

在瞥见男生身后背着的塞得鼓鼓囊囊的包时,许轻轻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抱着书的胳膊不自觉收紧。

她开始担心自己撞破了他的作案过程会被灭口,还担心秦爷爷已经遭遇了不测,她被自己的脑洞吓得冷汗涟涟。

周珩见她安静下来慢慢地松开了手,还顺便朝她打着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许轻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狠劲,举着手中的书往他身上砸去,边砸边喊:“抓贼啊!”

周珩被她一连串连砸带骂整蒙了圈,反应过来后擎着她的双手将她抵在墙壁上,怒气冲冲地低吼道:“你凭什么打人!你有病是不是?”

力量悬殊,许轻轻根本没办法挣脱他的桎梏,动不了手她只好动腿。

她一脚踢在对方小腿上,梗着脖子吼了回去:“就凭你是贼!偷东西你还有理了?”

周珩吃痛地“嘶”了一声,没想到眼前的女生长得像根豆芽菜,劲儿倒是挺大。莫名其妙被打还被诬赖成贼,他的怒火“噌噌噌”地往外直冒,强忍住揍她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反问:“随便进别人家我看你才是贼喊捉贼吧?”

许轻轻扭头一口咬在他手臂上,从她表情的狰狞程度来看,大概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

周珩高声痛呼:“啊啊啊,你怎么咬人哪!好好的人不做为什么要学狗?”

俩人打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书房里的人,秦藩推门出来看着周珩中气十足地吼:“臭小子,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许轻轻松开周珩的手臂,有些没搞清楚状况:“秦爷爷,您没事啊?”

秦藩马上换了一副表情,笑得慈祥又和蔼:“我能有什么事啊!倒是你,这臭小子是不是欺负你了?”说着还瞪了周珩一眼,“还不给人道歉!”

周珩看着自己手臂上两排还沾着口水的牙印,又看了眼自己笑靥如花的外公,联想到一秒钟前他凶自己的样子,心里一万分委屈,举着胳膊不满地大声控诉:“我才是受害者!”

听见俩人对话时熟稔的语气,许轻轻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眼前的男生,她心虚地低下头:“对不起。”余光瞥见那两排深深的牙印,心里的歉意又多了几分,于是干脆利落地给周珩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真的对不起!”

周珩却并不买账:“你又踢又咬,一句对不起就想打发我?”他边说边扯过她的衣袖擦了擦手臂上的口水。

许轻轻被他扯得站立不稳,趔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秦藩注意到周珩身后的背包,皱着眉质问:“前天装病昨天绝食,你今天又唱的哪一出?离家出走?”

周珩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要回家!”

秦藩嗤笑:“得了吧!你还想回家?你上一秒到家下一秒你爸妈就会把你连人带行李原封不动地打包扔过来。”

周珩一脸悲愤:“你给我妈打电话让她接我回家!她的宝贝儿子正在遭受虐待,我就不信她一点也不心疼!”

“臭小子你把话讲清楚,我怎么虐待你了?”

“你不给我饭吃!”

“是你自己说不吃的。”

“你剥夺我的人身自由,不许我打篮球不许我打游戏禁止我所有娱乐活动!”

“英语考九分的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娱乐?”

周珩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别过头傲娇地哼了一声。

许轻轻趁俩人拌嘴的时候,将散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此刻见俩人停战,她指了指桌上的书:“秦爷爷,书都放在那里,我先回家了。”

秦藩笑着点点头,突然问了一句:“轻轻啊,你这回中考英语考了多少分来着?”

许轻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119分。”

秦藩“啧”了一声,视线将周珩从头扫到脚:“一样的课本一样的试卷,别人能考119分,有的人却只能考9分,人与人的区别怎么这么大呢?”

周珩扭头瞪了许轻轻一眼,许轻轻被瞪得一脸莫名其妙,她只是无辜的池鱼呀。

走到楼梯拐角处时,许轻轻下意识地偏头,瞥见秦爷爷正拧着那人的耳朵往书房走:“给我老老实实地写试卷,别想旁的心思!”男孩微躬着腰嘴里不住地喊着疼。

耳旁一直传来俩人拌嘴的声音,许轻轻忍不住弯起嘴角。

这位不知姓名的男同学好像有点惨,先是被她误会成贼毒打一顿,又被秦爷爷拧着耳朵教训,这时候还被关在书房里写试卷。

这么说起来,源头好像是她?想到这里,许轻轻迅速调整好表情,不行,她不能笑,这样实在太不厚道了。

而此刻,书房里的周珩看着桌上的英语试卷一脸苦大仇深,都怪那根豆芽菜!搅乱他的完美计划不说还敢咬他!看着手臂上还未消失的两排牙印,周珩攥着拳头暗暗发誓,下次再见到她,他一定、一定……

