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彻吃饭的速度极快,当然,同样饥肠辘辘的小荷也助了一份力,青丝手帕里的那几块糕点早在赶路的时候就吃光了,但青丝手帕却被韩彻小心翼翼的收藏着。
韩彻发觉屋子里不知何时起开始弥漫着一股清香,他仔细闻了闻,发现是从小荷身上散发出来的,没过多久屋中的清香又慢慢消散得一干二净。
韩彻冲楼下喊了一声,店小二应声前来收拾残羹冷炙,带收拾完又匆匆离开,中途也少不了搭几句话。韩彻拿出三本泛黄的书籍摆在桌上,分别是《燎野编》《九州山野集》和《独行客游记》,不同于以往韩彻在荷叶郡看过的书,这三本书籍主要记述的是“山中”之事和地方风俗。往日酒鬼除了指点韩彻剑道以外,很少提及山中之事,如此一来,这几本书就在此时显示出了它们的价值。
韩彻最先翻动的是《九州山野集》,开篇是介绍各地修道势力的分布情况,再往后翻记录的是其中各“山头”的忌讳之事,最后记载了一些山中野修的趣闻妙事。
韩彻看得不急,跳到桌上的小荷也撑着小脑袋陪他一起看着,韩彻也不知道小荷能不能看懂,不过看它那个聚精会神的小眼神,兴许是能看懂的。
韩彻吹灭了灯盘坐在床上,以吐纳术使劲道游走全身,呼吸逐渐平稳徐缓。这时,房门被缓缓推开,一人探向韩彻,韩彻察觉异样,一手拨开同时出脚。黑暗中人被踢开数步眼光中夹杂一抹惊讶,他冲屋外喊了一声。
“点子扎手,烛光未灭。”
韩彻听出了此人的声音,错不了,正是那店小二的。此时又有一个身影从屋外冲了进来,一番拳脚之下,韩彻不想过多纠缠,他抓起竹篓脚点窗栏一跃而下,后面二人跟着出窗步步紧逼。黑夜之中背篓少年迅速跑路,就在这时,路边的小巷之中,有人一拳递出,韩彻肋下被结结实实砸了一拳,身体撞向旁边的墙壁又跌落在地,背后的竹篓更是被挤压成一地竹片。
韩彻咳嗽几下挣扎起身,一手捂着肋下,一手扶着墙壁,目光看向那个昏暗的小巷。
“毫无防备之下挨我一拳,还能站起来,”一个人影从小巷中走出,今夜无月,看不清来者模样,“看来也不能怪那两个废物成事不足,也不枉我在此等候。”
在韩彻身体被击飞出去的时候小荷便跳出了竹篓,此时它正依偎在韩彻脚边,满眼尽是焦急。
“你留下这小东西和你身后的剑,我留你一条命,如何?”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身形再次因为剧烈的咳嗽弯下了腰,鲜血从韩彻捂嘴的指缝间流出,他拔出长剑支撑起身。
“换我来。”
一声从心头想起,比那夜在荷叶郡的一声更清晰,韩彻无暇多想只能紧紧盯着眼前之人,生死不过一瞬,务必得小心翼翼。
“三爷。”追击韩彻的两人已匆匆赶到,开口的是女掌柜,声音里带着恭敬和畏惧。
见两人正要向韩彻出手,三爷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你们就在旁边好好看着,老子是怎样捶死这个山上剑修的。”
话未尽,三爷一拳递出,落点仍是向着韩彻肋下。韩彻脚起醉仙逐影,且战且退,转战间他身上又挨几拳,幸好醉仙逐影步灵活,躲过了每一拳大半的劲道,饶是如此,韩彻也渐成强弩之末。
“换我来。”
三个字如锤落鼓敲打在韩彻心头,他虚弱的张了张嘴,喉头滚动着。
“好…好,换……”
韩彻话还未说完,三爷便递出了致命一拳,一声轰响,有人左拳撞上了三爷的右拳。
“区区观楼起步境,就敢胡乱出拳。”来者嗓音浑厚,掷地有声,他扫视了一眼心有畏惧不敢贸然出手的客栈二人,“你们就在旁边老实站好,看我怎样单手捶死这个拳道武夫。”
“狂妄。”三爷缓缓开口,身形退开瞬间却又迅速击出一拳。
来人没有闪躲而是径直迎上一拳,两拳相撞周遭激起气浪,掀得烂竹碎片四散飞扬。
衣摆翻飞间,三爷看清对方右袖空荡无物,心中更是惊讶。
“你不是观楼境!”三爷后退数步,只觉手臂被震得生痛,反观来人竟纹丝未动。
“我跌境后确实是观楼境,只不过观楼三境的四梁八柱被人捶打得更正了一些。”来人仍站在原地,声音却已传出,“换我出拳了。”
来人一拳递出,三爷被硬生生砸进地面之中,这一拳快且准更胜往昔,他对自己这一拳很满意。
“有人曾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也给你一次机会。”来人又转过身看着对自己满是敌意的小荷,开口道:“放心,这次我不是敌人。”
“你们两个,把他扶回去。”
女掌柜和店小二心领神会的朝三爷走去。
“我是说他。”来人指着倒在地上的韩彻。
当韩彻再次醒来的时候,小荷开心的咕叽咕叽着,韩彻侧过头冲小荷笑了笑,又看了眼站在屋中的人。
“没想到是你救了我。”
当时击败三爷救下韩彻的,正是在荷叶郡想向韩彻两次出拳的独臂男子。
“不过是为了还一份恩情罢了,你也不用多问,我也不会多说。”
韩彻没有追问下去,见照进屋中的日光,开口问道:“我躺了多久?”
“三天。”独臂男子见韩彻有些惊讶,继续说道:“你身上的伤躺个三五天有什么稀奇的,好在只是一些筋骨皮肉伤没有伤及根本。”
“想不到,刚出门游历就差点被人打死,这路不好走啊。”
“江湖凶险,非涉生死之境,不能感同身受。”独臂男子面露追思之色,倏然神色如常,问道:“怕了?”
“虽然有些后怕,但还不至于被吓得不敢继续往前走。”
剑修者,行路再难,也不能拔剑四顾心中茫然。
荷叶郡中,韩家庭院里,韩御抬头看着天,似笑非笑。
他想起酒鬼钟如晦还在荷叶郡时,曾单独和他闲谈过。
“生而知之者,是山巅兵解重修还是落入人间谪仙人。”酒鬼看似自言自语,独饮一口酒,“差点灯下黑啊。”
“曾是对这天上天下都失望至极的读书人。”
酒鬼又喃喃自语道:“韩彻以后的路要是走得不好,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路在远方,行过便知。”
韩公甫从屋子里走出来,韩御收回思绪前去搀扶。
韩公甫欲言又止,韩彻见状开口道:“他这一路定然平平安安,您不用太过担心。”
“那你呢?御儿。”韩公甫转过头看着比他还要高出许多的韩御,“你不用每天陪着我这糟老头子,想走的路尽管去走。”
“爹,不急的。”
“虽然你从小聪慧过人,但这个你可瞒不住爹。”韩公甫突然神采飞扬,一辈子敦厚老实的他现在却有些洋洋自得,“你要是真等到我哪天下去了,我可真不好跟你娘交待,去吧,彻儿有他的路,你也该有你的路了。”
韩御思索片刻,微笑道:“也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