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带来的效果,是空气冰封般的寂静。
当空气中的凉意渗透到肺里,周妍才感觉出有人在注视着这边而回头去看时,门边,父亲背着光站着。
门只开了一个小口,父亲就像被夹在门里一样的站着,黑暗浓缩了父亲的身躯,从周妍的角度看过去,父亲像一条咸鱼干一样,又瘦又长,看上去没有一点温情味道。
周叔也注意到父亲,立刻从眼前的局面中回过神来,道了一句“抱歉,打扰了”,匆匆握住周婷的胳膊,回家去了。
这对父女俩的身影看不见时,父亲看着她不说话,隔着段距离,周妍似乎看到了父亲的黑眼珠,有些渗人。
父亲似乎在责怪她?
她不禁涌现出这样的想法。
走近了看,发现父亲的眼神和平常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
“饭菜都放在锅里,吃完了,早点睡。”父亲道,说话的内容,与脸上的木讷表情看在周妍眼里,是不大协调的。
周妍习惯性地一个人进了厨房,从锅里端出冒着热气的饭菜。
其实刚刚在周叔家她已经吃过面条了,不过当父亲对她说出那句话时,她并没有说出真相。
当她坐在椅子上,正准备吃饭时,她发现父亲走了进来,她以为父亲还有什么话对她说,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父亲径直地坐在了她对面。
“你还没吃晚饭吗?”她虽这样问道,却并不觉得这么晚了,父亲还没吃饭。
但是父亲却沉默地点了点头。
此时,菜夹了一半,周妍吃惊地忘了动作,“我给你盛一碗饭”,她说道,然后有些僵硬地将菜夹到碗里,站起身。
拿碗时,周妍的脑子里塞满了各种事情。
几个小时之前她就看到了瓦上冒起了烟,那时父亲应该就已经开始做饭了。父亲是在等她吃饭吗?或者说,父亲吃过了,现在只是陪她一起吃……
她想了很多可能,回过神时才发现父亲站在她身后,手径直地去拿碗柜上的酒瓶。她收了心,回到饭桌前,坐下。
整个房间里,基本上只有两个人吃饭时发出的一点咀嚼声和碗筷碰撞声。
周妍注意到父亲倒了一杯白酒,放在桌子上的边缘处。
她很久没看见过父亲喝酒了,虽然对再次意识到父亲也是喝酒的这一事实有些惊讶,但是她只是看了几眼。
酒几乎满了出来,又紧挨着桌子边缘,周妍看得有些心惊胆颤,担心不小心碰撞到桌子,酒杯就会摔下来。
这样的情形,让她想起在李婶家吃饭的时候了,当时那个人也是倒了满满一杯酒,贴着中间边缘处放,全程都没有喝上一口,直到纠缠快要结束时,周叔发现他一口也没喝,嫌他浪费东西,自己拿过去几口干了。
她想对方当时是有点针对她的,所以选了那样的做法。
她抬头看了一眼父亲,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
见她频频盯着酒,父亲看过来的眼神,终于露出了一点平静以外的眼神。
带着点诧异。
她注意到父亲的喉咙动了动,周妍猜测对方可能有什么想对她说。
不过,父亲最终只是端起了酒杯,浅浅的抿了一口,又默默地夹起菜来。直到最后,这一杯酒还剩七八分。
这时,周妍想的也不过是这酒浪费了。因为在她的早期印象里,没喝完的酒父亲都是直接倒掉了的。
直到几分钟之后,周妍看见父亲正在干的一幕,她张了张嘴,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当她洗完碗筷转身时,父亲站在日照灯下,手上端着什么东西一动不动,背影看上去很认真。
她走过去,侧了侧身子,终于看见父亲手里拿的东西。
是酒杯和酒瓶。
灯光下,父亲神情专注地将杯里没喝完的酒又重新倒回酒瓶里,虽然注意到她靠近,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手中的动作。
“这个——”周妍说道,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又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闭了口。
“什么?”父亲倒是追问道。
“没事。”她摇了摇头。
一直到躺在床上,周妍还在想这件事。比起在意父亲将酒倒回酒瓶这件事,她更在意的是父亲身上发生的变化。
第二天,周妍没有去周峰家。她原想着去公庄镇的,想了想,还是决定隔天再去。
这一天,父亲也难得的没有出门。
通过倒酒的事情,周妍不知不觉中注意起曾经未曾注意的细节来。
她发现屋里的物件,多是十几年前购置的东西。近十年来,屋里未曾买过什么新物件。
自从初中,不,严格来说应该是六年级下学期开始,她被父亲送到寄宿学校以来,她回家的次数就很少了。
家里一直维持着老样子,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
不容说,她有些害怕改变。
害怕家里的布置一旦改变,连暂时的平稳也会随之改变。
但是现在看着家中的物事,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父亲从吃完早饭开始,就一直在房檐下劈柴火。要沿用着老一辈的煮饭方式,意味着煮饭并不方便。充足的柴火是必须的。
虽然村靠着山,从来不缺木材,但是劈柴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大冬天里,父亲不一会儿就热得脱了外套。她在窗台上放了一瓶水,方便父亲渴了就能喝上,顺便将父亲的外套拿回房间。
父亲的衣服,以深色为主,多半是黑色的。她手上拿的外套便是黑色的。她仔细看了看,外套虽然算不上崭新,但也绝对称不上旧,她又看了一眼衣服的标签,是有些名气的牌子。
她有些疑惑了。
昨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她得出的结论是——父亲变得节约了!接着她想父亲为什么会节约?
是随着年纪增长不自觉养成的习惯?还是父亲缺钱用?
她是知道父亲是做木匠的,也听说父亲在镇上的一个规模不小的厂子里工作,但是她不知道父亲的工作是否赚钱?
她的学费和生活费零零种种加起来不少,她担心父亲其实早已经负担过重了,只是没有说出口。
其实,她也想过父亲是在存钱。不过想到父亲为什么执着于存钱,她有些不敢深入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