算了,他不和女孩子一般计较。

2

教学楼前种着一排法国梧桐,从教室的窗口望出去刚好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梧桐叶,阳光从树叶间隙穿过洒在走廊上,细碎又璀璨,像洒了一地的金箔纸。

这是许轻轻高中生涯的第一天,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习题册上写写画画,耳旁是班主任口音极重的普通话,无非是告诫他们初中三年的刻苦学习才换来这个坐在重点中学重点班的机会,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在学习上不能有所懈怠。

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和鸡汤罢了,他上一句还没说完,许轻轻就能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无趣得很。

整个教室,除了班主任慷慨激昂的发言,便只有纸张偶尔翻动的声音,每个人都在埋头苦学。

四十二台学习机器,她也是其中一台,许轻轻自嘲。

角落里的空调咧着嘴不断往外冒着冷气,头顶的风扇在吱呀吱呀地转着,却也无法将教室里沉闷的空气搅动半分。许轻轻莫名有些烦躁,她扔了手中的笔,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萧瑟荒凉的感觉。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学校,她大概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至于新班级和新同学,她说不上哪里不好,却总感觉少了那么点人情味。

许轻轻开始想念她以前的同学,这里一个熟悉的朋友也没有,委实有些孤单。她正暗自感怀,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报告”。

打报告的人一点也没有迟到后该有的羞愧,他大方地站在门口接受所有人打量的目光。书包斜斜地挂在右肩上,双手插兜,表情坦荡。

许轻轻循声望去,看到少年线条流畅的侧脸以及高挺的鼻梁,她的眼睛里染上一丝笑意,还好,不算一个熟人也没有。

这个人,她有点熟。

正长篇大论的班主任被打断后板着脸问门口站着的某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迟到?”

“周珩,睡过了。”言简意赅的回答。

教室里一片哗然,在这个上厕所超过五分钟都算浪费时间的重点班,居然有人因为睡过头而迟到,的确让人难以置信。有人在低声讨论,纷纷猜测他到底是何方学神。

听到周珩这个名字,班主任神色缓和了点:“先进来随便找个空位置坐下。”

“谢谢老师。”于是,他在全班同学的注目礼下坦然自若地穿过走道,在教室里唯一一张空桌子处停住,将书包往椅背上一挂,大大咧咧地坐下,然后,倒头就睡。

班主任眉头微皱满脸不赞同地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忍不住出声提醒:“周珩!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我下面讲的都是很重要的事情,给我把耳朵竖起来仔细听!”

被叫到名字的人淡淡地“哦”了一声,而后,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您说吧,我的耳朵已经竖起来了。”

教室里爆发出小规模的哄笑。班主任立刻拉长脸,老校长将周珩安排到他班上时就说过“我这个外孙调皮得很,你不要顾忌我,该骂就骂该罚就罚”。

但班主任仔细想了想,刚刚周珩好像也没什么错处,让他别睡他就不再睡,让他把耳朵竖起来他也照做。没什么毛病,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想着这才开学第一天,班主任便不再追究,接着刚刚的话头继续往下讲。

许轻轻的同桌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肘:“这个男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提前看过咱们班的花名册,根本没有叫周珩的人。”

“大概是插班生吧。”许轻轻视线瞟向周珩。他姿态闲适地斜倚在椅背上,手里胡乱地翻着一本书,似是察觉到什么,忽然抬眼看向许轻轻。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许轻轻犹豫了一会儿,挤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周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上次见面又踢又咬,今天又冲他傻笑,这人多半是有病。

“能插到重点班来那他成绩应该也很好吧?”同桌又问。

英语考九分算成绩好吗?许轻轻摇头:“不知道。”

“不是成绩好就是关系硬,看他今天的样子多半是后者。不过,他的颜挺能‘打’的,瞬间秒杀咱们这群男生,再加上他身上那股落拓不羁的味道,简直绝了!”同桌越说越激动。

许轻轻在心里暗笑,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被人揪着耳朵的样子。

周珩的确属于后者,他是秦爷爷的外孙,而秦爷爷是沔城中学的前任校长。

许轻轻从秦爷爷那里了解到,周珩的父母忙于工作没时间管他,他自己又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因此成绩是一年比一年差,中考总分才138分。

所以,他父母才会把他送来沔城,希望在秦爷爷的严苛教导下他能改掉身上的坏毛病,把成绩提高一点。

但许轻轻觉得这些话没必要和她的同桌讲,所以她仍然摇头:“不知道。”

见许轻轻反应淡淡,同桌也失去了八卦的兴致,瘪了瘪嘴继续做自己的事。

许轻轻垂眸看着桌上摊开的习题册,心思却并不在这里,他刚刚为什么要冲我翻白眼呢?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吗?

