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妍起了一个早床，匆匆地洗了脸，换了身衣服，便出门了。
经过周大爷家时，偶然看了一眼，见屋子的大门敞开着。院子里水泥地板上，有泼水的痕迹，隐隐还能看出一点蒸腾的热气。
她想除夕那天看到的两人，居然还住着。但是从敞开的大门，看向屋子里面，又没有看到人。
走到车站位置，她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六点过五分。最早的一班车是早上六点发车，但是从起点站开到她所在的位置，她估摸了下时间，需要十来多分钟。
等了几分钟，听见汽车碾压水泥路面的声音，一辆小轿车从村子所在的小路上开了出来。周妍便好奇地看了几眼。
因为贴了膜，看不清里面，她很快就失了兴致。近年，村里买车的人挺多的，她也认不出是谁家的。
一声喇叭车鸣，玻璃车窗摇了下来。车里的人开口说话时，车子也停在她面前。
“是要去哪里吗？我看顺不顺路？”
最开始，周妍没认出对方，因为两人戴了帽子。不过，听到声音，周妍认出这两人是在茶树林里碰上的夫妻。
她道了一声周叔、胡婶，回道：“要去车站。”
“那上来吧！”坐在副驾驶上的胡婶爽快地说道，偏了偏头，示意她打开后门。
她道了声谢，坐上了车。
“是要去走亲戚？”坐上车后，汽车缓缓发动，胡婶随意问道。
“不是。要去隔壁市办点事。”她回道，窗外的风景徐徐后退，她问：“你们这是准备回去了吗？”
“嗯。我们过来这里，也主要是给老爷子上柱香，然后看看这栋老房子，顺便打扫一下卫生。事情做完了，我们也就要回去了。”胡婶感慨道。
说话的主要是胡婶，周叔负责开车，便少言。聊到后面，原本开车的周叔突然插了一句，问道：“周哥，在家吗？”
周叔嘴里的“周哥”，指的是她的父亲。
她愣了愣，回答不在，去走亲戚了。
听了她的回答，周叔便不再开口。不过，周妍隐隐觉得对方是有话想对她说。
就这样等了几秒，果不其然，周叔从内后视镜里眼神犹豫地看着她，顾忌着道：“周哥，平日里有什么爱好吗？”
“爱好吗？”周妍怔了怔，回道：“劈柴、看电视之内的。”
想到窗台上偶然看到的干枯的花束，周妍又加了句，“大概还有种花吧！”
虽然她自从上了大学，暑假便没有回去过。但是在此之前，初高中暑假的时候，屋前屋后，总是能够看到父亲种上的一些花。
“还在种花吗？”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忆，周叔喃喃道，过了会儿，他问道：“那赌博呢？”
“赌博吗？”从周叔嘴里听到这个词，周妍有些讶异，她摇了摇头，回道：“没见过父亲赌博，但是会打点小牌，如果你说的赌博是指这种的话？”
“不是，是那种大赌？一下子输掉很多钱的那种。”周叔道。
“没有。”周妍道，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突然开口说这个？周哥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去赌博？想想也不可能啊。”一旁的胡婶，没想到周叔一开口说的是这样匪夷所思的话题，听了，也甚是惊讶，开口的语气带着责怪。
周叔说完，自己看起来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听了胡婶的话，更是面带尴尬，道歉道：“不好意思，看来是我听错了。你当我胡言乱语吧！”
周妍表示没关系。
“我看你是没睡醒吧！”胡婶讽刺道，语气能听出是带着一点亲昵的。
周妍听了，跟着微微笑了笑。
乍然听到周叔问这件事，周妍是不相信的。父亲那样沉默寡言又固执的一个人，怎么会去赌博？
但是，周叔也不像是没有一点根据就随口乱编的人。
而且，刚刚听到周叔提到“赌博”二字，周妍又一次回想起父亲将酒重新倒回酒瓶里的一幕。从那天之后，她思考的父亲不知不觉中变得节约的问题，因为周叔这无意的一句话，变得清晰起来。
父亲赌博，输了很多钱，所以不知不觉中在日常开销中变得节省起来了？
此时，车恰好开到了桥上。因为天还没完全亮，所以湖面上覆盖了一层雾气。
想了想，周妍还是想弄清楚原因，于是问道：“周叔问这个，是因为听到了一些什么吗？”
周叔还没回答，胡婶插嘴道：“刚刚这件事，你别往心里去。你就当你叔，开车开糊涂了，说了一顿胡话。”
“周叔，一看就不是会乱说的人。”周妍笑笑，说道。
胡婶听了，也笑了。
等到这一阵笑声过去之后，周妍再次问道：“周叔会说我爸赌博，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吧！”
她没用疑问，而是用的陈述语气。
这次，胡婶没再抢着回答了。
车里一时安静。
