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清理大殿。
沈清欢这才想起还在地上趴着的忍冬,连忙蹲下身查看,却发现她早就晕过去了,有些诧异地皱了皱眉头,怀疑地抬眼看向南无月。
不知何时,他已脱下了一身舞服,里面的黑色劲装包裹出他轩昂高挑的身形。
没想到他竟是穿衣显瘦,换衣有肉的主。以为他身材也如清雅公子般单薄,却不知竟也有如此霸气外漏的时候。
沈清欢收回视线站起身,便见两个侍卫抓起了一个仅存的死士。
他身上多处割伤,肩膀被一只利剑穿透,样貌普通并不起眼,但被压出大殿时却回头看了一眼沈清欢的方向,眼神恭敬而畏惧,顺着他的视线,只见南无月看向男子微点了点头。
如果是太后的死士,任务失败早就听其他人一般自尽了,这剩下的一个死士果然是碧落阁安插的人。活着便是证据,只一句话便能把太后的罪名坐实,更别说还有活着的刘坤和贵嬷嬷。
沈清欢正感慨着南无月安插细作的神鬼手段,回头见两个侍卫向她们迎面走了过来,正准备说明自己的身份,便传来宣王铿锵沉稳的声音,
“放他们走。”
见宣王看来的视线,沈清欢眯了眯眼,正准备问他是否知道自己是谁,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高呼,
“如今丞相辞世,皇嗣已夭,太后祸国,可尚燕不可一日无君,为保国安定,还望宣王即位!”
只这一句,殿外议论声便渐渐大了起来,片刻响起一阵阵附和的声音。
沈清欢眨了眨眼,宣王转身走到大殿门口,点点火把的光亮把他的身影拉得异常高大,
“各位大臣似乎对本王期许过高。”
殿外声音小声了几许,不一会,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言语笃定而坚毅,“宣王勇夫识义,智者怀仁,更是镇守边关、保家卫国数年的功臣,如今还扫清叛军,这王位非您莫属!还望宣王即位,保国安定!”
话音刚落,殿外响起其他朝臣异口同声的声音,“还望宣王即位,保国安定!”
声如洪钟,响彻大殿。
宣王看着众人,火光映着他的瞳孔坚定而摇摆,顿了顿,才缓缓开口,“那本王便应下了。”
“恭祝新王登基!”
瞬间,恭贺的声音震天动地,气贯长虹,连殿内的侍卫都齐齐跪地。
沈清欢不禁被这声势浩大的场景震住了,不知所措地转头看向南无月,却见他抬腿便要向外走去,想也没想抬手便拉住了他的衣角,“这。。。忍冬。。。我们。。。”
“忍冬自会有人将她送回仙瑶殿,我还有事。”
“那。。。那我们怎么走。”沈清欢带着一丝紧张,但她似乎忘了自己是神女,与此刻南无月的不明身份不同,并不需要避讳。可她此刻却早已想不了这没多,一心只想跟着南无月离开这是非之地。
殿外那声势浩大的声音,想来人定不少,沈清欢正在想着是否有她不知的密道,便看见南无月大步走向灯火通明的大殿门口,“我。。。我们就这样出去?”
“无事。”
只听一声沉稳的声音,沈清欢来不及出声阻止,只得跟着他往外走去。
宣王站在殿门一言不发,走到殿门口,沈清欢抬头才看见殿外虽早已一片狼藉,但却跪着黑压压几百人,有穿着官服的朝臣,还有身披盔甲的士兵,火光熊熊,众人朝拜,低头俯首,气氛庄严而恢宏。
突然传来宣王低沉的声音,“事情是否到此就结束了?”