“许轻轻!”突然被念到名字,她迟疑地举起手:“到。”

班主任喜笑颜开地给全班同学介绍道:“这是咱们班的许轻轻,以中考排名第一的成绩被咱们学校录取!”他又转向许轻轻,“许轻轻同学,你上台介绍一下你自己吧,也给同学们分享一下你的学习经验!”

许轻轻满脸愕然,她同桌眼里却放着光:“原来你就是许轻轻啊!分班表出来以后,我和我朋友还讨论过你呢!”说着还很热情地侧过身体给她让出一条道。

许轻轻硬着头皮站起来慢吞吞地往讲台上挪,同学们探究的目光似要将她身上灼出几个洞来。

周珩斜睨着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许轻轻,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呵,豆芽菜。”

3

九月初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仍然火辣辣的,伴随着这种格外能磨炼人意志的天气,沔城中学为期一周的新生军训也正式拉开序幕。

许轻轻能清楚地感受到有连珠似的汗水顺着脸颊落下,身上的迷彩服也被汗水浸湿,黏哒哒地紧贴在背上。

她的身体虽然随着教官的口令做出反应,大脑却早就放空,幻想着自己是烧烤架上的大鸡腿,正在被烈火炙烤。现在已经九分熟了,外焦里嫩,再撒上孜然,鲜香扑鼻。

许轻轻咽了咽口水,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同学们都抻长脖子望向她,教官也黑着一张脸看着她:“第三排中间那位女同学,出列!”

许轻轻看了看两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脸:“我吗?”

“对,就是你,出列!”

许轻轻小跑到队伍前面站定,教官围着她转了两圈:“听我口令,正步走!一二一,一二一,停!”

许轻轻身后的队伍爆发出一阵哄笑,连教官都忍不住弯了嘴角,她皱了皱鼻子,一脸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这么好笑?

教官清咳几声:“这位同学,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踢正步都能同手同脚,你自己不觉得别扭吗?”

原来大家都在笑她同手同脚,许轻轻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她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假装没听到大家的笑声。

教官和许轻轻并排站着:“来,听我口令,左右左,左右左……”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以后,队伍里有人大声喊:“教官,你被许轻轻带跑偏啦!”

年轻的教官笑出一口白牙,又试着走了两步:“嘿,你还真别说,踢起来还挺顺呵!”说着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又学着许轻轻的样子走了两步。

又是一阵哄笑,笑声中夹杂着一道清冽慵懒的声音:“踢个正步都不会,有些人是不是大脑太过发达挤占了小脑的发育空间啊?”

是周珩。

教官皱眉看着他:“就你能。来来来,你来教她踢正步。教会了没有奖励,教不会你就等着挨罚吧你!”

许轻轻微抿嘴角,没有抬头,眼角的余光刚好能瞥到周珩靠近的脚步,头顶响起他含着笑意的声音:“放心吧教官,包在我身上。”

教官看了眼不远处的队伍,不能因为一个人耽误大家的整体进度。他拍了拍周珩的肩膀:“那你俩先练着,我一会儿过来检查。”

周珩郑重地点头:“没问题。”

教官一走,他就原形毕露,冲许轻轻挑眉笑道:“那咱们开始吧,第一名?”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许轻轻却敏锐地从他的语气中捕捉到一丝敌意,她眉峰轻蹙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有名字,许轻轻。”

周珩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那开始吧,许轻轻同学。”

许轻轻一开始不知道周珩为什么会欣然接受教官的提议来教她,但她现在知道了,因为他小气记仇并且幼稚。

但想到是她误会他在先,所以他假装负责实际故意刁难公报私仇的无耻行径她都一一忍下了。

周珩绕着许轻轻转了一圈:“来,你先踢个腿给我看看。”

许轻轻照做,刚踢出腿就被周珩喊停:“欸——你这个腿踢得不直,先保持这个姿势一分钟找找感觉吧。”

许轻轻保持着踢腿的姿势,艰难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踢出去的腿变得越来越沉,明显过了一分钟,但周珩丝毫没有让她放下腿的打算,许轻轻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晃了晃,咬着牙问:“一分钟到了吧?”

