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国,清湖县,地处荆州偏南,方百里连绵多山,唯此处群山突断,仿佛被一巨剑从中斩开,故而道路通遍,水道八达,成为一连通南北的重要关口。
因地理优势和人脉关系,连山霍家在此雄踞百年,成为此地第一豪族大家。
连山镇东五里,少有人家,有一处小山丘,坐北朝南,藏风抱水,气候温和湿润,适合茶树花药植种,十数年前,被连山霍家强买占下,后成了霍家二老爷的私人田业。
自从霍家二老爷去世后,山上仆从都撤了去,没有人打理,花药园渐被荒废,原来的“清风微起山裙摆,漫山流彩散芬芳。”的美妙景象,已然不复存在了。
此刻,正是清晨,日出东方,紫气荡荡。
山上一片草药花海中,立着几方茅屋,茅屋前铺着一张席榻,上面盘坐着一位少年人。
少年人眉目清稚,神色坚毅,他双手与脐平,五心朝天,卧膝盘坐。
太阳陡升,光芒照耀花草药植,花间、地上溢出丝丝白雾,少年人全身毛孔好像无数小嘴一般,将附近白雾缓缓吸入。
日出转眼便过,白雾消散无踪,云青缓缓睁开双眼。
看着眼前美景,感受着晨风微醺,云青思绪万千,掐指一算,云青不禁叹然,他来到这个新世界已经十六年了。
前世所为,冥界奇游,他还能回想个大概。
他的前世就是陈缘,本以为投胎无望,没想到空室内的那缎玉色纸卷,却是转机。
他当时被卷中真龙一口吞下,随即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就已经到了母体,真是绝处逢生。
在母体中孕育数月,他便落地而生,那时他高兴万分,瞪着好奇的双眼笑着凝视一切,有种我终于又回来了的快意,将稳婆吓了一大跳,直呼天星下凡。
闻讯而来的父亲一把将小小的他抱入怀中,用软软的胡子在他稚嫩的小脸上刮来刮去,刮的他发痒直笑。
回想起来,那个父亲,对他也是慈爱,只是到如今,父亲模样已经模糊,慢慢模糊的,还有前世记忆。
这一十六年的生活,让云青快要忘却一切,前尘种种,都已散去,那个陈缘已成尘缘,不再是自己了,而自己,就是云青。
但是那个可恶的崔判,云青永远不会忘记。
“夫君,早~呀”
一声清脆传来,茅屋门前有丛木槿,淡紫色的花瓣后,隐约透出一习红袖。
云青闻声,有一丝无可奈何,他虽在打坐练功,却早已听到少女的脚步。
少女有些怯生生的挪过花丛,柔软的晨光抚过柔美的俏脸,木槿在旁映衬,仿佛一幅画卷。
“小离,你怎么又忘记了,唤我云青便好。”
小离秀眉微蹙,好像一把弯月刀,眸光带雨,随即低头轻喃:“是小离哪里做的不好,又惹得夫君不快了吗?”
云青汗颜:“你没做错什么,可我不是你夫君呀。”
云青还想辩解,虽然他知道这是徒劳的。
“小离只记得爹爹将小离许配给夫君,一日为夫君,终生为夫君,若是夫君不要小离了。”
少女抬起螓首,眼眸汪汪又透出一分决绝,淡然说道:“小离便自行了断。”
云青无奈,只好认输作罢,轻眯眼睛,柔声说道:“好了,此事不提,但是小离,我现在好饿呀。”
少女一喜,提起裙角,踏着小碎步进屋,悦然道:“小离这就给夫君煮粥。”
云青起身,活动筋骨,静静看着少女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四周都是草药花树,此刻盛夏,花儿都争妍斗艳,叶子上的露水好像星光点点,倒映着慢慢升起的炊烟,白烟缓缓飘荡,爬过屋顶,散落在晨风里。
少女是他数月余前遇到的,或者说是抢来的,说是捡到的也不为过。
那日他下山去看望姑姑,回来已近黄昏,路上遇到一队商队,他们没有押送任何商物,只有几麻袋衣物,和一队容貌昳丽的少女。
云青知晓,这是人口贩子,清湖县地处南北要塞,水陆关口,各种商队来往不绝,且多为走私,像这种贩卖人口的,也不稀奇,大多是南方越地的美女佳人,送往北方京都贩卖。
听闻朝堂欲立新法,禁止人口贩卖,也不知真假,不过世俗里女子地位卑下,且越地穷苦,天高皇帝远,黎民多卖女,被卖女子不是入了青楼就是豪门,此中官官相护,权贵相通,多少利益纠葛,哪是一纸法令可以轻易扭转的。
云青看着少女们缓缓走过,她们眼眸里铺满的落寞与死寂,她们没有被束缚,却无一人逃离,因为逃无可去,父母都将她们卖出,还能去哪里,只会饿死在逃跑途中。