过了一会儿，周叔终于开口道：“其实呢，就像你胡婶刚刚说的，赌博这件事，你父亲是不可能做的。我和你父亲，我们算是从小长到大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刚刚是我一时口不择言了。你听听也就过了。”
听到这，周妍也就没打算追问下去了。
不过，在车子从桥上开下，驶入大道之后，周妍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时，然而周叔像是为了一吐心中多年的疑惑一般，在车子停在红灯前时，又慢慢讲述起了事情的经过。
“我为什么会问你周哥有没有赌博，其实是因为我在给我父亲守灵的那天晚上无意间听到周哥在电话里说要还款的事情？”周叔开口道。
周叔所说的守灵的事情，应该是四年前，周大爷去世的时候。至于父亲在电话里说到还款的事情，周叔为什么会想到赌博呢？
“上一次，因为家里一团忙乱，虽然想着要问他。但过后因为事情太多，也就忘记了。之后想起来时，我又不在这里。”周叔继续道。
“前几天在山上偶然碰到周哥，又想起这件事，不过，当时你也在场，再加上又是那样的场合，所以又没说出口。”周叔说完，看了她一眼。
她点点头，算是附和。
周妍忍不住想，周叔嘴里的那样的场合是什么样的场合？
除夕，又是送亮的日子，周叔怕是不想扰了父亲过年的好心情。
不过，过不过年，对于父亲来说，应该是无所谓的。父亲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
“今天，我和你婶子就要回去了，下一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所以刚刚偶然遇上你，便随意地问了问。”
周叔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在向她解释原因。她虽心中满是疑问，也不好催促。
幸好，在周叔说完这段之后，胡婶的问话，一下戳到周妍的心里去了。
“你刚刚说周哥在电话里提到还款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只是说到还款，你怎么会联想到赌博？有可能是别人欠了周哥的钱，周哥在催债呢！”胡婶问道，说完，朝周妍笑笑。
周妍从中看出了点安慰之意。
此时，绿灯亮了。周叔发动车子，向前开去。待车子进入正轨，周叔一口气说了下面这段话。
“那天晚上，我准备去上厕所，出了门，走在走廊上时，刚好听到周哥站在铁树旁边打电话。我原本是没打算听的，不过，我刚刚认出那人是周哥时，便听到他对电话里的人说还款的事情。周哥的语气，听上去不是很好，有点愤怒，似乎在责怪对方要的钱太多了！我当时听了以为周哥被人威胁了。不过对方说了什么话之后，周哥整个人一下子就没有精神气了，似乎是自己不占理似的，然后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一句，‘是我欠的债，要还是天经地义的。’
我听到这，就没有再继续听了，虽然当时很好奇来着，但是因为当时我正急着上厕所，所以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听下去了。等到我上完厕所回来时，周哥已经不在那儿了。”
说到这，周叔止了话，看着她道：“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
“这样，也不能说明父亲在赌博啊？”周妍说出心中的疑问，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有可能只是为其他事情借了高利贷。”
但是为什么借高利贷？
想到这，周妍便问不下去了。
“是不是为其他事情借了高利我就不知道了。其实我也想过是不是周哥自己做生意亏了。不过我问过村里的人，说你父亲一直在老地方工作，这么多年就没有变动过，想来就不可能因为做生意亏了钱了。而且那地方工资听说是不错的，日常开销之外，存点钱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你父亲，平日里也没多少爱好，想来想去，也就打牌这个爱好。所以我就想是不是因为赌博这个原因。”
听周叔这么说，周妍总算想起来，父亲在妹妹去世后，曾经有一两年时间，除了工作，就是打牌。想来这件事情，周叔一直记在心上，所以才会想到赌博的原因。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父亲，每日的生活，无非是劈柴、在自己屋子里看看电视。
也有一些时候，父亲简单地丢一句“有事”便去了镇上。
难道父亲所谓的去镇上“有事”，便是像周叔所说的去赌博？
想到这，周妍心中也有些不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