周珩蹲在一旁的树荫里,抬腕看了眼时间,慢悠悠地开口:“急什么,我的手表‘年纪’大了,走得比较慢,就辛苦你再坚持一会儿吧。”

许轻轻在心里默念“忍字经”,顺便把周珩从头到尾“亲切”地问候了一遍,在她因为体力不支狼狈地摔倒在地上之前,终于听见了那句天籁一般的“好了,时间到了”。

许轻轻活动着她仿佛灌了铅一般的双腿,肌肉的酸痛感还没有消失,又听见了魔鬼的召唤声:“你再踢个腿我看看。”

许轻轻绷直腿往前踢了几步,周珩在后面摸着下巴评价:“你这个腿踢出去的时候力度不够,你先重复这个动作三十遍找找感觉吧。”

许轻轻脸上毫无波澜,又重新温习了一遍“忍字经”,再次照做,数到三十的时候她自动停下动作。

树荫里的周珩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这么快?”他大步走过来,“我刚刚看了,你这个腿……”对上许轻轻平静的目光,他莫名有些心虚,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踢得不好”生生改成了“踢得还行”。

他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那我们现在来训练胳膊吧,你先做二十组摆臂动作找一找感觉吧。”

看着许轻轻在日光下挥汗如雨地摆臂,周珩蹲在树荫底下不屑地想:全校第一也不过如此,连个正步都不会踢,还需要他这个倒数第一来教。

许轻轻按要求完成了周珩布置的任务,微微喘着气问他:“现在可以开始纠正我同手同脚的问题了吗?”

“当然可以,听我口令。”

周珩刚喊了个“一”,许轻轻打断他:“你能先给我示范一遍吗?”

“行吧。”周珩往前踢了几步,回头看着她,“学会没有?”

许轻轻摇摇头,神情局促:“我还是有些不太会,你可以站在我前面和我一块踢吗?我照着你的样子做。”

周珩的虚荣心莫名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议。

许轻轻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个计谋得逞的笑容。她在周珩身后站定,偷偷伸腿丈量了一下俩人之间的距离,往前挪了一小步。

“一二一,一二啊!”周珩捂着屁股转过头怒视许轻轻,“你踢我干吗?”

许轻轻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她低头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歉疚地看着周珩:“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周珩疼得紧拧着眉头:“你这也踢得太用力了吧?”

许轻轻眨巴着眼睛,声音听起来还有点无辜:“是你教我腿要绷直力度要大的呀。”

周珩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只能吃下这个闷亏。他往前走了两步,将俩人的距离拉开到一个安全的范围,又不放心地嘱咐许轻轻:“看着点儿啊,眼睛长着不是当摆设的。”

等他转过头,许轻轻又悄悄往前挪了两步。

“一二一,一二啊!”周珩捂着屁股扭头咬牙切齿地看着许轻轻,一字一顿,“你故意的!”

“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许轻轻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可声音里还是染上了一丝笑意。

周珩气得头顶冒烟:“许轻轻,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许轻轻弯唇笑开,歪着头问他:“你是做了什么需要我报复的事情?”

周珩噎住,理不直气也要壮,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教官过来验收成果,许轻轻跟着教官的口令动作标准地踢着正步。教官夸奖她进步很快,她谦虚地表示这都是周珩同学教得好。

教官拍了拍周珩的肩膀:“可以啊,教得比我好!”

周珩的屁股还隐隐作痛,他忍不住怀疑这一切都是许轻轻给他下的套。

哼,好一个扮猪吃老虎!

许轻轻就是那头吃老虎的猪!

4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军训时间已过了大半。午休时间,许轻轻和同桌徐清祎互相给对方捏着酸痛的肩膀。

徐清祎摸着许轻轻脖子后面被晒脱皮的一大片小声低呼:“你这都晒伤了,疼不疼啊?”