心里一叹,云青有些不忍,他不过一十六岁少年,心里易柔软,眼眸里还流淌着清澈,看不得这世间污浊,他拳头悄悄握紧。
又想起,曾在师父面前立下誓言,十六岁之前,不可在常人面前动武。
离十六岁还有些数日子,这又怎生是好,云青心里煎熬,拳头又悄然松开。
人贩商队缓缓而过,像河流一般匆匆不停留也不住,云青暗自叹息,便要离去,队尾是一辆黑驴车,车上躺着一位少女,看服饰装扮应是汉家女,只见她衣衫多破损,头上缠着染血纱巾,眼眸里满是惊恐。
云青看的清楚,那是惊恐,是无助,不同于落寞死灰,望向他的时候,竟然泛起丝丝期望。
那双眸子透亮,干净清澈,慌张惊恐像是野火一般蔓延,烧进云青柔软的少年心里。
云青悄然转身离开,任凭商队离去,拐进林子深处。
林子里天黑的总是更快,时令五月,枝叶繁茂,日头好像粘在西方,不愿落下,虽然白日更长,但在林子里却已经没了阳光。
商队护卫共十一人,皆上襦下裤,踏长靴,上下袖口紧扎,右配环首刀,刀长四尺,环柄乌紫,腰间衣袍微起,中有两人背负开山巨斧。
快速回到山上,拿上些东西,云青又悄然转回,此刻他正奔行在树林另一侧,顺着溪水,地面上满是枯枝落叶,他脚尖轻点,身影如燕略过,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
奔袭一阵,却是发现了商队踪迹,他们在一片空地,正准备生火休息,护卫四散开来在周围放哨,少女们围坐成几堆。
云青隐匿,他仔细观察,同时心里回想商队情况:他们短襦长裤着身,动作方便,刀柄乌紫,看来手中曾有命案,腰间微鼓,应该藏有短匕飞刀之流,开山斧用来清理路障,看来他们急于行路。整队人前后分布规则有序,每个人脚步轻盈,纪律严明,看来这不是一般的护卫。
为首那人龙行虎步,额头方正,眉梢微微鼓起,眼神如电,肩宽背阔,手掌黑紫,云青不过一瞥,看不出其他更多信息,只发觉此人深不可测。
观察良久,都没有偷偷救人的可能,而且正面对战,云青没有十足把握,天色晚了,虫儿轻鸣,溪水哗哗,听到溪水声,云青嘴角一翘。
护卫从溪边取了水,架起炉火,开始烧水。
时间悄逝,月儿斜映在溪水中,此刻已三更,正值人困,但护卫们仍旧守卫在外,四方布着哨岗,看样子偷偷救人是不可能的,只能悄悄诛杀干净,才能救人。
对于人口贩子,云青并没有怜惜,回想前世,那些被拐卖的儿童妇女,谁又知其可怜。
这世他有力量伸张正义,自然一往无前。
云青是个感性的人。
他也杀过人。
师父曾教他扬长避短,知难而退,情况不明更不能鲁莽行动,何况这十一人,个个不凡,配环首刀,纪律严明,寻常商队护卫,怎会如此?
可是少年傲气,决定的事怎会更改,刺客生涯不过数载,师父给他的任务也较容易,他日夜练功,无人比较,今遇此等良机,早已技痒,有心一较高下。
嘴角微翘,云青躬身向岗哨探去,如同一只山林老猫,落地寂静无声。
袖口里短刃冰冷,如闪电般精准,一刀封喉,再次腾挪,已然诛杀两人。
正在中央打坐的领头人,怒目忽睁,大喝一声:“鼠辈,敢尔!”
在诛杀第三人时,云青手起刀落,随后一手捂着护卫口鼻,一手抓住他手中刀柄,准备将他缓缓放倒,谁知这人怀中掉下一物,砸在枯叶上发出轻响。
云青不满的撇撇嘴,自己失误了,如此小声响,却被领头人发现,同时也说明领头人的警觉。
一声巨吼,惊醒了众人,虫儿暂时停止鸣叫,月儿也悄悄隐蔽到云朵里,好像害怕的躲了起来。
护卫们立刻站起,围成一团,将环首刀架在身前,动作干脆利索,显然训练有素。
少女们梦中惊醒,惊慌失措,纷纷躲到树丛,驴车之后。
领头人眼如闪电,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好像要射出光芒,云青听师父说过,这是精气神凝聚的体现。
月光隐去,反而成了云青的助力,他是行走在黑夜里的使者,带着死亡的惩罚,用鲜血洗礼罪恶。
云青悄悄后退,归于黑暗,领头人目光直视黑暗深处,他打个手势,接过一把开山巨斧,左右迅速散开两人,从火堆里点燃火把,躬身向哨岗摸去。
不一会,两人回报,将尸体伤口情况细说。
一刀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