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白月光铺洒在青石板上,给红色的海棠花镀上一层银光,使夜色看起来纯洁而虚幻。
在狭窄的巷口,走出两个人影。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披着黑袍,脸隐藏于帷帽之中,他的步履匆匆,看起来有些着急。
碎步追赶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窈窕人影。
“师父……求求你……不要去……”唐辞嬅泣不成声地在左霄身后喊道。
此刻,左霄脸色发白,呼吸急促,一双眼睛却通红如野兽,目光中流露出自我厌恶。
“嬅儿,回去!”左霄不容置喙地命令道。
“不……师父……嬅儿不会让你如此冒险的……”
唐辞嬅不小心跌了一跤,左霄停下脚步,用力拉下帷帽藏住了自己的脸,转过身来。
他声音无比阴沉:“你知道惹怒我的下场吗?”
“就算是死,我也要阻止你。”
看着唐辞嬅如此坚定不移的神情,左霄叹了口气:“嬅儿,为师不会死的。”
“你骗人!”唐辞嬅哽咽着,在月光下显得楚楚可怜,“师父,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四大堂主必须除掉一个,这样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那就让辞嬅去吧!”
左霄幽幽地凝视着唐辞嬅:“嬅儿,你绝不能涉险。”
唐辞嬅半跪在地上,双手扯住左霄的衣袖,哀求道:“师父,辞嬅不怕死,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这次就让嬅儿替你去吧!”
谁知,左霄一挥衣袖,将她甩了出去。
唐辞嬅再次摔倒在地,错愕地看着左霄:“师父……”
“别再说傻话了。”左霄整张脸藏在帷帽中,似乎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唐辞嬅咬了咬下唇,一动不动地盯着左霄,看起来委屈至极。
“师父,如果你执意要去,那就让辞嬅陪你一起吧!”
她满怀期待地对他伸出了手。
蓦然间,左霄想到了一个遗忘已久的场景。
女孩走路时又盯着地面走神,这时,一根冰糖葫芦突然在她眼前晃了晃。
女孩抬起头,白衣男子笑吟吟地看着她,弯腰低头递出冰糖葫芦的姿势丝毫不符合他文雅卓然的气质。
女孩恼羞成怒道:“都说了!我不喜欢吃冰糖葫芦!”
“小孩子不都喜欢吗?”
“我不是……一般的小孩!”女孩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白衣男子惋惜地叹了口气:“唉!这么早熟,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女孩嗤笑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摘过桃子吗?早熟的桃子被吃掉,晚熟的桃子掉在地上烂掉。你说是早熟好还是晚熟好?
白衣男子哭笑不得,她总是能一语惊人。
“对了,以后不要再当着我的面和苏和雨你侬我侬了。”
听她提到苏和雨,白衣男子微红了脸:“为何?”
“我早熟,羡慕~”
白衣男子哑然失笑。
女孩尽管嘴里说着不喜欢吃冰糖葫芦,但还是一口一个山楂咬进嘴里,导致脸颊鼓鼓的,让他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女孩过于专注地吃冰糖葫芦,结果又没看路,跌倒在花丛中,手中的冰糖葫芦掉了一地。
白衣男子一愣,随着笑眯眯地幸灾乐祸的模样。
女孩脸上粘着花瓣,露出嗔怒羞赧的神情。
然后,她的右手朝白衣男子伸出,要他拉她起来。
女孩肤白如玉,眉眼低垂,精致的眼角像被染上了花色,竟显示出与她稚嫩容貌不相符的娇俏来。
那一刻,白衣男子仿佛看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朝他走来,竟不知不觉中失了神。
之后,他来到书房,回想着刚刚的那一幕泼墨作画。
女孩的面庞逐渐覆盖掉唐辞嬅的面庞,左霄面色缓和,慢慢地伸出了手。可接着,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魔音。
“前朝旭国余孽周玥,串通前朝罪犯行叛逆之事,妄图颠覆我朝之朗朗乾坤,本罪该万死,然陛下宽宏大度,念其乃当今丞相周昭之弟,清秋侯清赫之内弟,决定从轻发落,免除其死刑,废去武功,施以黥刑,流放苗疆,至死不得归岚国。”
那道旨意,这么多年过去了,字字句句依然回荡在他脑海。
你忘了你亲友亡尽了吗?