热辣辣的触感刺激得许轻轻缩了缩脖子:“疼啊,有什么办法呢,挨过这剩下的三天就好了。”

下午还有半天的训练,这时候需要养精蓄锐,俩人聊了几句便趴在课桌上午睡。

许轻轻却越睡越清醒,脖子后被晒伤的那一大片针扎似的疼,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酸痛无比,实在难以入睡,她索性轻手轻脚地离开教室。

教学楼后面是一条文化长廊,许轻轻顺着长廊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形成一大片荫蔽,微风送来一丝清凉,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这里可要比开着空调紧闭门窗混杂着各种味道的教室舒服多了。

隐约有人声靠近,许轻轻下意识地侧过头,正好与那人的视线相撞,又是周珩。

他用手指顶着迷彩帽转圈,嘴里还愉悦地哼着歌,却在看见她的瞬间敛了神色,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经过她身边时还特地哼了一声。

许轻轻实在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

开学第一天见到周珩时她还挺高兴的,想着终于在陌生的环境里遇见了一个还算熟悉的人,分在同一个班又住在同一条街上,也算有缘。

虽然第一次见面闹得不太愉快,但那都是误会嘛,许轻轻心里记着秦爷爷说的话,本来想找个机会和周珩好好地道个歉,主动示好,希望能让俩人冰释前嫌。

可惜还没等她找到解释的机会,俩人之间的矛盾反而越来越深,许轻轻也没想到周珩是这样一个记仇并且小气的人。

现在看来他俩是不可能像秦爷爷期待的那样做朋友了,能不能相安无事都是个问题。

许轻轻看着周珩渐远的背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周珩暴躁地将帽子扣在头上,这个许轻轻实在是太烦了!怎么哪里都有她?本来心情挺好的,但现在,一个大写的“哼”!

自从搬来沔城后,他就没有一天是顺心的,先是每天被外公关在书房里学习,好不容易策划的完美出逃计划又被那根豆芽菜搅黄,偏偏外公还天天在他面前念叨那根豆芽菜有多优秀,听得他耳朵都起茧了。

想到上午军训时发生的事,周珩气得踢了脚一旁的廊柱,石头做的廊柱自然比他的脚要硬上许多,踢完他就后悔了。想着许轻轻还在身后看着,他强忍住“抱脚痛哭”的冲动,留给她一个自认为潇洒帅气的背影。

下午训练,许轻轻是临时的军训负责人,她清点完人数后发现全班只有周珩没到。

许轻轻将点名的情况据实告诉教官。

教官说周珩中暑了,人在医务室,无法参加训练。

“中暑?”许轻轻疑惑地出声,“我中午见他的时候还好好的啊。”说完她就意识到,他大概是在装病逃避训练,而她一个不小心就出卖了他。

教官听她这么说也瞬间明白了周珩的小伎俩,让后排的男生去把他逮过来。

他们先去医务室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周珩的人,最后在教室找到了趴在桌上睡觉的周珩。

结果自然是周珩被修理得很惨,先是绕操场跑了十圈,还被要求写五千字检讨,隔天早操的时候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

许轻轻在心里替他点了根蜡烛,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下午的训练过去,作为教官的重点关照对象,周珩连喘气都觉得累,心里更是憋了一口气。

在得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许轻轻之后,周珩心里的怒火瞬间蹿到了头顶。他单曲循环了一整个晚自习的《大悲咒》也没法平复心情,满脑子都盘算着怎么找许轻轻算账。

晚自习结束后,周珩将许轻轻堵在座位上,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卑鄙!”

许轻轻知道他是为了白天军训的事,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没什么可信度。

周珩冷笑:“你就不能换个新鲜的说法,我听都听腻了。”

许轻轻停下了收书的动作,抬头看着他,诚恳道:“我不是成心的。”

周珩:“……”

教室里剩下的人朝他俩看了过来,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许轻轻不喜欢变成大家视线的焦点,于是很敷衍地说了句对不起。

周珩听完她这句对不起反而更生气,这个人怎么每次都这样?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一句对不起就能将她的所作所为一笔勾销?做梦。

许轻轻收好书包准备走,周珩长腿一迈挡住她的去路。

她皱了皱眉:“麻烦让一让。”

周珩斜倚在课桌上:“对不起可不是光用嘴说说就够了的,你得用行动表明,”他扬了扬手中的方格纸,“我的检讨就辛苦你了,许轻轻同学。”

许轻轻沉默,这个人竟然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道歉?还一脸理所应当地让她帮忙写检讨?他到底是脸皮厚还是不要脸?

“检讨我是不会帮你写的,说对不起是因为我的多嘴你才会被识破,”许轻轻直视他的眼睛,“但这并不代表你撒谎欺骗教官,装病逃避训练的行为是正确的,这是两码事。”

“什么两码事,难道不是因为你多事我才会被罚?”

