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休息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楼下的房门被咚咚地敲响。
周妍以为父亲回来了，披了件外套，急匆匆地下了楼。
打开门，周峰正把抽了一半的烟，熄灭了。
手在门把上，顿了顿，还是没放下来，周妍先开口问道：“有事吗？”
看对方的样子，不像是从家里过来，反倒是刚从外面回来一样。
脸上写着疲惫，连带着身上的大衣，也染上了旅途的风霜。
“能进去说吗？”周峰平静道。
从周峰嘴里听到的这句话，就像是彼此之间划定的界限被打破了一样。
在这之前，没有必要的事，她很少去周峰家。而周峰也习惯地不进她家。
她没说什么，先一步进了屋，身后传来周峰整理鞋子上的泥迹的声音。
最近两天，显有的出了太阳，屋顶上的积雪已经蒸发得差不多。
今天是不是也是一个大太阳？还要等过了十点，看看天色。
她站在屋内，看着近在咫尺的沙发，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原想回楼上换件衣服，但想到对方马上就会进来，她便打消了这一想法。
如果主动和周峰说，让他等一等她去换件衣服，假如是几天之前，她也许会没什么负担地说出这句话。不过，现在她考虑的事情变多了。
两人坐在沙发的一头，中间空出了两个人的位置。
认识了20多年，他们从未这般客气过。
好一会儿，他们两人都沉默无言。周妍百无聊赖地看着玻璃柜里的各种玩具。
屋外，连滴水声，也听不到了。
“周叔还没回吗？”周峰先开了口，说着左右张望看了看屋里。
“还没。”
“是吗？”
对话又在此停止了。
“周叔周婶回来了吗？”周妍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问道。
她会这么问，是知道周峰是和周叔、周婶一起去了外婆家。
周婶的娘家，据说是在吴青市坂田镇，距这里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至于周峰为什么在走亲戚期间去了梅井市，周妍已经不想问了。
“已经回来了。”周逢道。
听到这里，周妍已经有点不知道对话该如何继续下去。
想了想，她直接道：“你和你女朋友认识多久了？”
突然被转移话题，周峰的脸上面露惊讶神色。
不过，周妍知道他来这里绝不会是为了和她谈谈她父亲回来了没有，或者聊一聊他父母回来了没有。
他一直不进入主题，浪费的是彼此的时间。
“她不是我女朋友。”
听到这句，本来漫不经心的听着的周妍，倏地抬头看向周峰。
“她是我妈安排的相亲对象。”周峰继续道。
不知怎地，周妍想到了汽车玻璃窗上倒映出的两个人和谐的倒影。
“对方看上去很不错！”她说得随意。
周峰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这句话。
“我拒绝了！”周峰带着自嘲的语气说道。
周妍听了笑笑，没就此发表任何意见。
—
周峰走后，周妍熬了点粥，吃了小半碗，便上了楼，从屋里拿出一件物事，她去了隔壁的房间。
红漆木门，有点年头了，无论父亲平时多么细心打扫、擦拭，红色油漆依旧泛起了白色。
岁月留下痕迹，任谁也无法阻挡。
门上挂着锁链，上了一把大锁。不过锁，她和父亲每人都有一把钥匙。
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周妍会用上一用。
打开门，屋里保持着十年前生者在世时的样子。
一张公主床，一张贴满了各种贴画的小桌子，一把酒红色的小木椅，以及一个装满了衣服的柜子。
周妍走到桌子前，从手里的塑料袋中拿出写着“龙须酥”的纸盒，放在桌子上。
同时，将桌子上相同的纸盒装回了塑料袋。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周妍缓缓道。
“连续吃了三天，就算再爱吃，你也该吃腻了。”
没有一人的房间，当然不会回答她，周妍提着塑料袋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父亲中午回来。
出去了好几天，父亲回来，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一点高兴。
此时，周妍刚刚才从妹妹房间里拿出最后一份纸盒。
这种情况下，突然看到父亲的脸，周妍心中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父亲平日只要是与妹妹有关的事情，总是非常敏感。
为何妹妹祭日的这一天，父亲却从来不留在家里呢？
是太伤心出去散心？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她想到了前几日与胡婶他们碰面时，他们说到的父亲有可能赌博的事情。
周妍走到正在喝水的父亲身边，想要问问父亲有没有赌博。
但是父亲盯着她看了一眼，眼睛就没移开了。周妍正被他看得奇怪，正准备开口时，父亲问道：“感冒了？”
周妍愣了愣，点了点头，回道：“差不多好了。”
父亲听了，没说什么，直接向门外走去，不一会儿周妍见他手里拿着一把艾草走了进来。
“你现在回楼上躺着去。”
周妍站在原地，傻傻地回道：“好。”
空气中，隐隐散发着艾草独特的香味。
经此一打岔，周妍看着父亲走向厨房的背影以及他手上晒得干枯的艾草，对赌博的事，就有些难以企口了。
她回了房间，静静地等待。
父亲不会说关心人的话，唯一看上去像是在关心人的举动是自己生病的时候，偶尔几次，父亲会煮上两碗汤给她喝，一碗姜汤，一碗艾草汤。
家里的窗台上，多年如一日地晒着十几束艾草，以备不时之需。
没有特地去生病，但是像冻疮只要长了一次，每年到了相应的时节，总是会复发一样，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周妍总会感冒好几天。
感冒好像在她的身体里定了闹钟一样，精确得不能再精确。
屋里的窗户紧紧关着。
尽管觉得没什么，但想到父亲可能流露的眼神，周妍打开了窗户。
冷意迎面而来，却并不感到寒冷。
太阳并没有从云层后面露出来，但天色看上去不错。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房屋。
四楼周婷的房间，也将窗户敞开着，隐隐能看到书架的一角。
周婷喜欢看书，这在周妍的意料之外。
听到楼梯间的动静，周妍从窗户口移到了床边，从书桌里拿出一本书来。
如她猜测的，父亲端着两碗汤，走了进来。
周妍首先闻到了艾草的香味，接着看向了父亲的表情。
父亲看了一眼窗口，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用父亲开口，周妍主动地接过两碗汤。父亲交代了一句全部喝完，就下楼去了。
周妍一边呼呼地吹着滚烫的汤水，一边听着父亲下楼梯的声音，忍不住想：
父亲或许也害怕她死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