你忘了你是如何被流放到苗疆的吗?
你忘了你已经改名易姓,彻底抛弃过去的自己了吗?
你忘了那最不堪忍受的耻辱、最痛不欲生的折磨了吗?
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质问着他,左霄伸出的手暗自握紧成拳,直到唐辞嬅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
“师父?”
左霄咬了咬牙,径直掠过唐辞嬅,继续往前走着。
“嬅儿,我死不足惜,就怕牵连你们踏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
屹岸,本是奴隶营中的卑贱奴隶,一路摸爬滚打,终于成为了暗渊阁的岸堂主,他掌管暗渊阁刑罚,平日里以把犯人折磨得痛不欲生为乐,但他自己却因曾经的奴隶经历最惧疼痛,一旦受伤,即使是极小的伤,也会导致他心神涣散。所以,据说他从来没有受过伤。七葵前一任的天命师珞旖曾对他说过三个字的谶语:“伤即死……”
织芷,芷堂主,一个妖而媚的女子,天命师珞旖亲手带大的徒儿,从小到大生活在暗渊阁中。她负责为暗渊阁充盈阁员,招募杀手,手握财权。
涉汀,汀堂主,曾是世家子弟,抛弃身份进入暗渊阁,掌暗渊阁情报文书,书卷气息极浓,心思极其缜密。
但他们三人都不是左霄此番行动的目标。
左霄的目标,是揽兰。
揽兰,兰堂主,北漠狐人女子,为了寻找姐姐才进入中原。
暗渊阁的人全部住在左府之中,此时夜深人静,精致的方形灯盏悬挂在走廊上,橘黄色的灯光像一只只放大的萤火虫,黑灰纹理厚质木料搭建的亭台楼阁看起来格外暗沉。
揽兰的房间正对着左府花园,一棵高大的木兰树紧挨着窗户,半开半放的白色木兰花伸进房间,停在梳妆台的铜镜前。
揽兰和大多数暗渊阁的人一样习惯晚睡,甚至是一晚不眠,这个习惯养成于他们刚刚获准进入暗渊阁时,随时有考验他们的人潜入房间刺杀他们,如果他们不够警觉,真有可能在无知无觉中丧命。
此刻,她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窗外,红色幻狐安静地躺在她的怀中,任她的手轻轻抚顺它的毛发。
北漠位于岚国北端,自从八百多年前被南方的古轩国征服,便从一个单独的国家沦为了南方国家的属国。无论南方国家如何改朝换代,北漠狐人都习惯称之为“南国”。
由于风沙肆虐,酷寒酷暑,地域广阔,干旱贫穷,北漠一直与苗疆一样,被南国人作为穷凶恶极的罪犯的流放地。同时,南国人也一直闯入北漠,侵占狐人的领地、霸占狐人的资源。
那些罪犯以及侵入者在北漠贻害无穷,再加上环境恶劣,北漠狐人天生体质孱弱不擅武功,在南方国家江山易主为“鎏国”时,当地狐人几乎灭绝。
后来,出现了一个在现今狐人心中近乎于神的伟大英雄。她驯服了北漠特有的擅长蛊惑人心的幻狐,使其幻术在幻狐的辅助下增强了数十、数百、甚至数千倍(其实北漠狐人的祖先本来就会幻术,只是他们的幻术没有幻狐加持力度,因此会弱很多),并创立了伽尘派来保护本族狐人。
传说中这个英雄在老年时达到极高的境界,竟然能同时驾驭数千只幻狐,并通过强大的幻术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海市蜃楼”,她的余生便在海市蜃楼中幸福的度过。
而她创建的伽尘派在往后的几百年,一直试图创造一个能容纳十几万狐人的“海市蜃楼”,好使所有北漠狐人摆脱苦难。
自那以后,北漠幻狐大量繁殖,遍布北漠各地,每年北漠狐人都要举行“花月幻宴”,请所有擅长幻术的狐人合力施展幻术创造“海市蜃楼”。然而,没有一次成功过。
几百年后,伽尘派内部产生理念分歧,在血腥内斗后,分裂成三大派。这便是现今北漠存在的三大宗派:伽尘、赤流、镜洞。
赤流派,主张通过幻术入侵南国,掠夺所需,以实际行动争夺自己想要的财富和资源。他们是主战派。