“不是,是因为你装病,这才是问题的源头,所以归根结底是你自己的错。”

周珩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脸:“我的错?”

许轻轻点头:“没错。”她突然笑着问,“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多行不义必自毙。”

等周珩反应过来的时候,许轻轻已经出了教室的门,他将手里的方格纸揉成一团甩在许轻轻的座位上,捏了捏拳头恨恨道:“豆芽菜,咱们走着瞧!”

5

军训如期结束,正式上课的第一天,幽默风趣的语文老师一进教室就问:“怎么这么暗,是没开灯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回答“开了呀”,语文老师脸上笑出好几道褶子:“那我怎么一进你们班就眼前一黑啊?”

底下有同学直呼“老师您的冷笑话也太冷了吧”或者“您就直接说我们黑就完事儿了,何必拐这么大一个弯”。

见气氛活跃起来,语文老师安慰大家:“军训是高中的必修课,也是你们成长的必修课。大家要是能将军训时的吃苦精神运用到学习上,必然会取得长足的进步!”

鸡汤灌完,老师很自然地转了话题:“接下来打开课本翻到第一课《沁园春·长沙》,这是我们今天上课的内容,大家先自己在下面大声地读一遍。”

老师话音刚落教室里便响起朗朗的读书声,但这并不影响周珩浑水摸鱼,他将语文书立在桌上,放心大胆地枕着胳膊和周公约会。

一遍很快就读完了,教室逐渐安静下来。语文老师看了眼角落里趴着睡觉的某人,又看了眼讲台上贴着的座位名册,和颜悦色地开口:“来,周珩同学给我们读一下这首诗。”

旁边的同学推了推周珩的胳膊,被点到名字的人睁着惺忪眼睛站起来,破罐子破摔道:“我不会读。”

语文老师仍旧笑眯眯的:“不会读呀?语文课代表是谁,教一下他。”

许轻轻捧着课本站起来,有些蒙:“怎么教?”

“你读一句,他跟一句。”

周珩烦躁地薅了薅头发,又是许轻轻!接下来的十分钟就是周珩小朋友牙牙学语的时间,他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智障。

好不容易念完整首诗,语文老师问他:“现在会了吗?”

吃一堑长一智,周珩赶紧回答:“会了。”

“那你给大家读一下这首诗。”

“……”

好不容易熬过语文课,周珩本来以为接下来的课能放松一下,但事实并未如他所愿。班上所有老师的眼睛都好像长在他身上一样,他只要稍微走一下神就会被叫到名字,周珩,周珩,周珩……

这两个字像是紧箍咒,扰得他烦不胜烦。

这是周珩从未有过的经历,初中的时候,哪怕他从早上第一节课睡到下午放学都没人会叫醒他,上课时和朋友们在后排“斗地主”,老师都只会叫他们声音稍微小点,别吵到其他同学听讲。

这也直接导致,一天下来他已经对自己的名字产生了心理阴影,只要听到自己的名字就会下意识地神经紧绷。

上课时被折磨得这么惨,下课了他就忍不住想给自己找点乐子,比如捉弄许轻轻。自军训后,周珩的人生格言已经变成:只要许轻轻不开心我就非常开心。

沔城中学要求走读生的午饭和晚饭也在学校食堂吃,许轻轻吃完晚饭回教室经过篮球场的时候,迎面飞过来一个篮球,擦着她的耳朵“砰”的一声落到地上,有节奏地弹了几下,最终滚到主人的脚边。

许轻轻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刚刚那个球要是砸到她脸上,大概会直接砸出脑震荡吧。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喂,你没事吧?”许轻轻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周珩,更不难听出他声音里极力隐藏的笑意。

周珩绕到她面前:“没吓到你吧?”听起来好像更希望她被吓到一样。

许轻轻绷着脸,硬邦邦地回了句“没有”,绕过他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周珩看着她一跳一跳的马尾,拍了拍怀中的篮球:“好险。”

他刚刚打球时远远看见许轻轻走过来的身影,想要吓吓她,于是将球扔出去的时候他故意偏了方向。但看见球贴着她耳边飞过的时候,他的心也揪了一下,要是真砸到可就玩大了。

虽然过程有些惊险,但是能成功吓到那个平时总是端着好学生架子的豆芽菜,周珩还是给自己刚刚那波操作打了满分,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许轻轻回到教室越想越生气,周珩今天的行为让她决定讨厌他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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