沈清欢诧异地看向他,却见他眼神专注地盯着自己身旁的南无月。
两人并肩站在殿前,南无月虽身着简单的劲装,确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睥睨天地、俯视万生的强势。
他站在身披盔甲的宣王身旁,气势不输半分,甚至更胜一筹,殿外跪着的众人,更像是对着他俯首称臣。
“宣王,此后尚燕便是你的天下,我想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吧。”
宣王听闻侧目看向他,却只见南无月转身走下大殿的背影,文武百官,他视若无睹,如春风拂槛一般淡然,心中不禁对他更加顾虑忌惮。
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绝望不甘地离京时,一个侍女送来的纸条,“静待时机。”只是没想到这个时机一等便是十年。
见惯杀戮血腥自觉早已心如止水的宣王,第一次暗暗心惊。那时他还未弱冠吧,如此小的年纪便能提早布下如此精绝的棋局,那是怎样深沉的心计。
看着南无月独绝无双的背影,宣王蹙起眉,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确定,如此城府,在尚燕又早有暗探,却在今日才一着棋胜,不像是他布局已久、必须静待的最佳时机,倒像是他自愿等到今日。
不早不晚,十年后的今日。
一道娇小的身影擦肩而过的瞬间,让宣王瞬间回了神,心中抽痛,想要抬手却有些颓然。
沈清欢似乎也有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回廊之时,回头看了一眼宣王,众人俯首,如今只剩他一人站立在大殿门口,寡人,孤家寡人而已。
“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静的湖泊之上,一叶扁舟无风自动,弯曲宛转的水流缓缓绕过,直流而上。
如水的凉夜里,身披火狐披风的陌千决风流无拘地倚在铺地的虎皮之上,指尖拈着一颗白子,似举棋不定,思索了片刻才落子,抬眼看向棋局对面优雅入画般的男子,言语淡淡,
“你送她去蛊族四年,之后更是饲她六年,如今还以天下为局,只为引她入瓮,如此大的网,可真是用心良苦。”
南无月身着金丝滚边的纯白锦袍,如墨的黑发不扎不束,随风轻撩,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他并未抬头更未搭话,指尖微动,毫不犹豫地落下一颗黑子。
陌千决眼里闪过一丝狡邪,似抓住了破绽,落子的瞬间,勾了勾嘴角,“司马婺华当初也是无意中害了先神女,你别想用报仇那套来诓骗我。这一场棋局,连一国的皇帝都被你暗杀成了最先牺牲的卒,太后和萧岩更如你指尖拱手听命的车马,即使出现新子,你也能瞬间拉入棋局。如此运筹帷幄,可到头来,你要的不过是她的心甘情愿。”
他拿起一旁的金樽,叹了一口气,似又觉得可惜不解,“你是大名鼎鼎的碧落阁阁主,想让一个不经世俗的少女舍命,不用绕那么大个圈子吧。”
“你今日的话太多。”南无月朱唇轻抿,打断他的话抬手便拿起一粒黑子,眼底却闪过一丝冷似寒冰的精芒。
“哦~”陌千决见状勾了勾嘴角,发出一阵意味不明地的声音,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在碧落阁你便察觉她与常人不同,在她身上没有贵贱纲常,更没有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想要她的心甘情愿,要么就是恩重如山;要么就是真心以对。可你本就无心,自然以江山为陷引她入危局,可这恩情与她来说,或许不只是恩情那么简单。”
“将。”
南无月朱唇轻启,只吐出一字,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已得胜。
陌千决低头震惊地看向棋盘,随即叹了口气,无奈地丢掉手中的白子,“又用饵诱我,你的棋技如今世间怕是无人能敌了吧。”
见对方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陌千决似早已习惯,放下金樽,不怕死地继续说道,“你为了她又是淡竹,又是死士,让她习惯了你,如今更是依赖了你,可她却也不是寻常女子,若有一天知晓了真相,还会这般吗?只怕到时你想要的东西她。。。”
“你可是在为她鸣不平?”南无月抬眼看向对面神色晦暗的陌千决,眼里有着洞察人心的摄人光芒,唇色浅淡,容颜却灿若星辰,
“你似乎对她太过关注。”
扁舟上的红灯笼晃了晃,陌千决微楞,随即换了个话题,“那人从一开始进入尚燕你便派人监视着,不会不知他命安插在太后身边的影子给神女投毒,如今大局一定,你不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哼,他来此处不过是求个心安,与我没有关系。”
“你说的是此人没有利用价值吧,或者说,她不在意的人,于你都没有价值。”陌千诀扬起一丝邪魅的笑意,抬手指了指胜负已分的棋局,似笑非笑,
“总有一天,你定会遇到一个人,即使再无双的智计,你也心甘情愿输给她。”
南无月微拂袖,动作自然而潇洒,棋子瞬间尽数落回棋盒,黑白分明,
“于我来说,棋局,只有赢。”
明月照着远处若影若现的花林,如丹青妙手,挥洒一笔的雪霰,瞬间便点染出艳似春江月夜的绝景。
烟笼寒水,却未惊起任何涟漪,连风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