镜洞派,认为向南国人宣战和建立海市蜃楼都是不可行的,最好的办法是通过幻术创建“沙漠监狱”,把所有流放过来的罪犯恶徒以及入侵者引到此地,然后囚禁于此,这样他们就无法伤害本族人了。
伽尘派,依然致力于创造在别人看来不切实际的“海市蜃楼”,他们被赤流派称为“最懦弱”的一派。但他们这一派的幻术却是最为精深的。
揽兰在她很小的时候被父母送入赤流派,而她的姐姐则被送到了伽尘派,没想到天资平庸的父母却生出了两个天赋异禀的女儿,不但她成为了赤流派中幻术前十的高手,她的姐姐也当上了伽尘派大祭司。
她曾经将此归因于两姐妹争强好胜,经常偷偷比试,两人的幻术糅合了赤流派和迦尘派两边的优点。
十几年前,旭国呈现出大厦将倾的形势,她的姐姐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离开北漠前往旭国。过了一年,姐姐行踪全无,正好北漠赤流派宗师布置给揽兰一个潜入旭国当细作的任务,于是她一路南下,一边搅动旭国浑水,一边寻找姐姐。
后来她又奉赤流派宗师之命,加入了暗渊阁,为当时的阁主伶舟起效力。伶舟起是一个很好的阁主,他表示他会动用暗渊阁的力量为她找到姐姐。
终于找到姐姐时,她加入暗渊阁已经很多年了。
她从姐姐口中得知,姐姐已经嫁给了一个旭国人,并且还生了一个女儿。
她淡淡地祝福了一句,心中并无欣慰之情,只因她心中唯一在意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与姐姐的幻术究竟谁的更厉害些。
这些年来,经过苦苦修炼,揽兰的幻术已经到达了大宗师水平,强于她的幻术师不会超过两人。
于是她跃跃欲试地提出要与姐姐比试一场。
姐姐欣然同意,然后姐姐输了。
揽兰觉得,这么多年里,姐姐一定是沉溺于家庭的温馨而怠于练习幻术。
按北漠规定,幻术输了的人要交一件东西给赢家,很多年前,她们互相输给对方很多次,交给对方的东西有桃木梳、精致耳环、一个木剑,甚至一缕头发。
但她没想到,姐姐这次输给她的,竟然是性命。
姐姐是用一根树枝结束自己的性命的,那根丑陋的树枝,掉在地上是那么不起眼,却被姐姐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姐姐临死前笑着对揽兰说:“我输得,心服口服……”
揽兰竟不确定,姐姐说的这句话是不是指和自己的这场比试。
姐姐走得很突然,到现在,揽兰也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自尽。
她只是在看着姐姐的尸体时,才发现姐姐的眼角眉梢萦绕着那么深的忧愁。
姐姐死后,揽兰悄悄火化了她,连姐姐的丈夫、女儿都不知道姐姐葬在何处,当然,揽兰也没有去找过他们。
又过了几年,旭国灭亡,岚国建立,揽兰其间回过北漠几次,知道伽尘派有了一个新的大祭司,据说幻术在“花月幻宴”中夺得魁首,是几十年来最有前途的幻术师,比当年的揽兰还要厉害。
揽兰想要见一见那个幻术师,却听说她已经离开了北漠。
***
就在她沉溺于往事时,一阵敲门声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站起身来,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黑袍男子,男子低着头,脸藏在帷帽中看不太清。
揽兰蹙眉,警惕地退后了一步:“你是谁?”
外面重重守卫,他是如何不惊动任何人来到她房间的?
男子嘴角勾起,含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
“我是揽兰堂主之姐的友人。”
揽兰吃惊地瞪大眼睛:“姐姐?”
“难道揽兰堂主不想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吗?”
