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江南已是初秋,满塘红莲初榭,一叶小舟在湖中悠悠地荡漾着,舟中斜卧着一个少女,正在闭目小憩。一阵微风拂过,湖中残荷轻招,触到了这少女的睡脸,她眉头微蹙,慢慢睁开了眼。
这是个极美的女孩子,身量娇小,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裳。她的眉眼如同这水乡长年的轻烟薄雾,朦朦胧胧,似喜似泣;小巧又挺拔的琼鼻在脸上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下面接着微翘的嘴唇,像孩子似的,红润润的,这红唇微张,隐约露出洁白如贝的牙齿。她的皮肤极白,哪怕是在江南这样的地方也少见这般肤色。放眼天下,也难得这般姝丽。
她眼中全是江南烟雨的水汽,看上去更显稚美。小舟到了渡口,早有一个年老仆妇在岸边等她。那仆妇正想将少女扶下船,却见她提着裙摆自己跳了过去,那船离码头还有几尺宽,可把这老妇吓了一跳。她连忙给少女披上一件青色袍子,一面唠叨着道:“姑娘刚刚太危险了,你身子又弱,这万一掉水里去了怎么得了?现在都是秋天了,湖上风大,姑娘也不多穿件衣裳,要是老爷夫人知道了,又该责备你了。”
那少女跟仆妇关系甚好,扯着她的袖子撒娇道:“王妈,你就别告诉爹娘嘛,他们总是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的,可把人家闷死了!”说罢瞧着身上多出来的青色袍子,嘴巴不满地撅起,说道:“这袍子颜色太老气了,下次还是给我做件鲜艳一点的。”
王妈“哎呦”了一声,说道:“快别说这种话,老爷最喜欢这颜色,要是让他听到了又该骂你了。”
转眼间二人来到一间庄子前面,这庄子也是典型的江南风格,黑瓦白墙,小桥流水,虽不甚富贵,但也精致非常。抬头一看,门匾上写着“余家庄”三个大字,清朗秀劲,刚柔并济。少女蹦蹦跳跳地往正堂跑去,王妈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叫她慢点。正堂上坐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年纪较长,两鬓已染风霜,一张国字脸,面露威严。另一位却是一位年轻公子,长得俊秀非凡,风度翩翩,此时正拿着青瓷茶杯慢慢品着茶,举止优雅,一看便是极有教养之人。
那少女跑进了正堂,她不知家中有客,一见这年轻公子便吃了一惊。她瞧了瞧自己方才因为跑得太急而稍显凌乱的衣裳,几缕秀发从乌云般的发髻上散了下来,脸上不禁染上了红晕。她低下了头,偷眼往那公子瞧去,却见那公子也在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脸不禁更红了。她走进那年长的男子,轻轻叫了声:“爹!”
年长男子便是余家庄主人余青石,他瞧了女儿一眼,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样子成何体统,快去换了衣服来见客!”少女道了声是,便迈着小碎步从偏厅溜走了,临走前还好奇地往那公子哥儿打量了一眼,那公子见状,对她报以一笑,少女的心跳加快了几分,赶忙低着头往自己房里去了。
正堂上,余青石叹了口气,对年轻公子说道:“老夫如今也年近五十了,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养得没规矩了些,还望世兄不要见笑。”那公子连忙放下茶盏,对余青石恭恭敬敬地说道:“哪里哪里,小侄早就听说余叔叔家的女儿生得美丽动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余青石脸上露出笑意,不过这笑意转瞬即逝,他眉头从方才开始就皱得紧紧的,说道:“你父亲让你带的话,请再说一遍。这件事太过重大,我不得不谨慎一些。”
公子说道:“家父原话是:青阳派玉虚子争掌门之位不成,伤同门弟子十九人,后叛入魔教,他说天心图在青阳派旧人手中,天魔教已开始频频骚扰青阳派旧弟子,望余师弟多加警惕。”
余青石眉头愈发皱得紧了,他说道:“过去大家都还年轻,玉虚师弟一直想做上掌教大弟子的位置,咱们都以为那只是年轻人争强好胜,实属平常。可没想到,这些年咱们都老了,他对名利仍然如此执着,竟然对同门下手,还自甘堕落入了魔教,真是可悲又可恨!”
公子又端起青瓷盏,点头说道:“家父也是这么说的。更可气的是玉虚道长还四处造谣,说天心图在青阳派旧弟子手中。我从南京过来,当时就听说天龙镖局才被天魔教扫荡了一番,伤了好几个镖师和仆从。因此我赶忙快马加鞭来叔父家,想让叔父早做准备。”
余青石听罢连忙问道:“那李天龙李师弟有没有受伤?”