回想起了往事,揽兰冷笑不止:“如果你想借此来唬弄我,那你就打错了算盘,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姐姐的死因。”姐姐可是死在了她的面前。
黑袍人但笑不语。
揽兰再次询问道:“如果你再不坦白身份,莫怪我对你狠下杀手了。”
“揽兰堂主,或许你知道你姐姐身体的死因,但你绝对不知道,她的心,是怎么死的。”黑袍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此之前,我想要让你先看一封信。”
揽兰半信半疑地接过黑袍人手中的信,看着看着,蓦然缩小了瞳孔。
“困囿于强,汝之死期。”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没有署名。
“是谁派你来的?”简单八个字,却令揽兰激动至极,因为她知道这句话是北漠一个有名的大宗师临死前说过的话。
“一个可以杀你的强者。”
“我喜欢强者,让他尽管放马过来吧!”揽兰身上的病气霎那间烟消云散,此刻的她双眼炯炯有神,整张脸容光焕发,就像突然活过来似的。
黑袍人一脸复杂地看着她,这便是心高气傲的北漠女子,只喜欢强者,鄙夷弱者,这也是她姐姐悲剧的来源。
黑袍人一边掠过揽兰走进房间,一边继续说道:“难道你没有看出来,这封信的字迹出自何人之手吗?”
揽兰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震惊至极。
“是姐姐?她还没有死?她想要杀我?”揽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黑袍人摇摇头:“她已经死了,是这封信杀了她,而且,这封信也将杀了你。”
揽兰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生气,她愣愣地问道:“姐姐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想必揽兰堂主从未见过你的姐夫和侄女吧!”
揽兰摇摇头:“是他们害姐姐放弃了强者之路,我不屑于见他们。”
黑袍人惋惜地说道:“你与你姐姐的性格真是一模一样,如果你们少执着于强与弱的区别就好了。”
黑袍人开始缓缓叙述一个故事。
揽兰的姐姐叫做林穗,由于自小与妹妹竞争,又被师父寄予厚望,她十分要强,极度享受那种站在顶峰将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那一年,林穗离开北漠,四处寻找对手,为的就是享受打败别人的愉悦感。那次出行,她遇到了一生中最爱的人。那个人出生于名门望族,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一开始,林穗很欣赏他。但渐渐地,她发现那个男人变得越来越懦弱无能,尤其是当他面对敌人低声下气地求饶的时候,林穗一度羞愧欲死。
林穗曾经幻想过的夫婿是人中龙凤,是那个男人以前的模样,可是,现在男人是如此颓废,她从来没有那么失望过。
于是,她开始和他没日没夜地争吵,用最恶毒伤人的语言抨击他,她从来没有想过走进他的内心,了解他为何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更没有想过这会不会是男人所使的障眼法,目的就是保全家人的性命。
争吵得多了,林穗对男人心灰意冷,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年幼的女儿拉着她的衣袖苦苦挽留,她却对女儿说:“等你爹爹不是窝囊废的时候,娘自然会回来。”
林穗以为自己的离家出走可以唤醒男人的斗志,可是,男人却更加绝望,他本就处境艰难四面楚歌,伪装成无能胆小的样子,不过是为了保护妻儿,如今连最爱的妻子也弃他而去,他再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他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好友,邀请敌人上船宴饮,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将船开到了河流湍急处,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船。
等林穗听闻消息赶回来已经晚了,那艘船已经变成了灰烬,船上的人就算跳下水逃生,也会被湍急的河水冲走。当然,那个男人还是侥幸活了下来,可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林穗找到女儿,女儿却一边痛哭一边责备她:“都是你!爹爹是因为你才不想活的!我讨厌你!”
失去了丈夫,被女儿所讨厌,林穗觉得自己全错了。
既然爱一个人,为什么要用适用于竞争对手的强弱标准去衡量对方呢?
追求强大并没有错,但人生的强大有很多种,有的是天下无敌的强,有的是为了心爱之人忍辱负重的强,有的是即使举步维艰也要顽强生活下去的强。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优渥的生活,有那么厉害的天赋,有那么一帆风顺的处境。
有时候别人负担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仅凭表面,是无法判断一个人的强弱的。
人生的追求不应该是成为强者打败他人,而应该是成为智者,战胜自己人性的弱点。
可惜,林穗明白这一点时已经很晚了。
她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行字:“困囿于强,汝之死期。”
她当时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正好她多年不见的妹妹找到了她,并说要和她比试一场。她便顺势输给了妹妹,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揽兰用手扶住桌子,她的身体摇摇欲坠,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原来姐姐临死前那句:“我输得心服口服”是这样的含义!
困囿于强,释怀于弱,姐姐之所以解脱,不是因为姐姐甘愿成为弱者输给了揽兰,而是姐姐终于战胜了内心中对强大的痴迷以及对弱小的鄙夷。
揽兰此刻,似乎体会到了姐姐临死前的真实想法。
在北漠狐人中,女子擅长使用幻术,而男子在体力方面有优势。
自从幻狐被驯服,幻术成为北漠狐人保护本族的武器后,男子在北漠狐人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而北漠狐人女子个个志向远大立誓成为顶尖人物。
所以,音懿大陆上,北漠狐人女子的性格是最要强的,常常为了比较输赢不顾情面,但也因此,差点导致北漠狐人灭绝。
三百多年前,北漠狐人男子受尽女子的欺负鄙夷,为提高自己的地位,他们联合起来,大肆屠杀幻狐,遏制幻术在北漠的使用。
狐人女子自然是反对他们的,因此狐人族爆发了狐人男女双方的血战。
本阴阳协调的两性,竟然会相互敌对,这在历史上是前所未见的。
后来,战争虽停止,但北漠狐人瞬间从十几万减少到一万。
这场战争之后,北漠依旧女尊男卑,但有的男子学会了忍耐,有的女子学会了谦让,故大多数人还是能和谐相处的。
可揽兰和姐姐,根本不是那种谦让之人。
难道真如她姐姐所想,她们姐妹俩一直错了吗?
揽兰怔怔地看向虚空之处,生平第一次露出了迷惘无助的表情。
就在揽兰神思恍惚之际,黑袍人蓦然抬头,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触目惊心,一只紫褐色的蛊虫从他衣袖里快速爬出,经由他的长袍抵达地面,然后朝着揽兰而去。
揽兰突然痛呼出声,她低下头,惊恐地发现脖子上挂着一只极其恶心丑陋的东西。
那只蛊虫长得就像一只比拇指小一点的浑身脱毛的肉猴子,它浑身的肉都是紫褐色的,脑袋上长着八根毛茸茸的灰色触角,一双挂在脸上的眼睛就像两颗血红色的玛瑙珠,嘴巴张开时可以看到一排黑乎乎的尖齿,正是这个恶心的东西把她的脖子咬出了血。
揽兰正欲将这只肉猴子拽下来,它却用力撕咬她脖颈上的肉,然后钻了进去。
揽兰张口欲吐,却由于剧烈的疼痛,跌倒在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声。
“竟然……趁我分神之际……偷袭我……我若有事……你也别想活着离开!”揽兰的声音变得极其怪异,她脖颈上的伤口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出血来。
左霄站在揽兰面前,眼角微微上挑,血色瞳仁却下沉,薄唇噙着一抹冷笑,戾气满满,可他的整张脸毫无血色,气息紊乱,几乎要站不稳。
揽兰强忍着剧痛,一边摇晃了腰间悬挂的铃铛,一边开始启动幻术。
她的红色幻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嚎,浑身毛发倒竖,看起来竟格外凶残。
很快,左霄的神志便有些模糊不清,再加上他本来就虚弱不堪,轻易地陷入揽兰制造的环境之中。
那些痛苦至极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阵铃铛声音响起,所有暗渊阁人来到了揽兰的房间。
揽兰看着率先赶到的屹岸,终于忍不住昏迷了过去。
***
“揽兰中的不是一般的蛊,用内力无法将其逼出来,暗渊阁的玄鼎丹也无法将之驱逐。”涉汀神情无比凝重。
织芷看向屹岸,皱眉说道:“屹岸,你先别动他,目前只能指望他解除揽兰身上的蛊了。”
屹岸站在左霄面前,尖利的剥皮刀放在了左霄的头顶处,听闻此言,原来就极其可怕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他回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揽兰,最终,还是收回了剥皮刀。
屹岸冷眼扫向身后战战兢兢的暗渊阁人:“回到暗渊阁后,今日守夜之人自行领罚。”