那公子摇头说道:“据说没事,想必天魔教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付青阳派,只是要逼他们把天心图交出来。”
余青石“啪”地一掌击在桌上,那桌子纹丝不动,他恨恨地说道:“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手掌移开,只见桌子上多出了一个深深的手印,还正冒着热气。
公子见状不禁暗暗吐了吐舌头。他早就听父亲说过,当年在青阳派学艺的时候,众弟子中以余青石掌力最为彪悍,得掌门“青阳六合掌”真传后更为惊人。这时,方才那名少女又从正门处走了进来。这次,她换了一身杏色绸衫,头发也重新绾过了,脸上红晕已消,整个人要多规矩有多规矩。
余青石看到女儿,紧锁的眉头不禁也松了。他让女儿在下手坐下,说道:“霜月,这位公子就是庐州苏伯伯家的公子,名叫苏暮云,你们小时候还见过的,你记得么?”
余霜月记得父亲常常提到庐州苏家,苏家主人,也就是苏暮云他爹苏旭跟他自己都是出自青阳派,两人关系一直不错,直到后来下山成家之后,两家也常常互有来往。但怎么不记得自己见过苏暮云的?
苏暮云笑道:“余叔叔说笑了,当时霜月只有五个月大,哪里能记得我?不过我倒是抱过她,还把她弄哭了。”
余霜月不禁有些害羞。她今年刚刚十七岁,这辈子还没离开过江南,也从没见过苏暮云这般俊美潇洒的少年人,何况两家又是世交,少女天性,她自然而然地对苏暮云生出几丝好感来。
如今已是初秋,白日开始变短,天渐渐就黑了,苏暮云这晚便在余家庄用膳过夜。菜肴十分丰盛,江南特产的鱼米鲜虾,还有刚熟的螃蟹,滑嫩的荇菜茭白,厨房的白胖子都做得十分可口。余家规矩不多,人口也少,余青石、余霜月、余夫人林氏和苏暮云共坐一桌。林氏年纪也不轻了,可仍旧皮肤白嫩,风韵犹存,年轻时同余霜月一般也是个大美人。她对苏暮云十分热情,左看右看,不住地夸着这年轻人真俊,又问他可曾娶妻,如今在哪里学艺,弄得余霜月都以为自己的娘亲嫌爹爹年老色衰,准备梅开二度了。
苏暮云家教良好,面对林氏这样跟自己母亲一般年纪的女人什么脾气也没有,问什么就答什么,中间还委婉恭维了一下林氏保养良好,看着跟余霜月像姐妹花似的,直把余霜月听得翻了个白眼,林氏却心花怒放,不停地给苏暮云夹菜。
晚饭过后,余家也没有什么好消遣的,余青石便带着苏暮云去东厢歇息,林氏则带着余霜月回房做女红。余霜月身体不好不能习武,余青石曾为此操了不少心,林氏却觉得这是好事一件,女孩儿家的就该学学针线家务,成天打打杀杀的怎能嫁得出去?林氏原本是江南的闺阁小姐,不会丝毫武功,余青石跟她成亲二十多年了,夫妻却依旧恩爱如初,林氏说女儿不能习武是好事,余青石也就只有作罢。
林氏看着在等下绣花的女儿,十七岁的姑娘都跟即将绽放的花骨朵儿一般,更何况是余霜月这样美丽温柔的姑娘。余霜月绣得很仔细,她的女红在这一带少女中也是出挑的,跟母亲时常往来的太太夫人们都对她赞不绝口。
余霜月绣好一朵花,抬眼便瞧见母亲望着自己,不禁感到有些异样。她问道:“娘,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林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家月儿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是时候给你择个夫婿了。”
余霜月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她倚在母亲身旁,撒娇道:“娘,我还小呢,我还想再陪你跟爹爹几年!”
林氏看着对自己撒娇的女儿,心里一片柔软。她摸了摸余霜月的头,笑着问道:“你瞧今天苏家的小公子怎么样?我看他模样又俊,脾气也好,你爹说苏伯伯秉性正直,为人不错,教出来的孩子也一定不差。正好咱们两家又是世交,不如就让你爹给他透个口风?你心里愿意么?”
余霜月将头埋在林氏的怀里,她虽然对苏暮云有几丝好感,但总觉得母亲这样也性急了些。好一会儿,她轻轻地说道:“让我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