“我们都被这些逆贼欺骗了——碧潇潇根本不是那个擅长蛊术的人!”屹岸怒火攻心地说道。
涉汀与织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怒火与杀意。
过了许久,饱受折磨的左霄幽幽醒转,他的气息更加虚弱,衣襟上都是他昏迷时吐出的血。
可他此刻却淡淡地瞥了四大堂主一眼,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床上的揽兰身上,嘴角扬起一抹嘲讽而愉快的笑容:“中了我的蛊王,她活不了多久了……”
屹岸、涉汀和织芷回过头来看他,待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含义,已经来不及了。
“揽兰!”织芷双目通红地拉着揽兰的手,发现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身边趴着的那只红色幻狐也垂下了脑袋。
幻狐与幻术师建立了血之契约,幻狐的生命系于幻术师身上,如果,幻狐突然死亡,那么说明,幻术师也即将逝去。
揽兰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织芷摇摇欲坠,十几年的朋友与战友,就这么死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涉汀与屹岸也好不到哪去,尤其是屹岸,虽然平日里他总是与揽兰作对,但谁又知道,他已经默默喜欢揽兰二十三年了——揽兰是心高气傲的北漠狐女,而他只是一个奴隶营中走出来的人,为了掩饰心中的卑微,他只能故意以嘲讽鄙夷的态度引起她的注意。
尤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被阁主带回来的她时,她的头颅永远高昂,除了阁主,谁也不放在眼底。他对她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厌恶极了。
可后来有一次,他执行任务时犯了一个极小却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的错误,阁主没有责罚他,但暗渊阁那些早就看他不惯的人却暗地里肆意嘲笑着他。
“怎么说也是奴隶营出来的人,就算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也是一只假凤凰。”
他在背地里听得一清二楚,就在他打算与他们一决高下时,无意中路过的揽兰站了出来。
揽兰说:“只要他够强大,就算出身不高,也是值得敬仰的人物。你们说得再难听,出身再高贵,不及他强大,还不是在他面前卑微得像条狗?”
回忆着这一切,屹岸拿着剥皮刀,跌跌撞撞地朝左霄走去,整张脸无比狰狞:“你以为我会就此杀了你吗?你想得到美,我会把你带回暗渊阁,暗渊阁里有上千种令人痛不欲生的刑罚,我会每天在你身上试验一种,并且用药汤吊着你的生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左霄无畏地仰起头:“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我知道暗渊阁四大堂主服用了无数珍贵药材,一般的毒药和蛊虫根本接近不了你们,所以,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祭出了我身上的蛊王,不仅揽兰必死无疑,我也活不了多久……哈哈哈哈哈哈……”左霄得意而癫狂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又咳出一大堆血,连呼吸也不顺,咬紧了牙关才不至于痛叫出来。
过去屹岸从未像此时这般感到滔天恨意,他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高高举起了剥皮刀,一下又一下地朝左霄砍去。
很快,左霄的身体变成了一堆烂泥。
那是一堆已经发黑发臭的肉泥,想不到左霄如此风华绝代的外表下,内里竟是如此腐朽污浊。
他原本也是已死之人吧,是蛊王吊着他这条苟延残喘的性命。
天色微亮,街上的百姓极少,在一个巷子的拐角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
女子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容颜超凡脱俗,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此刻她背着一个裹于黑袍中的人,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流,看样子伤心欲绝。
那个黑袍人显然比她高出了一大截,因为他的双脚拖在地面,女子每走一步都很艰辛。
她就这么一边哭泣,一边背着那人走在街上,偶尔有几个人想要帮她的忙,都被她摇头回绝了。
过路人都觉得,这个女子一定是遇到了此生中最不幸的事情。
唐辞嬅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清晨的和风夹杂着绿草的清香吹拂到她的脸上,周围喧嚣声一片,可她却感觉全世界只剩下她和背上的人。